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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排资论辈为什么大行其道？——▶▶|—— 快进键，切换画面 ——▶▶|——

　　<一年后。2004年初。>

　　在我与丽莎、方园的江湖纷争偃旗息鼓一年以后，我在AX公司又亲历了一次部门内的人事冲突，只不过这次的主角不是我，而是会计科经理詹妮（Jenny）和她的团队。

　　每年一月都要做的上年度PA对话开始了。去年开始方园已经成为我的直接上级，不论是方园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下属之间，还是我与下属雪莉之间，PA对话都还算顺利和谐，不得不承认，方园虽然业务能力不太强，但在对待下属与维护和谐人际关系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而詹妮的会计科却起了骚动。我在与这个科的同事闲聊中得知，詹妮在她现有8个人的团队内部做出了较大的人事改动。

　　我在初入AX做应付账款会计时编在方园领导的只有4人的会计科，我转做工厂存货会计以后，在丽莎上任财务总监、方园调任亚太区财务共享服务中心后，詹妮被丽莎招聘进来接管了这4人的会计科团队。2002年至2003年，随着中国工厂业务规模迅猛扩张和ERP系统的上线，会计科团队规模已翻倍扩张为8人。基本架构也由原来4人各自向方园汇报改为增设一个5人的应付账款会计组（英文简称AP），设主管一名，下辖出纳1名、应付会计2名，1名采购发票录入合同工；除去AP组外，另有3名单独向詹妮汇报的会计——总账会计、固定资产会计、工资核算会计。

　　詹妮是“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高级审计员出身（那时安达信还在，确切地说应该还是“五大”），并持有CPA证书，我的第一个下属辛迪（Cindy）在加入AX前原来是她做审计时的下属，据称颇为聪明能干，所以我将辛迪招入麾下，当然那时我还在丽莎画饼之术的蛊惑下像打鸡血似的准备在中国工厂建立一个卓越的成本科团队呢。詹妮和辛迪是我做财务工作以来最早碰到的出身“四大”的同事，不得不说她们的工作能力都很强。辛迪在我手下做了大半年，第一年的PA评分我给了她E的分数。詹妮在这一年随着职责的拓宽和下属的增加，似乎压力越来越大，时常与我闲聊时提起现在的下属少有能干者，让她总是顾了这边顾不了那边，最后曾试探地向我要辛迪过去帮她。恰逢我与丽莎矛盾渐炽，我也不得不开始拨弄自己的小九九：以辛迪之才当与我不相上下，若被丽莎利用私下加以培养和蛊惑后取代我，我的处境更为尴尬，在找到新工作脱离丽莎控制之前，将辛迪转到詹妮的团队也未尝不是好事，我再招个资质普通的下属。于是我征求了辛迪的意见，她也同意转到詹妮的团队去做总账会计。辛迪转组后的这一年我因为忙于招聘和辅导新下属雪莉、在外部找工作、买房，没怎么留意会计科昔日的小伙伴们的动态，只知道他们在过去的一年因ERP系统上线忙碌，直到这次各部门科组的年度PA谈话期间，我才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一日中午工作餐，我与会计科相熟的同事卢娅（Lucia）聊起PA，她告诉我詹妮找她谈话，这一年打算让她接替辛迪转做总账会计，我第一个反应是辛迪要跳槽了，不想卢娅告诉我辛迪是被提升为应付账款主管了。

　　我一时犯愣，“那景玫呢？”

　　卢娅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见我追问的神情才说，“Jenny对她不满意，想用Cindy换她。”

　　詹妮对景玫不满意？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因为景玫刚加入AX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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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2002年春。>

　　在我招聘面试第一个下属时，詹妮也在招聘新员工，由于在财会人才市场上有工厂成本核算经验的人不太多，而我下属的职位定级又不高，难以低成本招到优秀的人，所以詹妮向我推荐了辛迪。由于我跟詹妮一起向丽莎汇报，所以常有交流，也常常晚上加班后同坐一趟班车回家。彼时詹妮已经接替方园担任会计科经理有三四个月，她总跟我提起方园留给她的那4个下属能力平平，甚至在工作态度和责任心上也马马虎虎，“我真不明白Frank是什么眼光，怎么招了这些人进来，能力不怎么样不说，还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我一给他们加点码或者给点有难度的工作就往旁边躲，找各种理由推。Lisa给我布置的活越来越多，我下面的人没一个能帮得上我。”

　　我非常能理解詹妮的苦衷，会计科那4个人是什么水平我是知道的。首先，我虽然不是唯学历论者，但也承认学历的高低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的智商与悟性，除非工作态度严重有问题。或许在那个年代确实高学历又有国际化公司工作经验的人太少，也或许是一个公司在初期建立时招聘条件要求比较低的缘故，除了在我转做工厂存货会计后招来接替我原来职位的夏薇薇（Vivian），其余3个与我同期加入AX的人，包括早期加入AX并与我同向丽莎汇报的洁熙，他们都是大专学历，后来的本科学历都是工作后在职修的，90年代高校或社会办学机构开展的在职成人教育班出来的本科学历或多或少都有水分，况且他们在加入AX之前工作的公司也都不怎么样，不论是工作技能还是解决问题时的见识与思路都无法与知名大公司出身的人比，我在与他们同组工作时，对他们差强人意的能力和悟性早已领教一二，他们不入“四大”出身的詹妮的法眼也属自然。可是所谓笨鸟先飞，若能力一般态度再不积极，这就难怪詹妮要不满意了。于是我建议詹妮趁这次丽莎争取到新的雇员名额，以比现有会计高一个职级的头衔招一个优秀的人进来，因为如果仍以普通会计的职级招聘，工资上不去难以吸引到优秀的人才。

　　于是，景玫以“财务专员”的头衔被詹妮招进了AX公司。初见景玫觉得有点像老版电视剧红楼梦里的香菱，眉如弯月，长发及腰，话不多且言语轻柔，一副小家碧玉的气质。据詹妮的介绍，景玫之前的公司是世界500强中排在前50名的一家很有名的美国跨国集团，之前还在香港工作过，英语流利，并且由于AX当前在大力推行“六西格玛”（一种改善业务流程的方法论），而景玫在原来那家以成功推行“六西格玛”闻名的美国公司已获得了绿带认证（六西格玛的认证级别），到AX来足够有资格作为财务部门的代表参与很多业务部门正在推进的六西格玛项目，评估这些项目的财务效益，并且可以运用六西格玛的方法改善优化财务部门的某些工作流程。

　　景玫在AX的最初三个月，詹妮对她寄予厚望，几乎把所有她认为重要但组里其他人做不了的事务全压给她——应付账款、固定资产、总账…… 搞得景玫天天加班。有一次她吃午饭时跟我闲聊，说她未曾料到来AX以后会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坦言自己要承受不住了。而此时詹妮与丽莎商量过后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景玫升职为应付账款主管，原来向詹妮直接汇报的出纳员唐娜（Donna）、应付账款会计夏薇薇（Vivian）与新来的卢娅（Lucia）今后将向景玫汇报，原来的应付账款会计凯莉（Kelly）由于怀孕待休产假，詹妮决定等她产假回来后负责应收账款。

　　由于当时的景玫刚过三个月试用期，这个升职因为前所未有的快，所以激起了会计科旧员工的不满，凯莉、薇薇与唐娜都认为詹妮过于赏识新人景玫而忽略老员工，尤其是薇薇，她认为在应付账款组里任何一个人都比景玫资深，而且，景玫过去没有应付账款主管的经验也成为她被质疑的理由。但丽莎与詹妮的态度是明确的，用丽莎的话说，“我们是performance oriented（绩效导向）美国公司，不是谁做得久谁就可以被promote（升职）。” 对于薇薇的抱怨詹妮报以冷笑，“Vivian自己能力不够，干活马马虎虎经常出错，有什么资格嫉妒别人升职？”

　　这次对景玫的升职和人事变动引发了会计科的第一次矛盾。我也由衷体会到：人多了，队伍就难带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景玫都在唐娜、薇薇、凯莉三人或消极或孤立的态度下步履维艰地做着主管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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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公司一般都号称pay performance（按绩效表现付酬），但实际上总逃不了或多或少地排资论辈。就比如薇薇对景玫升职的质疑，看上去丽莎与詹妮是非常有理的——你自己绩效不够好，凭什么眼红别人。但就组织内关系和谐程度来看这种决策其实会带来很多矛盾冲突，由此增加了管理这些冲突的成本，因为人都是理性经济人，都想付出小于回报，越是平庸的人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平庸，他们绩效平庸一部分缘于天资不够，但一部分缘于习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看不到自己的缺点，也选择性地忽略别人的优点，在米粒看来，薇薇就属于后者。表面上，这类员工向上级摆出一副没有进取心的样子，而一旦看到别人被升职或大幅加薪，就又羡慕嫉妒恨地质疑对方如何不配。但是这类员工总是无处不在，而且人数不少，这拨人要是消极怠工对部门或公司的绩效都有很大影响，所以“排资论辈”最容易变成安抚这类平庸者以获取组织内人际关系和谐的工具，成为他们认同的获得职业进阶最“公平”的标准。

　　其实即使是资本家治下的外企，也都逃不掉我们一向认为只有大国企才有的排资论辈，应该说公司大了、人多了，都是一样的。因为大公司必然组织架构复杂，不直接创收的辅助部门和岗位也多，虽说绩效为王，但评价这些辅助部门和岗位的绩效大多都是定性和主观的，给一个员工怎样的绩效评分都可以被以各种理由找出不公允的地方，AX每年那套令经理们头疼的PA谈话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所以薇薇质疑景玫过去没有主管级别的相关经验，为什么只来三个月就被提升主管也不能说她错，因为景玫这三个月工作绩效再好也都可归因为詹妮的主观偏好。那么，对于与公司价值创造（比如可量化的财务业绩）不直接相关的部门和岗位来说，资历、年限反而会成为争议最少的职级提升标准，因为这两项简单易辨识，也很难造假。

　　所以，一名成熟的经理人在决定提升员工时，在用他的能力和工作成果说话时，还是需要兼顾一下资历年限，尽管这些标准很土很俗，对那些优秀的年轻人来说也确实不公平，但在做出团队内部升降职及转岗等人事决策前多掂量多思忖，有助于你日后摆平那些平庸又做不到清心寡欲的下属的聒噪。詹妮明显不谙此道，这就难怪她在后面的一年里连连吃亏。

　　说到这再次让我想到丽莎，不得不服她还是高明的，宁肯召回业务能力不足以服众的方园也不提升我，想必是她已察觉有薇薇之流觉得我从应付账款会计转做存货会计才半年就升到主管太快了，再很快升经理资历不够服众吧。 米粒职播客：追忆外企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