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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种沙漠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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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一种沙漠文化

  有15万人口的阿马里洛,是得克萨斯狭长地带(真正的荒野国土)的核心,它容易受到干旱和旋风的影响,其财富是建立在石油、氦气和天然气,以及牧牛和小麦种植之上的:这些水密集型产业正在缓慢地耗尽被称为奥加拉拉含水层(Ogallala Aquifer)的巨大地下水池。在阿马里洛被宰杀的牛,要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多;在这里生产的核武器,也比任何地方都多。

  阿马里洛是美国军火库里每一枚钚弹和氢弹的最终组装地。在“冷战”时期,它是苏维埃核计划者们的“A1”级别首袭目标。当地有300座福音派教堂。周五晚上的高中足球赛是一种宗教。狭长地带是保守的,在1964年,它投票反对得克萨斯人林登·约翰逊,支持右翼共和党人巴里·戈德华特(Barry Goldwater)上台。阿马里洛缺乏达拉斯、休斯敦和其他后城市舱的世界主义文化;它也没有大学城镇奥斯汀和大学城(College Station)那样的知识分子社区,以及电脑软件公司。这是仍然纯粹而贫瘠的得克萨斯,每一处都有州旗,每件东西都有着瓦楞状的模样,特别是在风把多沙的尘土吹向路牌的时候。

  高耸在阿马里洛南边一条公路上方的,是“世界最大得州人”,一个47英尺(约23米)高、7吨重的灰色混凝土牛仔雕像,有着被涂黑的头发、靴子和马刺,建于1959年。他的红色印花大手帕已经部分坠地,镀铅的喇叭口裤子的一些混凝土块已经被剥落,还有鸟儿在他脖子的弯曲处筑了巢。在雕像的旁边是一间空置的餐厅,窗子上有老旧的圣诞装饰。

  从阿马里洛市中心出发,我开上了小路而不是州际公路。这些道路的照明不好,我在这样黑暗、陌生的虚空中行驶时,感到有些脆弱。然后就到了得克萨斯狭长地带相当于天际线的地方:肖尼餐厅……黑眼豆……辣椒餐厅……阿比餐厅……牛排:4.85美元……我突然想到,就如平坦的褐色空地让餐厅和加油站的指示牌在白天显得比它们的真实尺寸更大一样,这没有光亮的黑暗和得克萨斯的人类聚居点之间令人疲乏的距离,让这些建筑的霓虹灯光在晚上显得更加明亮、友善、有意义。这些广告看起来就像在对着你尖叫。我看到一间公共图书馆旁的一张公园椅上有着这个标志:“皇家车身修理厂”。

  “你是那天晚上要了一杯米狮龙啤酒、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那个人。你真是个按习惯生活的动物,不是吗?”一个女侍应用一种延长、持久的高音调说道。在我到她餐厅的第二个晚上,这音调将西南部柔和的原声鼻音、草原地区扁平的燕麦式口音,以及南方腹地拖长的腔调奇妙地拉到了一起。即使是这里的快餐店,都显示出偏远地区深夜酒吧的那种生机勃勃的亲密无间,人们从几公里外开车前来,只是为了聊天和呷饮料。19世纪的一位骑兵官员将得克萨斯狭长地带称作“北美的大撒哈拉”。的确,得克萨斯只不过是构成了另一个友好的沙漠文化,和我在阿拉伯半岛以及其他地方所遇到的基本相似,那里的远距离和无情、缺水的环境,将人们紧密地相互焊接在了绿洲上,与此同时,旷野上则需要某种趾高气扬的个人主义——以及宗教保守主义。“阿马里洛充满了卫理公会教徒、基督教会的人、很多浸礼会教徒,当然还有其他新教徒,以及一些你所看过的最奇怪的福音派教徒。”一位店主告诉我。

  在阿马里洛以南15英里的得克萨斯峡谷市(Canyon),狭长地带—平原历史博物馆的历史策展人威廉·埃尔顿·格林(William Elton Green)解释说:“政治、社会和宗教上的保守主义,部分是从这片景观的一致性中形成的。视野中的同一性产生了思想上的循规蹈矩。因为这平原就这么没有变化地持续了几百公里,我猜想,有一种潜意识的确信,认为这整个世界肯定也是这样的,而且,其他每个人因此也必须变成像我们这样——像我们这样思考。”

  比尔·格林(Bill Green)的办公室里,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排列着关于得克萨斯和大平原的老书,他的几张书桌被纸张和异国小古董覆盖。特迪·罗斯福和拉迪亚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会感到这里像家一样。比尔的研究专项是阿拉莫,即在1836年被一支由圣塔·安那领导的墨西哥军队所围攻的圣安东尼奥传教队。围攻开始于2月24日,在3月6日的赤膊战中结束——墨西哥人攀登上了墙壁,杀死了180个得克萨斯守卫者,其中包括了吉姆·鲍威(Jim Bowie)和戴维·克罗基特(Davy Crockett)。对复仇的呼喊——“记住阿拉莫!”——对带领得克萨斯从墨西哥独立出来起到了助益;接着,孤星共和国并入了联邦。“哦,关于阿拉莫,我至少知道160件事情,”比尔说道,“我有一本又一本关于它的书籍。举例来说,你记得林登·贝恩斯·约翰逊是什么时候在越南说他将‘划沙为界’的吗?还有(布什总统)是什么时候说他将‘划沙为界’攻击伊拉克的吗?嗯,那个短语,‘划沙为界’,第一次是被用在阿拉莫的。作为得克萨斯人,约翰逊和布什知道它,他们的声明并非偶然。”

  他补充说:“我最近读到,每四个美国人中,只有一个知道第一颗原子弹被用于袭击日本。我们对自己的历史所知越少,要重造它就越容易。就像‘福利不是美国式’的这一重造事实一样。你认为在19世纪,当政府给予160英亩(约0.65平方公里)土地给任何想要耕种的人时,大西部的‘自由土地’是关于什么的?那不是一种形式的福利吗?还有,因为被过度耕种,当20世纪30年代的干旱把那片同样的土地变成了风沙侵蚀区时,罗斯福把‘救济’制度化了——那就是现代福利。”

  我继续听比尔——这个有着灰发和胡子的中年男人从来没有出过国,而且很少离开大平原——讲道:“得克萨斯是唯一曾是独立国家的州。”

  “错了,”我打断他,“佛蒙特也曾是,从1781年到1790年。”

  “好吧,”比尔笑着说,“但是得克萨斯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一点!这里的认识是,我们在本质上是不同的。真正的得克萨斯是西得克萨斯,而西得克萨斯最正宗的区域就是狭长地带。虽然我会为东得克萨斯的大学城开个特例,那是我所知的最友好的城镇。在狭长地带这里,每一个人都拥有一支枪,而且这里几乎没有犯罪——没有黑人或者拉美人,那就是原因。我知道那是种族歧视,种族歧视在得克萨斯根深蒂固。我有一段小学时的可怕记忆。我们的老师激情充沛地描述了在阿拉莫发生的事情。我们班级里有一个墨西哥男孩子。他又瘦又矮,后来高大的孩子在操场上把他打散架了。

  “习惯了山峦和树荫的人,在这里会疯掉。但是我憎恨树和山。我曾去过弗吉尼亚。我感到自己被地形紧紧地围住,以至于要尖叫出来。当我在芝加哥时,摩天大厦让我有同样的感受。我无法想象在一个不是往每个方向都能看到数公里的地方度过一生……

  “当然,牧场文化要终结了。有各种关于新作物——大豆、甜菜、向日葵等——以及更有效的灌溉计划和试验正在进行中。酒庄正在变得受欢迎,因为种植葡萄比种植棉花或放牧所需的水要少很多。我们很渴望老派生活方式,但是我们不能拥有它,所以我们要假装拥有它一段时间,也许要几十年或者半个世纪。到那时,这虚假的真实将逐渐消失,有一天我们会意识到,整个世界已经改变了。你认为西部乡村音乐全是关于什么的?你在每个地方都听到它,在狭长地带的每一个频道,因为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它,以让自己确信,我们仍然是牛仔。你有看到墙上的那幅金框阿拉莫画吗?那不是金子,是假的金色漆。看这张桌子”——他用手猛击它——“它不是实木,只是看起来像木头的塑料。我们现在吃牛肉不要脂肪,而不是连带脂肪一起。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得克萨斯将不会有牛仔,不会有金子,不会有实木家具,也不会有牛肉。到那时,得克萨斯,或者美国,已经变成了什么?得克萨斯和美国——我指的是,作为概念——会不会渐渐渗入我们下面的地底?”

  比尔和我向东开了20英里(约32公里),前往帕罗杜洛峡谷(Palo Duro Canyon)。1541年春天,科罗纳多在那儿制定了把运送他的千人军队的大部分送回阿尔布开克的最终计划,同时带着精选的30人队伍开始朝北出发前往位于如今堪萨斯州的魁维亚,去寻找金子。这里的得克萨斯地形看上去像是哈萨克斯坦的一个升级版本:一片瘦骨嶙峋、没有肉质的表面,里面的A型构架的房子看上去像是搁浅的船,每一处铁丝栅栏、风车和生锈的番茄色皮卡都古怪地凸显了出来。比尔很频繁地讲到丝兰仙人掌和牧豆树的美丽,以及沙漠盆地的奇迹:平原像碟子一样的天然下陷,水会在积聚在那里。他指向一个黄褐色小土丘上的一间孤单的框架木屋,旁边停着一辆皮卡。“对一栋房屋来说,那是多么美丽的位置,”他说,“你从这里可以看到数公里之外。我一直在想,某个幸运儿将会在那块地上盖房子,现在就有人盖了。”

  我们下行进入了帕罗杜洛峡谷,它就是一个地质时间表,底部有着2.5亿年老的灰色二叠纪石头,而靠近顶部则是200万年老的黄色上新世沙土。路边的一个宿营地让比尔想起了“房车宿营‘二战’伙计”,他们从春到秋聚集在峡谷里:“这些是退役的‘二战’老兵,他们带着妻子开房车环绕全国。他们极端爱国,你知道这种类型。他们对地方历史和他们去过的美国各地地形都极为感兴趣,而且他们携带大量指南书。我猜想这是从他们对“二战”意义的执着中生发出来的。几年之内,他们都将去世。我想知道,从现在起的25年后,在婴儿潮一代都离开很久之后,那场最后的大战将会被怎样重新诠释?”我看着二叠纪的石头,想着每四个美国人中只有一个知道第一颗原子弹是被扔到了日本,对这个问题无法想象。

  后来,我们在一个商栈停了下来,那里出售带有得克萨斯州印章的冰箱磁贴,连同“得克萨斯官方捕蚊器”、印有阿拉莫图案的威士忌玻璃杯、美国国旗,以及其他卖给旅客的“得州文物”和“美国文物”。这些东西,就像在阿尔布开克的老镇和圣路易斯的大拱门博物馆出售的一样,是中国大陆或者台湾地区制造的。

  “这里的人不喜欢谈论菲尼克斯,”比尔说,“我们将它放在脑后。毕竟,它是秘密的,而人们认为,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就不会伤害他们。这就像布痕瓦尔德的人肯定感受过的一样。毕竟,菲尼克斯是我们不想吹嘘的东西。”

  为了弄明白比尔指的是什么,我驾车沿着40号州际公路向东,离开了阿马里洛。大约12英里(约19公里)之后,我向北转上了2373号农场路线,经过了7英里(约11公里)的黄褐色平坦土地——风景如画的大平原,然后在我的左边,我看到了铁丝栅栏、水泥防护塔、单层棚屋和天线森林所组成的四处蔓延的复合体。它看上去并不特别高科技,从某些角度看去,它让我想起了监狱。当我转向进入入口时,我看到一个用美国鹰纹章装饰的蓝色指示牌,上面写着:

  美国能源部:潘太克斯工厂(Pantex Plant)

  追求卓越:通过参与而改善

  我泊车的服务设施建筑看上去像是一个现代公共图书馆分部。孩子们正在离开这栋建筑,手上拿着宣传册,踏上校车。我走向前台,在到访者册子上签了名。在接待员的身后,我注意到了一个雇员的婚礼照片、一只绒毛泰迪熊、一本宣传当地一支田径队的日历,以及一个写着“我们的政策是怪罪电脑”的指示牌。当一个残疾人坐轮椅进入时,前门自动打开了。

  “你是美国公民吗?”接待员问我。

  “是的。”

  “很好,请坐下等待。”

  有管乐器演奏的乡村音乐。三个保安缓行穿过门口:两个是男性,一白一黑,还有一个金发女性,有着啦啦队队长般带笑的脸庞。三个人都穿着卡其布迷彩战服和黑色靴子,带着攻击性武器、手电筒和通信设备。每个人脖子上都带着三个不同的塑封身份证。其他男女从附近的走廊进入办公室,穿着直接就是华盛顿特区风格:套装、领带,男人穿背带,女人穿着中性色调的漂亮裙子、西装夹克和高跟鞋。在经历了西南部牛仔和格子衣服的世界之后,这里的着装规范看上去很奇怪:要不是严密武装的安保人员和每个人脖子上的一堆身份证,我可能是在国务院(在国务院,人们只带一个身份证)。我身处一个联邦政府的绿洲中。

  和我聊及新墨西哥滑雪的公关人员——一位帅气的黑人女性——护送我进入到一个房间,里面有若干张椅子和一幅加框的科罗纳多朝着帕罗杜洛峡谷眺望的肖像。我请求和几个工厂员工见面,但并没有具体指名任何一个。有四个穿平民服装、带着三种身份证的人跟随我们进入了这个房间。他们在最后的组装环节工作,因此并没有像前台办公室的人一样身穿正式着装。

  F.W.乔治曾是圣塔菲铁路的工人,在阿马里洛出生长大的他,穿得像个牛仔。他首先说道:“‘冷战’的保密状态已经结束了。谁知道呢,我们甚至有可能和俄罗斯人合作进行风险项目。”他接着不高兴地说道:“这里有绝对的开放性,将我们的安保系统公开,并且告知媒体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这是对国家安保的违背,我个人是反对的。”

  R.W.热姆是来自俄亥俄州的越南老兵,有着“国防研发”的背景。他那仿若政府钦定的酷帅外表,可以让他有资格成为中情局题材的好莱坞电影中的临时演员。他试图将潘太克斯的危险最小化。“我在B1轰炸机上为罗克韦尔(Rockwell)工作过,也在民用航空产业中工作过,我可以告诉你,这里是安全的。如果什么东西出了问题,这里有更多的后备人员、更加冗繁的系统。举例来说,在民用航空产业中,你进行了维护工作之后要签一个表格,如果飞机坠机,你可能会要进监狱!喏,那就是压力!但是在潘太克斯这里,我们全都一起工作,我们训练、训练、再训练。”

  J.C.克拉克是来自北卡罗来纳的黑人军队的老兵,他补充道:“我们遵守所有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标准(OSHA, Occupational Safety and Health Adiministration)。”就像在莱文沃斯堡一样,这里的每个人,不论种族和地理来源,外貌和说话方式都是相似的。

  “这里有深厚的同志友谊。”自从18年前从阿马里洛高中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的索菲亚·德罗桑托斯(Sofia Delosantos)说道。她和另一个潘太克斯员工结了婚。“我们很多人都属于同样的保龄球联合会、同样的高尔夫联合会和网球队,我们去同样的舞厅,我们相互照顾,如果我们中某个人死了,就像是我们全都失去了一个家庭成员。”其他人点了头。我了解到,潘太克斯(意指“得州狭长地带”)是联合之路慈善基金会(United Way)在阿马里洛区域的最大捐助者。

  “让我告诉你一些别的东西,”乔治说,“我们对我们所做的事情很自豪。我们对推动技术进步感到自豪。我们在这里制造的每一件东西,从头到底、到最后一个螺丝钉,都是美国制造,都是为了保护美国国家安全,我们对这一事实感到自豪。我们是公众的第一层防御线。我们可以保证,我们的产品会完全按照它们的设计而运作。”

  克拉克插入说道:“我感觉,如果我们没有这些武器,在过去50年中被杀掉的人会多得多。”德罗桑托斯补充说:“我们对有能力保护我们的国家和家庭感到自豪。”

  “整天都制造核弹,这是怎样的情形?”我问,“是不是像在汽车组装流水线上?”

  德罗桑托斯抗议说:“即使从‘冷战’结束后,有这项对媒体的新的公开政策,我还是觉得和您这样的陌生人谈论它是不舒服的。”

  乔治帮她解了围。在公关人员的首肯性点头之后,他解释说:“比如说,我们在组装B-61……”

  “什么是B-61?”我问道。

  “哦,它只是一种核弹。我们制造若干种不同的弹头和炸弹。弹头是由导弹发射的,炸弹是由飞机投射的。现在并没有像汽车厂那样的组装流水线,它更像是医院的手术室。我们中的六个人将会围绕着病人,比如B-61,我们周围有灯光、警报器、空气过滤体系和其他后备安全设施。我们中的一个人会读指导手册,另外两个会来组装,而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候补,候补人员核实另一个人的确把这颗螺丝钉——举例来说——放到了应该放的地方,并且阻止另一个人做出错误或危险的事情。我们以这种搭档体系工作。”

  克拉克补充道:“如果我们觉得出了什么错,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任何一项过程喊停。在这里,举报是被鼓励的,而非被恐吓。我们所有人,在炸弹组装的每一个方面都经受过训练,所以读指导手册的人可以接管那些将武器组合到一起的人。”

  “‘冷战’结束后,你们是否担心丢掉工作呢?”我问。

  每个人都点头说“是”,并且解释道,事实上从1989年开始,他们就一直在“拆卸”炸弹,而不是组装它们。“拆卸”是和组装一样精密且复杂的过程。举例来说,一个B61炸弹有6000个零件,可能要花费1到3周的时间来组装或者拆卸。但是再过几年,就不会有足够的炸弹来拆卸了。“这间工厂可能在5年内关闭,”乔治说,“另一方面,世界上也可能发生一些事情,让大规模核武器的制造仍然可能。我想,我们在1997或者1998财年是没问题的。在那之后,就没人确知了。”

  德罗桑托斯有些烦躁地说:“我对此感到不舒服。如果我必须找新的工作,我将告诉我可能的雇主什么呢?我花了10年建造核弹,然后又用另外10年将它们拆解?”

  潘太克斯,这个“二战”时期的传统炸弹工厂,在1951年成为了核武器机构,当时美国原子能委员会将第一个五年管理和运营合约签给了宝洁公司。(有笑话说,潘太克斯是制造肥皂的。)从1956年起,一家基于肯塔基州、协助建造了大古力水坝(Grand Coulee Dam)的工程公司梅森翰尔(Mason & Hanger)一直为美国政府运营潘太克斯。当其他位于得克萨斯和艾奥瓦的核武器设施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关闭之后,潘太克斯成为美国唯一的核武器生产者。除了有数万核武器在这里组装和拆卸之外,潘太克斯也制造炸弹内环绕钚元素和铀元素核心的烈性炸药——可以被压缩到每平方英尺30000磅(约13.6吨)的炸药。最后,潘太克斯是数千个“钚元素矿”——密封的钚元素球体,即被拆卸的炸弹的放射性核心——被贮藏的地方。核武器在被雷达跟踪、严密武装的火车和卡车护航之下进入和离开潘太克斯,其警卫被授权使用“致死性武力”来保护他们的货物。

  当我穿过这处炸弹复合体的入口大门时,我看到一个指示牌上写着:

  为圣诞项目捐款

  我的引导者告诉我,对这里的3600个人中的每个人,政府要花费20000美元以进行安保检查。他还说,潘太克斯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城市,有着自己的机械厂、炸药测试设施,以及电、水和防御系统。毕竟,一个核弹需要它自己的机动拖车、鼓状容器、定制的工具套装、固定锁链等,这些都必须通过联邦的安全标准,而且这一切所需的文书工作是庞大的。(这些是远距离运送的武装卡车和火车之外的补充。)甚至还有特殊专利的远程支架和搁放系统,以包装并移动大量的箱子,而这些箱子又是用来装炸弹和钚元素矿的,以避免员工被暴露在辐射之下。我没有获准观看实际的核弹拆卸,但我被允许从外部观察贮藏和组装—拆卸建筑。不管怎样,我对我所见的感到敬畏。

  这个组装—拆卸过程比那四位员工所透露的更加复杂,潜在危险更大。的确,他们对自己的责任有所谦虚。拆卸被分解为三个阶段:第一步,炸弹的弹头——雷达设备的所在部位——被拆开;第二步,“核物理包”被移除,这全都发生在一个炸弹舱——乔治所描述的手术室——中;但是第三步的拆卸——核物理包本身被拆掉,钚元素矿被从烈性炸药和隔热金属中解除出来——是在一个“砾石掩体”(gravel gertie)中发生的,这个掩体是被一定级别的砾石和重晶石覆盖的、加固的混凝土房间,被设计为在“事故”发生时会自我塌陷,将员工埋葬并且把爆炸和辐射泄露最小化。

  这些衬银的掩体每一个大约40英尺(约12.2米)高,像金字塔一样倾斜着,如近东帝国城市中那令人发寒的纪念碑般庞大。这儿还有数百栋其他建筑、67英里(约108公里)的铁丝刀片围栏、高耸的无线电天线、闭合线路的视觉扫描器、武装的保安巡逻,以及从地下伸出的、可以侦查出一只田鼠或草原土拨鼠在尘土中疾跑的地震活动舱。(第四区的核贮藏区域会引来草原土拨鼠,因为这高能的橙色夜间照明保护它们免遭郊狼袭击。)在这些复合体之间,是几排“分段掩体”,每一个都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约402米)长。这些掩体中的38个是用于贮存核武器,22个用于贮存钚元素矿。每一个掩体都是用10万磅(约45吨)的加强混凝土建造的,被草和表层土覆盖。从远处看去,这些土丘就像是巨大的陵墓或史前石墓,像是被考古学家挖掘出来的已死之城。它们里面是12000枚氢弹的钚元素矿,如果不把它们看作一整个炸药装置的话,它们是12000颗人造的恒星,因为氢元素在摄氏几百万度的温度下被熔入氦元素时,其能量可以制造出让一颗恒星万古燃烧的爆炸。

  这里有着数千个这样的神灵,在一个地方被组装起来,然后在安保和环境控制的规则安排下,差不多是无害的,只有最为庞大和专横的现代官僚体系才能够集结出这样的规则安排。比如说,每一个钚元素矿和武器,尽管是被密封在不锈钢中,仍然要反复测试阿尔法射线作为常规检查:就像一个有着最细致医疗保险的人,产生出了庞大数量的书面记录。

  随你怎么评价这其中的逻辑或非逻辑:把人类文明彻底毁坏多次的能力,或者美国核武器项目在20世纪50年代及此后强加给自己公民的引发癌症的辐射,或者在数十年间可能发生过的其他滥用。然而,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在古埃及和古代中国的大型官僚专制统治下没有过,在阿兹特克时期的墨西哥没有过,甚至在斯大林俄国或希特勒德国的大规模死亡装置之下也没有过——如此多的破坏性力量被监管得这么严丝合缝又“彬彬有礼”,还有媒体导览给任何不嫌麻烦的记者提前打了电话,并且能证明是打给美国国籍的记者。

  是不是只要这些武器存在并且钚元素核保持其致命性,美国就会存在?甚至在数百年之后,某种政府官僚制度将会成为必需,以提供它们地下位置的地图。即使科学上发现了一种能即刻移除所有放射性的方法,那个过程也将会需要严格的政府监管。还有,在21世纪目睹核武器消除的可能性是不大的。“比起黑暗中完全陌生的跳行,国家更喜欢熟悉的不确定性。”哈佛教授斯坦利·霍夫曼说道。可以信任阿马里洛的市议会,甚至得克萨斯州政府,让它们来监管潘太克斯吗?我想是不行的。那就是个难题。距离的坍塌和世界经济不断增加的相互关联,是不赞同华盛顿的永久存在的。此次对潘太克斯的访问让我清晰地看到,未来(如果有的话)将会依赖于联邦政府的转化:政府成为一种“尚未被发现的合金”——它自身的一种远为灵活、轻便的版本——以显得几乎不可见,即使仍然保持着监管的能力;不仅仅是监管核武器,还有,举例来说,越来越稀缺的水资源。谁能说这是否有可能呢?

  一周之后,我在一个俄克拉何马小镇上遇到一个人,他告诉了我当一辆载有核武器的卡车沿路开往潘太克斯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

  “这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他说,“没有任何显眼的东西。比如,车辆不会在白天打开远光灯。而且这卡车看上去就像是任何一台老式18轮卡车,它有武装的事实并不会立即被注意到。还有,这辆卡车被带有双向玻璃镜的萨博班越野车护送,所以你看不到里面武装了的人,但他们能看到你。所有车辆上都长满了天线。有时它们会停下来,护卫会走出来,如果他们必须要去卫生间或者买吃的东西的话。他们会善意地回答问题。‘如果有人试图闯入卡车,会发生什么?’我曾经问其中一个人。他告诉我,‘这卡车拥有机械装置,所以可以自我防御。’”

  “可以自我防御的卡车!”我说。

  “是啊,如果你试图破坏门锁,它是有爆炸设备的。保护一枚核弹所需要的东西是不可思议的。”未来的一代代人将会如何处理潘太克斯的遗产,这仍然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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