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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死伤，亢龙调
又是一天上灯时分，楚扬没来由的就觉得今夜一定会不一样。
‘九少’
楚扬抬头，这声音平稳还带着点笑意，听到声音就看到有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快四十岁的国字脸、重眉宽口个子还很高，穿着皇宫禁卫军统领的玄色武将轻铠甲、系着红色长风，这套衣服不见得多好看却轻便还很适合随时动手，配上薄刃窄刀一把，无论是谁这一身打扮都会让人不讨厌，干净利索。
三品带刀侍卫赵瑞，这个人楚扬认识，似乎还有过梁子，当年离开京城的之前还曾教训过的事。
‘赵大人’
楚扬抬头看了一眼了事，除了赵庭有些傻之外，这个时候不是看笑话的就是同情的，接下来说不定还会排着队过来想要他的命，无论哪一种他都没心情应付，回头忽然想到什么又看了一眼，他似乎记得这赵瑞好像有个远房表侄在军中当差，该不会就是那个不要命的赵庭吧？。
‘九少’
赵瑞到牢门外蹲下来，又叫了一声，楚扬看到他端了一个不小的木托盘，上面放着四色小菜还有一壶酒，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红黄相见映着赵瑞脸上莫测高深的笑意颇有点滑稽的意思，楚扬看了看觉得好玩，嘴角笑了一下。
之后两人像是很有默契一样谁也没再说话，楚扬看到赵瑞把酒菜放进来摆好，刚好在他能够得到的地方，他也没说什么，开始吃。
吃着的时候楚扬又想汗青了，除了为他，汗青从不在任何场合、任何情况、为任何人下厨，就除了为他楚九。
赵瑞直接坐到地上看着楚扬有条不紊的吃喝，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一般盯着看，等到楚扬吃到七八分差不多他就开口说话了，说后天就是大寒，汗青、洛雪这些人都会被明正典刑于天洗台上，说皇子都聚齐了，说京城里的绞杀围捕，说蔓延到周边的清洗。
他把自己知道被杀的名单都说了几个，最后还来个直言不讳的总结，被杀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点：和将军府或多或少、或远或近有些关系。
他说完楚扬也吃完了，看上去他吃的不错，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赵大人想说什么？’楚扬伸展一下身体，目光投过去。
‘说完了，九少想说什么？’赵瑞直视，在之前任何情况、任何场合他都不曾直视过楚扬的目光，还跟地位、级别没多大关系，上下都知道，只要看楚扬看你的眼神就会知道他对你这个人是什么对待，是不讨厌还是厌恶。
赵瑞不直视，有一半原因是他不想看到这双眼睛里流露出厌恶，哪怕一点也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五年前还是更久，这将军府的九少从来不会正视他的存在，还好像一直看他不顺眼，赵瑞没去深究过，那时楚扬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力量，他不待见的人只要他想你就没机会出现在他视线里。
现在，现在不同，至少是楚扬已经没有了什么力量，不再是第一上将、没有军权，还深陷死牢、狼狈不堪，只是这个九少依旧没有正视他，眼神虽无厌恶却好像根本就直接没了任何情绪，简直连一点都没有。
‘麻烦赵大人上奏圣上，在下要去九龙司大堂，就在明晚’
赵瑞当真迟疑了一下，他觉得楚扬就算不追问外面的动静，也至少还说几句惋惜之类的话，却未想到他这么干脆直接，还听不出心情的说了这个。
楚扬看着赵瑞离开，等到没了动静他才抱起膝盖努力不发出声音，他当然难过、自然心疼，是不是他一个人的连累，致使这么多人被杀、血染长天，只是他再难过、再痛苦也不会让赵瑞看到，不会让那些等着看的人看到。
七娘、钱伯伯还有好多人，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很亲的人，却在骤然间一个个的离他远去，还是死别。
楚扬落泪了，坐在死牢里对着微弱的火光落泪，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多久。
摸出腰间的短哨子，不过两片薄铁而成的简单笛哨，楚扬在入夜时分吹起长哨，调子不柔和也跟好听也没什么关系，艰涩、断断续续也长短不一，只是这哨音却是出奇的高亢，穿过死牢重重铜墙铁壁传上皇宫，在大小殿堂间来回传响，还传出宫外、响彻夜空，固执的响着，不绝不休。
禁军东西两营、里外侍卫甚至是还在走街串巷的九龙司兵马、围着将军府的西虎军精锐在哨音出现之初就开始紧张起来，愣了几下皇城里陆陆续续长灯高挂、川流不息，九龙司兵马整队迅速回返。
一时间上上下下都在听着死牢传出来的哨音，几乎是这冬夜里唯一的声响。
洛雪还是站在窗前，四皇子刚刚离开不久，和他说了很多话，还有点追忆往昔、回首往事的意思，听到这哨音还曾很大声的笑了笑，只是洛雪已经不再去想，是没心思去想，所有的注意都在这哨音上，哨音出现，洛雪就觉得楚九这傻瓜还算有救。
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这哨音代表什么，只是听说东龙军中有一种叫做‘唇寒’的薄铁哨子，能吹出尖锐直冲九霄的‘亢龙调’，哨子流传自几十年前一个叫龙腾的将军，当时是东龙军最早一批领兵大将，据传一次龙腾将军受命追击残寇至龙尾山峡谷中时陷入埋伏，后知乃是身边左副将受人胁迫出卖兄弟致使其麾下三千将士陷入绝地，龙腾将军于刀枪之中斩杀叛将、殊死搏战，死伤过半之时龙尾峡谷忽然起了风暴淹没敌我，有人说自那天之后龙尾峡谷就成了绝地难以进出，却是每至夜初都会响起哨音，久传不绝直至声嘶力竭。
龙尾峡谷不复存在，龙腾将军极其麾下无一人回返，哨音响了多久没人知道，只是渐渐流传下来，东龙军为祭奠龙腾将军做了一种薄铁哨子，因源自大军绝境之时、泣血悲鸣，其音虽高亢却萧然苍凉，故取哨名‘唇寒’，将那样高亢的哨音命名为‘亢龙调’。
据说‘亢龙调’是有谱有曲的，还分为好多个基调，世代相传非东龙军中将领难以领会，这种调子通常只会在三种情况下想起：一是兵马遇到强敌深陷绝地之时主帅将领会吹起亢龙调中的‘问天’基调鼓舞士气、通知后续兵马戒备援救；二是军中有将帅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得不就地而葬，由在身边的将士吹‘惜别’调埋葬英雄；第三种最复杂。
洛雪仔细的听着，第三种情况就是主帅脱离麾下面临生死关头，这个时候吹出的调子也有三个区分，只是他如世人一样不能尽知，据说这第三种调子只有东龙军最高统帅才会习传的。
洛雪只能大致猜测，楚九此时吹的调子长久不息、沉稳高亢还很有力量，至少不会是上路之前在和他麾下告别的意思，应该是召唤四下部将、将要生死一搏的。
楚九终于不再坐以待毙，也就是他不愿意接着傻了，他在今夜吹起‘亢龙调’是要召唤谁吗？，此刻京城就像是密封的铁桶，该杀的杀了、该抓不该抓的都抓了，他是在召唤谁？。
‘楚九，你是在召唤云影吗？’
洛雪低声默念，想着四皇子的话就觉心中酸苦，楚九现在真就像是孤身无依的一个人，楚九，你只身而来到京师不过左右两骑，此刻麾下东龙军是否已经被李湘接收完了，就算没有也远在西北边关，如何能千里突至，老相没了谁来护着你，你大哥不论无辜与否自天洗台下来就未曾露面过，不知身在何处，三少发配远走，你信任的管家敌友难辨，汗青生死不知，京都将军府旧部死伤遍地，除了还未身陷的云影，你还能召唤谁？。
就算云影回来，进得了京城、来到皇宫，又能如何？。
洛雪忽然就没信心了，不是对楚九没信心，是周边的人让他看不清，他不知道这感觉对不对、应不应该，此时听着亢龙调内心随着调子起伏不定，下面会发生什么？。
调子响了大半夜，这大半夜把京都大街小巷都叫醒了，整个皇宫也都没睡，谁也没能睡着。
皇帝站在大殿前的长廊里，裹着厚重的长风投目夜空，听着哨音不言不语。
李显站在一边，李麟也在，还有赵瑞、几个宫女，哪一个都没说话。
‘这调子许久没听到了’天德皇帝颇为感慨的开口，咳嗽两声很是沉重。
‘父皇，这调子属于哪一种？’李麟问，他如许多人一样知道有‘亢龙调’这个说法，却是不知道此刻响起的是什么意思，事实上真正了解的人很少，但他清楚他的父皇一定知道，还很清楚。
天德皇帝没说话，像是在聆听久违的音律一般，是多久，十年还是更久，没有听到这无论何时何地响起都像是在天地无银、空旷决然之处升起的调子了，楚拓第一次吹起的情景他永远不可能忘记，那是他的大将军第一次吹起这调子，也是他最后一次吹起，和现在的音调出奇的相似。
李显听着调子看皇帝的反应，会回来皇宫自己都觉得挺突然的，父皇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几年没见连句责备都省了，此刻情景，他觉得父皇似乎就在等这一天，还等了好久。
赵瑞纹丝不动的站在一边，他不知道四皇子让他去死牢对楚扬说那些话是什么用意，只知道那些话无疑促发了什么，至少是牵引了这响彻夜空的调子，闻名军中的神秘调子，亢龙调。
这调子惊的多少人整夜无眠，还引出不少人许多回忆，就这么惊心一夜。
等到第二天，京城里外才有了变化。
这变化并不是多少人预想的那样有人闯死牢或是杀进京师，事实上京城还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响，唯一一点变化就是街头巷尾的议论，这议论里最多的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楚扬要上九龙司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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