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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职场不同情眼泪——▶▶|—— 快进键，切换画面 ——▶▶|——

　　我恍惚记得，两年前应付账款组的那场风波最后还是慢慢平息了，因为景玫的升职已经对外宣布了，各部门有报销和付款事宜相关的疑问也都知道找景玫了，薇薇这一干组员也没办法，只能继续不咸不淡地做自己分内的工作，不出彩也没犯什么大错。当然，这也有赖于景玫谨慎平和、一切和睦为上的温婉个性，薇薇们也不会积累更多怨气。

　　“詹妮不是很器重景玫吗？”我不解地问卢娅。

　　“谁知道什么时候开始Jenny就不喜欢她了。”卢娅撇了撇嘴，一副同情景玫的样子。

　　卢娅与景玫是旧识，也是景玫介绍进公司做应付账款会计的，一直向景玫汇报。

　　“可能也是因为去年有Cindy了吧，以前她喜欢景玫是因为Cindy还没转到我们这边，她没人可用。现在发现Cindy更能干，就想把旧人踢开了呗。”卢娅和景玫的交情还是不错的，言语间不免维护。

　　“那你向景玫汇报，觉得她工作能力到底怎样？”我问卢娅。

　　“我感觉她做什么都很细，也特别负责，就是胆子太小，比如说用ERP系统吧，她只要是培训时没教的功能就不敢用，刚上线那俩月总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我有一次结账时有个数总对不上，就想试着在AP模块里run（运行）一个以往没run过的报告来查，结果被她训了一顿，她说那个功能既然用户培训和测试中没教过，用户手册里也没有，没经系统管理员查证和允许我怎么能自己瞎用……咳，照我看，培训和操作手册里哪可能什么都教你，培训测试时教的都是例行职责必须用的功能，但系统的很多功能都得你自己平时去里面多试多琢磨。那不就是个报告嘛，又不会产生分录或改变系统参数，有什么不敢做的，再说，如果误操作真对系统运行结果有重大影响，人家ERP管理员肯定也不会将那个功能的权限开放给我这种小会计啊。”

　　听卢娅这么一说，我已经基本能判断出景玫的业务能力确实一般，起码证明她在解决问题的思路上是僵化的，在这方面卢娅反而比她这个主管强，更别说跟辛迪比了，因为辛迪的业务能力和工作效率我是知道的，这样我就能理解詹妮不满意景玫、想让辛迪取代景玫的主管位置是再合理不过了。

　　“可是景玫其实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每天我下班时都看见她在加班，”卢娅还在以个人感情出发地为景玫鸣不平，“而且她虽然做主管可能能力不够，但如果不让她管人，给她一摊事，她会做得很好。”

　　我心想这不是结了？所以詹妮不让景玫继续做主管，站在经理角度，把她和辛迪岗位对调，景玫不再管人自己做总账会计会做得很好，这不是挺正确的决定嘛。哎不对，问题是卢娅刚才说詹妮打算让她去接替辛迪的总账会计工作，那景玫要做哪个岗位？

　　卢娅没吭声，半晌才说，“我也这么问Jenny，但她没跟我说，让我别管，只让我做好准备与Cindy交接。”又过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猜她是想让景玫去做我现在的工作，将来向Cindy汇报。”

　　我顿时一愣，什么？这不是相当于把景玫降职了？当初觉得景玫千好万好，才三个月就坚持给她升职主管，现在升职还不到两年就弃如敝履降职？我心想：詹妮，你若这次真这么做怕是要玩大了。

　　午餐后回到办公室，看见景玫还在座位上忙工作，还没去吃午饭，而詹妮与辛迪刚从旁边的会议室有说有笑地出来，准备去吃午餐，对还在忙碌的景玫视而不见，也没打算邀她同去的样子。若不是卢娅提起，我还真忘了，似乎近来詹妮确实与辛迪走得很近，常见她俩一起吃午饭，而一年多前她都是和景玫一起的，这几个月大凡我路过景玫座位詹妮也在旁时，也常见詹妮皱着眉一脸急躁和不耐烦地跟景玫在讨论工作，当时以为詹妮本来脾气如此也没太在意，如今看来景玫确已失势。

　　接下来的两天财务部工作区旁边的会议室几乎被詹妮全程预定了，我知道是她在对每个下属进行去年PA的谈话和对今年新岗位新任务的部署。看到进出会议室的会计科同事的表情，我预感到会计科的风波又要来了。

　　有一天景玫在会议室里和詹妮待了很久都没有出来。在办公室的公开工作区，我却见工资核算专员周琼在和景玫的两个下属薇薇、唐娜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我不是会计科的所以也不好过问，我想可能也是和这次人事调动有关，看样子卢娅中午对我说的今后让景玫做她的职位向辛迪报告这事是真的，景玫与詹妮现在谈这么长时间恐怕也是很难接受这次降职，也不知道詹妮要用什么方法与她沟通才能让她同意。我不觉又想起了去年我跟丽莎之间的那几次交锋，可我知道以詹妮的脾气和道行，与丽莎不是一个档次的。

　　过完春节，美国总部一道指令下来，今年财务部面临一项很重要的全新任务，就是建立萨班斯内控流程文档并进行控制测试，简称SOX404。萨班斯法案是美国安然公司曝出会计丑闻后美国政府颁布的，所有在美国上市的公司都要执行，也就是说今年外部审计师不仅要审计上市公司的财务年报，还要对其SOX404框架下的内控体系进行审计。AX是纽交所上市的公司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丽莎马上组织全体财务部人员并协调告知公司其他部门开始这项工作。而且在这个领域以前谁都没经验，知识也欠缺，所以最近一个月我们被总部安排了大量关于SOX404的网络电话培训会。

　　但是这几天我发现薇薇总是不在座位上，不是请假不来上班，就是和詹妮以及辛迪在丽莎的办公室关起门来开会。有一天我看见方园因关于SOX404的事要去问丽莎，却总因为她的办公室关着门而折返，于是我问方园，丽莎和詹妮的团队有什么要紧事天天讨论，方园无奈地摇摇头，“还不是Jenny对人员的调动，把Vivian惹怒了，跑到Lisa那里去告状，说Jenny有意要挤她走。”

　　我又一愣，景玫的事还没搞定呢，怎么又扯上了薇薇？方园告诉我，詹妮除了要调整辛迪、景玫和卢娅三人的工作，还要调换薇薇的工作，因为她觉得薇薇做事马虎不上心，不放心她做采购发票核对这项工作，因为这项核对工作直接影响生产材料的付款，詹妮觉得这种涉及公司资金链以及原材料供应商关系的事应该由细心负责的人去做，所以看中了认真负责的实习生小刘，小刘去年刚大学毕业，目前只是负责发票录入的临时工，詹妮想把她转正，然后让她接替薇薇的工作，让薇薇去做发票录入的事情。我倒抽一口凉气，这不又是一起变相降职吗？虽然薇薇职级不变，但让一个正式工去做临时工的事，我要是薇薇，也会觉得这调动是故意挤兑我走。

　　方园见我微张嘴诧异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眨了眨他的圆眼睛，然后用一只手对我做了两次向下按的动作，就回自己座位了。我明白他是让我别多事去搀和的意思，此君向来谨言慎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他的一贯风格。

　　于是我觉得詹妮现在搞这些人事变动实在是不会挑时候。按说这当口正是用人之际，团队需要稳定，詹妮却搞这么一出，这不是搅乱军心么，整个会计科有几个人能安心干活，更别说搞SOX404了。

　　我回头看见景玫坐在座位上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发呆，想起每个月结账前都要请她查询一项数字给我，所以起身去问她要。她不做声地在电脑上用自己的ID登录ERP系统调出查询数据，动作很慢，似乎心不在焉。我心里轻叹，也不好劝慰或询问什么，于是拿过她的鼠标说了句“我自己来吧”，她依旧没有吭声，只往一旁挪动了一下，继续想自己的心事。十几秒钟过去，我在她的键盘上操作着，忽然觉得手背上添了一丝湿凉，低头一看，是景玫掉落的一滴泪。

　　我终究不忍，扭头轻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去找Lisa谈一谈？Vivian都去找了。Lisa毕竟是你的second level manager（次级间接经理），没准儿有转机。”

　　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我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心里叹息：大概薇薇也会无功而返吧，要是没有丽莎的首肯，估计詹妮也不敢擅自做主这么大手笔调换这么多人的岗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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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迄今为止，我想起景玫依然是只叹息而不惋惜，尽管她当时掉落在我手背上的那滴泪确实很惹人心疼。因为从AX公司的员工绩效评估标准的其中一条“Result-oriented”（结果导向）来评价，景玫确实能力与其主管的职级不匹配，而且从悟性上来看，她也不胜任做复杂和技术性强的会计业务。詹妮按辛迪、景玫、卢娅这三人的技能特点分配调换她们未来的工作职责是正确的，因为辛迪原来做的总账会计在ERP上线后需要独立负责总账和库存两个模块，熟悉ERP系统的会计人员都知道，总账模块相对简单，但库存模块涉及业务部门的操作，所以复杂度高于景玫负责的应付账款模块，所以由ERP系统思路清楚又喜欢钻研尝试的卢娅接替辛迪的工作，比让景玫去做更合适。

　　职场是不同情眼泪的，优胜劣汰是通行的法则。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都不赞成去做需要大大stretch（拉伸）自己目前能力的工作的原因，不论是跳槽还是内部提升转岗。适度挑战自己的潜力是需要的，但把自己stretch得太狠，就大大增加了淘汰出局的风险，到那时哭有何用。在外企，米粒总能见到在职场很有抱负的人（当然不是指景玫），他们体现为或者追求快速升职（通常升职意味着职责大幅增加），或者在上司面前积极“揽活”，而且揽的是自己毫无经验或严重欠缺所需知识的任务，这类人通常被形容为aggressive（有进取心和闯劲）。如果你真是个精英，这么做无所谓，所谓艺高人胆大嘛，但如果你本身艺不高，那胆大可就成笑话了。工作的年限越久，个人的职业履历的“质量”就越重要，如果你的履历常见因绩效评分低而被降职、调岗、解约开除或频繁跳槽等事件，对于应付未来求职中新雇主的背景调查是有负面影响的，别告诉我你能粉饰隐瞒简历，在大公司HR们日趋严苛的背景调查中所以阴暗点都可能浮出水面。米粒常接到猎头甚至第三方调查机构打来的电话，问某某人是否我在某某公司的同事，以前做什么工作表现如何，盘问个底朝天，有时真是感叹，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小很透明。所以保险起见，如果衡量自己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无论是求职还是内部转岗都量力而行，审视新职位的职责相对自己的经验和目前技能有适度增长，所谓适度，就是保证目标职位的职责描述和资历要求中有一半是自己有信心胜任的。

　　所以，要想笑傲这个不同情眼泪的职场，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自我认知，明白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因为这毕竟是个竞争的世界。我想对于景玫来说，如果不遇到更优秀的辛迪，大概她也不会遭冷遇，与优秀者为伍，除了督促自己见贤思齐地努力赶上以外，另一个好处便是认清自己的斤两。米粒一直不赞成跳槽往“更低档”的公司跳，貌似这样跳能提高职位级别，但实际上这种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思想是制约自己的竞争力的，就像景玫刚开始会被提升，不是因为能力有多强，而是矮子里拔将军的结果。然而在职业进阶中，peer group（同辈群组）的作用是强大的，缺少优秀者的竞争不仅意味着缺少进步的动力，而且自己也会慢慢变成一只不知天外有天沾沾自喜的井底之蛙，一旦某日情势变了不得不跳出去，就会发现自己在外部整体人才市场上已没有竞争力了。 米粒职播客：追忆外企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