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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魂2-9、10、11

军魂 豆子 22179 2021-04-06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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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有了指导员的暗示和鼓励,詟久春兴奋起来,振作起来。此时此刻他真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描写的那样:宠辱皆忘,其喜气洋洋者矣!

  自己是功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事情就是这样,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可总陶醉在过去里,总以过去为荣,那就是倒退和失败!我们常说的不能躺在过去荣誉里睡大觉。

  詟久春干得更欢了,他知道许许多多眼睛在盯着他。是呀,那些老兵多少年都没有立过功,甚至在越南头顶美国飞机空袭的生命危险,打下过敌机,负过战伤,都没被授予功臣,如今他新兵芽子就立个三等功,谁不眼红,谁不嫉妒。所以,决不能以为自己有什么功劳,那纯粹是连首长的培养与关心。毛主席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詟久春疯了一样抢活干。工地上,往山上扛施工机械、炸药,打眼、放炮、排险、除渣……是他的不是他的,他都抢着干;收工,清理现场,保养机械,他总是最后一个下山。

  下山了,又帮班里整理内务—就是迭被、扫地、摆放茶缸、饭碗、水盆;闲时帮炊事班挑水、喂猪、捡牛粪。那干牛粪是当柴烧的,焖饭最好。

  还是打干眼。他这个风钻手索性只穿只裤衩,赤膊上阵,一天下来,跟小面人似的,一身白。空压机坏了,风钻不钻了,抡大锤!

  作家金敬迈写过小说《欧阳海之歌》。那欧阳海施工作业抡大锤的场景一直是工程兵指战员效仿的对象。这阵子,技三连团指挥所坑道作业上,也摆开了向欧阳海学习、抡大锤打炮眼的擂台赛。你欧阳海抡八磅、十二磅的铁锤,我们抡十六磅、十八磅的。你欧阳海能一气抡几百下,我们也能抡几百下。

  詟久春哪里抡过大锤。副班长丁明够意思,为了让詟久春抡好锤,每当詟久春抡锤时,副班长就掌钎。那十几磅重的大锤,抡起来容易,可狠狠地砸到钢钎头上,要砸得准,有力,还真要练一阵子。詟久春初抡锤,一连走锤好几次,把掌钎的副班长的手都蹭脱了皮,青一块、紫一块的。詟久春心痛得过意不去,心里直嘀咕自己笨。可副班长没事一样:“小意思,久春,刚抡锤都这样,不怕,来,好好练,咱们个个都是欧阳海!”

  直练了两三天。闲下来时,在地上摆个小石子儿,练锤;他做了个竹夹子,让战友用竹夹子夹住钢钎练锤。终于连续几百锤,再也不走锤了。可胳膊粗肿了三分之一,膀子痛得不敢挨铺板,要靠在被摞上半坐着睡。这个苦痛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可这样苦痛中,他没有少打一锤。抡起锤来,他暗暗鼓励自己,不就是疼吗!他妈的反正也是疼,一个炮眼也不能少打,一排炮也不能少放。我就抡你,看你疼到哪里去!

  他被大家称为小知识分子。是的,据说全师上万人,只有师部有一个大学生。所以这一批新兵十几个正儿八百的高中生就算文化最高的了,叫知识分子不屈!易副指导员找他谈过,毛主席说,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最爱得冷热病,来了情绪,狂热的要命,三天的热度,稍有挫折,就冷下来了。

  易副指还给他讲了鲁迅批评的俄国狂热知识分子代表叶赛宁。在革命高涨的时候,叶赛宁高呼:天上和地下的革命万岁!可革命成功了,面对的是一片废墟,要艰苦奋斗,长期挥洒辛勤的汗水,才能恢复生机。他对革命失望了,自杀了。这就是动摇的、不坚定的、狂热的知识分子!你詟久春可不要学叶赛宁,要做个持久的,彻底的革命派。

  他詟久春丝毫不敢懈怠,他每天告诫自己:要挺住,劲可鼓不可泄,要时时刻刻勇往直前!

  这人哪,真是有韧性的东西!在通常情况下,累是累不垮的。他詟久春竟然挺住了,一直到坑道贯通。他反而觉得自己是个实力强悍的、赴汤蹈火无所畏惧的真正军人了。

  52

  这里石质差,又是防原子、防化学的坑道,必须全被复。钢筋水泥全被复,这施工要求比较高。被复要按设计要求,水泥浇灌不许出现麻面、蜂窝、鼠洞。

  “什么叫麻面、蜂窝、鼠洞?今天咱们全连到五连去参观。五连的事件警示我们,国防施工不是儿戏,我们要对未来战争负责,出了问题是要按军纪处分的!”

  到五连开施工现场会出发前,连长张拒洋动员道。

  听说五连出了事,坑道被复质量差,连级五个干部全部被撤职,全团施工现场会后,五连施工的坑道要炸掉报废。

  五连在援越抗美中以施工优良、抗击敌机轰炸涌现十九伤员四烈士而被授予“英雄五连”称号。今天怎么会败在国防施工战场上呢?

  到了五连工地。嗬,五连施工的坑道简直是一座庞大辉煌的宫殿。这是给炮兵用的“大三用”坑道。这里要装一个炮兵团的装备:十几门射程可达二万七千米的“一三O”加农炮;十几辆二十一管的喀秋莎火箭炮。坑道又长又宽大,足足比技术营三连的团指挥所坑道大一倍。

  也是一百多人在相同的时间里打出这么大的坑道,这本身就是奇迹,不愧为“英雄五连”。

  可如今,“英雄五连”的旗帜丢了。坑道被复时,模板不光,捣固不到位,支撑垫块没放好,一拆模,全连傻眼了。有的地方象小米锅疤那样的麻面;有的地方一簇簇象蜜蜂窝般的;有的地方露出钢筋,叫露筋,还有鸡蛋大小的空洞,也就是鼠洞了。

  五连坑道炸掉!连续四个月,就毁在最后这一个月,真是功亏一篑!

  从五连回来,技三连也开始了被复作业。

  三百多米长,五米多高的坑道全被复,那钢筋、水泥、石料、沙子成千吨的往山上扛。连里全体总动员:施工班,每天上工要背工料上山,收工后,每人再背两趟;辅助班、服务班,包括炊事班、机械班、连部所有人员每天至少背两次料上山!

  五十公斤一袋的水泥扛上山,要走崎岖二百多米的斜坡。哪里是走,简直是爬!詟久春哪里干过这么重的活,看着老兵把水泥背上山十分轻松的样子,詟久春不服气:都是人,吃一样的饭,不信自己就干不了。他背上一袋水泥,一步不落地跟着老兵。可到了山上,已经气喘吁吁,脸憋得青紫。这上山还好说,几乎是背着水泥爬上山去的。可下山,詟久春算体会到什么叫上山容易下山难。过去听过这句话,没有丝毫体会:上山是与地球引力相对,应该更费力,更难;下山是顺着地球引力方向,应当轻轻松松才是。尤其这下山是空手,怎么会难呢?

  还真是下山难!只背了一天水泥,他詟久春就差一点儿下不来山。往山下走,那腿象灌了铅似的,死沉死沉。两腿直蹬蹬的拐不了弯,那膝盖好象被焊死了一样。腿不能打弯,象僵尸那样直挺挺地往下走,根本下不去。老兵搀都不管用。无奈,詟久春几个城市新兵只好坐着向山下滑,或者说是坐着,用两手撑着下山。

  “城市兵,悠着点!我们乡下人劳动惯了,你们要慢慢来!”一些老兵、农村兵道。

  “嗳,我们的功臣,大知识分子,我们笔杆子比不上你,可干活是我们的天命,你詟久春比不上我们。不要紧,各尽所能,我们膀大腰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老粗多干点就把你那份补上了!”一些老兵对詟久春说。

  难道我们城市兵就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吗?上学时,我是中长跑的记录保持者,一天跑个几万米没问题!举重可以挺举六十公斤,难道这真干起活来就熊了?不,不能丢这个脸,况且自己还是功臣。

  詟久春憋着一股劲。毛主席说,我们这支队伍要有一往无前的精神,他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这工料就是我们要征服的敌人!有两天,他体力真是有所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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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水泥、背沙子,被老兵和农村兵拉开一大截,他不得不收工后独自背料上山,默默地补上。

  可一周后,他觉得身体舒展了,那上百斤的水泥也轻了许多。一天晚上,他试着一次

  背两袋水泥上山,竟然呼吃带喘地背上去了。第二天,上工时,他背上两袋水泥,老兵们吓了一跳:“詟久春同志,可不要逞能,两袋水泥二百斤,小心压伤了!”丁班副劝道。

  “副班长,我试试看,在长沙我们装车时,那麻袋装的大米,也是二百斤,咱们不是装了一夜车吗!”

  人的力量有时也真是难以琢磨估量。那么多眼睛盯着你,有人要看你詟久春的笑话。那詟久春竟然咬紧牙关,一口气把那两袋水泥背上山,竟然没有累的感觉。

  这一下,全连都服气了,副连长贾根柱和三排长王大宝一商量,干脆发起一个“以詟久春为榜样,与帝修反争时间、抢速度,坚决提前完成施工任务!”的施工竞赛活动。这一活动,提前半个月完成备料任务。

  连里谁也没有做过坑道被复作业。接受五连的教训,师里专门请军区工程兵技术员驻地指导施工。团里给技三连也派来两个技术员临时培训和指导施工。

  “其实,钢筋混凝土施工要做到保证质量也不难,关键是按设计要求、施工要求,细心施工就行。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人就最讲认真。比如五连出的问题,就是在不适合机械作业的地方,手工浇灌和捣固不认真造成的。现在,我教大家手工作业捣固的要领。每浇注混凝土二十公分,就用捣固锤或者捣固钎认真捣固一次,而且要做到:层层捣固,处处翻浆,细致认真,里实外光。”

  技术员用两天时间现场边操作边培训。

  连长张拒洋让一名技术员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分分秒秒检查管理着施工全过程。

  到模板班,张连长不是看模板,是摸模板。两眼一闭,摸那就要用来支模的模板:“不行,这还有点扎手,用细砂纸给我磨光!这有一块结巴,不平,换掉!”

  到配料拌料班,那大石块、小石块抽样用尺量,二至四公分的,就是二至四公分;那四至六公分的,就是四至六公分。大一点,小一点都不行。比配拌和时,每斗料用磅称称。一袋水泥,标号五百;二至四公分的石块三十斤,少一两要换个大点的石头,多一两,要换个小点的石头;河沙用水洗过,一点泥也不许有,配多少斤就是多少斤。

  施工被复作业分段负责,这三米,用粉笔在模板上写上丁明,接下来三米写上詟久春……

  “谁负责的那段出了问题,拿谁试问。拆模时,出了麻面、蜂窝、鼠洞、露筋,在上级没有处理我以前,我先处理你们,听明白了没有?”作业前张连长训诫道。

  詟久春面对即将浇注混凝土的三米模板有点心里发怵,这混凝土作业对自己来说,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五连的惨败立在眼前。这要是有一丝过失,那一切都完了。功臣的脸丢了,到师里的机遇也可能泡汤了,还有那小杨护士……真是越想越怕,脊背上冒凉气。

  边墙喂料比较好,振动棒也用得上,有的地方石头突出一点,他严格按要求,每喂二十公分的浆,便用捣固锤、捣固钎细细地人工捣固:层层捣固、处处翻浆。

  拱顶最难办。站在脚手架上,那一桶桶料喂不进去,只好用工兵铲一铲一铲往里送,举得胳膊发酸,瞪的眼睛发直。更难办的是不好捣固。用振动棒,哒哒几下,那混凝土浆就顺模板流出来了,只好大体积地连续喂料连续作业,那强度是无法形容的,简直就象卓别林演的《摩登时代》的流水线劳动场景。

  这一段被复,连续作业了三十多个小时,当最后一块模板封堵时,大家是累得全身要散架;困得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大家一出坑道口,怎么招呼也排不好队,七倒八歪地依着山坡半坐半躺地,闭着眼睛听副班长打着哈欠说不成句的施工小结。

  小结没完,包括副班长在内,全班就躺在山坡上呼呼睡去。饥、渴、困三件事,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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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是第一位!炊事班为第一个被复、第一段作业结束的八班,准备了丰盛的午餐。班长岳长久亲自上山通知八班快小结、快洗漱、早用餐。可他到山上一看,八班十几条汉子都象

  牺牲了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在山坡上一动不动,踢都踢不起来。

  第三天,拆模板,全连指战员到场。八班战士依次笔直地站立在自己的责任区前。詟久春有生以来从没有今天这样紧张,心嘣嘣跳着要蹦出胸膛。

  模班一块块拆下来,密实光洁的混凝土墙壁和拱顶露出来了。不等施工技术员和工号管理员上前验收鉴定,八班全体战士不约而同地挤上前,观察、抚摸自己的工作面。

  “全部合格,全部优良!”技术员宣布了结果。

  “噢……我们胜利了!”全班战士雀跃欢呼起来。

  “好,八班好样的,今天全连加菜大会餐为八班祝贺!”指导员宣布。

  “各排各班都看到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没搞过钢筋混凝土施工作业,但我们八班一炮打响,我们试点被复工程全优,从明天起,坑道全面被复展开,各班要以八班为榜样,按毛主席‘精心设计,精心施工’的最高指示,优质提前完成国防施工任务,迎击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进犯,大家有信心没有?”张连长高声道。

  “有!”如雷的吼声在白音山上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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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这兵没白当!到部队里充实多了,生活,丰富多彩;工作,目标神圣。这比在家参加文革精彩壮阔得多!那文革搞的什么呀?一会儿这是左派,一会儿那又是左派!一会儿搞“文攻武卫”,一会儿又是抓革命促生产。天天写大字报,动不动上街去讲演,整天介冲啊,杀呀。也不知道什么是毛主席革命路线,到底是捍卫什么?更可气的可恨的可悲的,是把我心中的恋人项丽送进了天堂!同学来信说,他们为死难战友修墓立碑,建了烈士陵园。可中央却让拆除!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为共产主义理想而献身的怎么会不是烈士,她们白死了吗?

  幸好自己当了兵,要不然,说不定自己也在家里死得活该呢!詟久春突然觉得,自己是捡的一条命,自己班团支部五个委员在家武斗死了三个,自己不是幸存者?毛主席说过,无数的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擦干他们的血迹,踏着他们的足迹前进吧!是呀,你詟久春要努力奋斗,要一个人顶两个人干,有一份是项丽的,只有这样才能慰籍项丽冤死的灵魂!

  他越干越有劲,真有拼命干、死了算的劲头。他觉得,干得越多越好,越累越痛快,正如奥斯特洛夫斯基说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应当这样活着,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悔恨,到那时,他可以自豪地说,我把毕生精力都献给了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是的,国防施工,消灭帝修反,一切都是为了共产主义目标早实现。

  他闲不住,有活就抢着干。被复施工排不下那么些人,施工五个月来,第一次安排了星期日轮休,自由活动。

  有水了。他认真地洗了衣服,把盖了半年已经脏得发硬的被子第一次拆洗得干干净净。到炊事班帮摘菜、磨豆浆。

  磨豆浆时他问炊事班长:“岳班长,我憋了好久了,今天向你提个意见,我最爱吃豆腐了,可我总看喝豆浆,就吃不着豆腐,你们把豆腐弄哪儿去了,是不是喂猪了?”

  “什么,豆腐喂猪?别逗了!你把豆浆都喝了,哪来的豆腐?”班长道。

  “做完豆腐的水不是豆浆吗?”詟久春问。

  “哈哈哈哈……”炊事班长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是这样,难怪人家说知识分子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还真是这样!我的秀才、大知识分子,我告诉你,我们现在磨的是豆浆,豆浆煮开了用卤水一点,变成豆腐脑,你们南方叫豆腐花。豆腐脑一压就成了豆腐。把豆浆喝光了,哪还有豆腐吃!”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豆浆是豆腐的副产品呢,不好意思。”

  詟久春闹个大红脸,难怪毛主席让知识分子老老实实向工农兵学习呢,自己真的是好无知!

  出了炊事班到了连部,连部早就混熟了,在连部的时间比在自己排里帐篷时间多得多。忙时帮帮文书整整材料,闲时和文书聊聊天。

  “小詟,你今天休息?有什么事没有?”连长问他。

  “没有,闲得难受!”詟久春道。

  “那好,我知道你是闲不住的人。来,交给你一项任务,一会儿送给养的车回团部,你把前一段施工总结和坑道伪装建议这两份文件送给团工程股,注意,这是机密,千万要亲自送到!”

  “是,保证完成任务!”

  吃罢午饭,詟久春坐上去团部的给养车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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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嗳,司机师傅,这嘎斯六九都旧得象破烂了,怎么不换个解放开开?”詟久春与司机同坐在驾驶室里,一路爬坡下坡上山下山,闷得无话找话说。

  “嗬,你是新兵吧,在技术营不懂汽车,可惜了!别看这嘎斯破旧,可上山爬坡还真有劲,咱们解放跑平地行,这爬山就打蔫了,还是人家老毛子行!”司机道。

  詟久春好不容易找来一句话,让司机憋回去了。

  车在山沟里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上了公路,刚经过一个“嘎岔”(村落),一位着花格衫、扎短辫,足穿白色球鞋的妙龄少女挥手拦住汽车。

  司机“嘎”地一声,把车停在少女身边,头伸出窗外:“喂,小白鞋,怎么是你,上哪去呀?”

  “进城,上你车啦!”少女笑盈盈答道。

  “好嘞,上车吧!”

  司机边兴冲冲应着,边对詟久春道:“这个姑娘晕车,不能坐大厢板,麻烦你到大厢去好吗?”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看那司机和那少女那熟识的样,詟久春也不好拒绝,只好打开车门下车蹬上车厢兜风去了。

  那叫“小白鞋”的少女乐颠颠地上车坐进驾驶室。车又上路了。

  大厢真还不错,视野开阔又风爽。詟久春倚着驾驶室站着,心胸开阔、兴致勃勃地观赏起草原风光来。

  平坦的公路,车走着走着,反倒慢了起来,还不时左右摇摆着。

  詟久春觉得奇怪,不经意地弯下身子,透过驾驶室后窗想看看司机是怎么回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让他有些惊跳。你猜怎地,那司机和那小白鞋边吻着、摸着,边开着车。

  这象什么话,解放军怎么会这样?那小白鞋是司机的女朋友?就是女朋友,也不能边开车边亲热呀,更何况还有第三者在场,不象话!

  詟久春用拳头用力地砸着驾驶室。

  “干什么,不怕疼啊!”司机吼道。

  “停车,我下去拿东西!”

  司机“嘎”地停下车:“怎么回事?”

  “我的挎包在驾驶室!”

  詟久春那装着文件和图纸的军挎真的放在驾驶室。他打开驾驶室的门,踏上踏板,把座位上小白鞋臀下压着的军挎拽过来。那军挎的紧带是打开的。

  “谁把我军挎打开了?”詟久春有点变脸。

  “噢,这位小叔叔,是我打开的,我找了一张废纸。”小白鞋笑盈盈地说着,又指了指

  脚底下:“就是那张纸,我擦了鼻涕!”

  “怎么能这样,我那挎包里哪有废纸,都是公文和图纸!”詟久春急了,从小白鞋脚下拿起那团纸,也顾不得上面粘糊糊的鼻涕,小心揭开,一看,幸好是一张印有部队代号的空白公文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又把连长让他带的报告和图纸什么的翻看一遍,没发现少什么,这才闷闷不乐地又爬上大厢板,让司机快些开车到团部。

  进大坂城到团部前,司机停车,那小白鞋下了车,仰头甜笑着对詟久春道:“新兵叔叔,你很棒,以后咱们也交个朋友,记住,我叫小白鞋!”

  詟久春到团部工程股交了报告和图纸。股长说:“小詟,你们张连长来了电话,让你在城里住一晚,明天有顺路车再回去。”

  听了股长的话,詟久春先是一阵高兴。因为一路上他曾想,好久没进城了,再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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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战医院还可见见小杨护士,她也不知怎么样了。连长这么安排,应当说正中下怀,怎能不一阵暗喜呢?

  可仅仅是一瞬间。这一瞬间他认为自己太自私了,有私心杂念。而且,怎么见杨玉华呢,跟她说自己立了三等功?跟她说自己有可能调师部工作,正如她预见的,自己有可能很快提干?嗨,三等功算什么!那调师部、提干,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还是决定马上赶回连队。

  从大坂镇回连队有三十多里。如果碰上顺路军车,可以拦车赶一程。万一没有顺路军车,就是走回去,三十里也不算什么,六六年长征大串联,一小时走十几里不成问题!三个钟头赶回去没问题。现在是下午两点多,走回去五点多,天刚刚黑,没问题,走!

  詟久春真的往回走了。

  这还真叫怪,出城很久了,一路上都是回城的军车,没有碰到一辆往白音山方向去的车。没车就没车吧,反正也没打算一定要坐车。

  这走路也挺痛快。放眼是如大海般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沉醉在阵阵青草的浓郁芳香里,也还真的催人进入无边无际的遐想中。想着想着就想起项丽,唉,她死得真冤,她怎么会死呢?他默默地悼念着,项丽是深深印在自己心中的,可干嘛上学时没这种情感呢!

  “解放军同志,上车坐坐吧!”老汉的声音把他从痴幻中叫醒。

  一架牛拉的勒勒车到了詟久春身边,车上约摸年近花甲的老汉招呼他。

  “好嘞,老大爷,谢谢你!”詟久春跳上了勒勒车。

  “老大爷,你是老蒙古了吧?”詟久春问。

  “是也不是,我是山东的,三十年前躲小日本、闯关东闯到这儿来了,这一晃又快三十年了。”

  “老大爷,你见过日本鬼子?”

  “在山东见过,在东北见过,到这没见过。倒见过老毛子。民国三十四年苏联出兵打日本时就经过这里锁住关东的。”

  “老毛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人用柳条轻轻打了一下牛屁股又道:“老毛子,说是苏联红军,我看跟国民党反动派、跟日本鬼子也差不多。抢牛、抢羊、抢女人,嗐,什么不干!听说过来的老毛子当官的很多是过去白军和土匪,还有一些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犯人。这样的军队哪能是人民子弟兵!”

  “老毛子真的是这样,红军还能干伤天害理的事?”詟久春有点不信。

  “嗐,我可不敢瞎说。过去,咱们管苏联叫老大哥,谁敢说人家不是。现在,怎么样,老大哥翻脸了吧,成了苏修了吧。我敢说他,也敢骂他!嗳,解放军同志,你们到这来就是

  准备打苏修的吧?有你们在我们就放心了!嗳,解放军同志,你到哪里去?”

  “老大爷,我到白音山那边。”

  “嗨呀,还有二十里哪,天黑也到不了!”

  “不要紧,老大爷,我在你车上歇歇脚,一会儿,我还是走路,你这牛车比我走的还慢。”

  “啊,你走路?解放军同志,要是你走路,你往那边走。你看翻过那道山梁就是骆驼颈子,就到白音山。走这条道要近七八里地。”

  “是吗,老大爷,谢谢你,就走这条道!”

  詟久春跳下勒勒车,按老大爷指的方向去了。

  往那边山梁走,有两里多的沙丘地。詟久春走的那叫费劲啊,就象走在松软的沙滩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地迈着步子。这两里地足足走了一个钟头,走得他满头大汗,浑身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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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漉漉的,又乏又渴。等登上山梁,太阳已经象红彤彤的玛瑙盘竖立在地平线上。上了山梁,晚风吹拂着,他清爽了许多,可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丝丝凉意。

  山梁上是透不过眼光的桦树、柏树、松树、榆树什么的混杂林。詟久春连想也没想,就径直钻进林子里,向想象的骆驼颈子走去。

  钻进林子,就觉得天完全黑下来。这走夜路,他并不怕。长征步行串联那阵,有时他敢起大早,自己一个人摸黑上路打前站。可是他估摸着又走了一个多钟头,还是没走出这片树林。他有点急了,要说又走了一个多钟头应当下山到骆驼颈子了。而到了骆驼颈子,就可以看见连队帐篷的灯光了,可现在还在黑漆漆的林子里转。

  他开始紧张了,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走了转圈路,迷了路。这山高林密,看不见夜空,看不见星星月亮,真的辨别不了方向。连队是在西南方向,树干摸不出粗面光面来,辩不出北南。树涛声呜呜响着,阵阵凉风吹得他直打颤。这下可完了,真的迷了路。

  当年学习红军走长征路时,在贵州孟彦到剑河的山上,也迷了路,半夜了,大家在山上还转不出去。那夜,天下着濛濛细雨,大家又冷又饿。可那是集体,十几个人,谁也不害怕。大家反倒互相取笑,诵着毛主席诗词相互鼓励。在山顶一棵巨松上,大家还打着手电挥刀刻下“革命到底”四个大字。正是在山顶上,大家凭着风向判定了方向,一直顶风朝西走,凌晨三点终于到了苗寨平途。在平途他詟久春还连夜填了《西江月—迷途》一词:孟彦出程半日,山崕密林翠岭。险路迷途苦难行,喜迎细雨寒风。绝路攀越高峰,主席诗词声声。脚踏风云望去向,雄心朝气更盛!

  可现在自己是一个人!一个人怕什么?自己是解放军战士!杨子荣只身穿林海踏雪原,曾泰独身深入匪穴狼窝,人家有大无畏的气概,什么也不怕。难道堂堂个男子汉、解放军战士还怕死不成。他唱起了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打虎上山、胸有朝阳那段唱腔。他在给自己壮胆。

  壮胆是壮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慌,怕遇见狼。这草原上,那狼可是成群结队,敢吃牛羊的!

  真是越怕越有鬼。在密林深处,他听到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时不时好象还有折断树枝的声音。詟久春紧张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完了,碰到了狼群,怎么办?他犹豫着,不知进退。他使尽全身力气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直盯盯地盯着响声方向。

  看到点东西了,黑乎乎的一片向这边涌来,隐隐约约看见一片忽闪忽闪的绿光。啊,是狼群,狼的眼睛夜里就是绿光!

  他紧张的大气不敢出一口,这么多狼,自己还不让它们撕成肉块!打不过它们,上树,对,上树!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噌噌噌就爬上一棵腰粗的松树上。那松树枝杈多,一会儿就爬得

  离地两三丈高。哼,你狼有再大的本事也蹦不了这么高吧!我就坐在树上不下来了,等到天亮,看你们怎么办?

  他詟久春这下倒静下心来,竟想坐在树上逗逗狼群。

  足足一刻钟的样子,那片黑乎乎的东西如一堵墙逼过来了。詟久春定睛一看,哪是什么狼群,是牛群!真是虚惊一场。

  后来他才知道,这里的老百姓,牛群几乎从来不收圈的,都是散放着,是死是活,听天由命。那牛群一般很少远离主人的住处。

  这下可好了,有牛群,这附近就有人家。

  詟久春呲溜呲溜地从树上下来,夹在牛群中间,跟着牛群走着,虽然牛群是往自己相反方向走,他还是下定决心跟牛群走,反正已经迷了向了,只要找到人家,就好办。跟牛群走,好象有了依靠,心里真的好坦然。

  59

  果然,又走了一个多钟头,他和牛群走出了树林,在半山腰上,詟久春看到山下约摸三四里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条条道道的电光。有些象灯火通明的大嘎岔。可自己印象里,连队附近就没有什么较大的村子,即便是经常和连队联谊的大冷营子,也是牛油灯,况且这估计已经是午夜,谁家还点灯啊!没准又走错了!

  错就错,将错就错!反正有亮光的地方就有人家,先到有人家的地方去住一宿,天亮再说!

  盯着光亮往前走,下山,过雨裂沟,灯火越来越近。没有三四里,也就一两里的样子。那亮光越来越醒目,渐渐清晰了,是一支支火把,一盏盏汽灯,好象还有手电筒那道道光柱。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人,还正往山这边走来?

  “嗬—嗬……”詟久春放心喊了起来。

  “詟—久—春!”广袤辽阔的草原上响起群起的呼唤。

  是连队的战友!是来接我的战友!詟久春判断着。

  黑黝黝晃动的人群终于涌现在眼前,几十个战友举着牛油火把,提着耀眼的汽灯,打着通明的手电围住詟久春。

  “詟久春,终于找到你了!”

  “久春,你怎么从这边来,连长顺山路往公路那边去找你了!”副班长丁明道。

  “小詟,你真让大家急死了!”指导员郭哲衡又是关爱又是有些埋怨地说:“团部来电话说,你没在团里住,两点多就出来了,可天黑还没有见到你身影,全连百多人都出动了,分三路找你,那两路还不知道找到哪里去呢!”

  詟久春这才有点傻了眼。原先还想等连里表扬他,自己没在城里玩,以工作为重,当天就返回连队,而且是不辞辛苦走回来的。这下可好,自己一个头脑发热,一个英雄主义,就连累了全连,凌晨两点多了,全连都没睡觉!

  岂止是连累了全连!为了叫回连长、副连长带队的已走出十多里路的两队二十多人,指导员又和常小乐到大冷营子,请生产队派四匹马分头去叫那两路人回来。全连直折腾到天亮。而且,团部知道詟久春失踪后,又通知运输连连夜出动两辆汽车和一个警卫班,从城里开出,顺路慢行往白音山方向找寻。

  詟久春的行动可以说是惊动了全团!

  詟久春愧疚的一天没说一句话,难过得一天没吃饭,噙着泪伏在床铺上写了一天的几千字的深刻检查。班里晚上开班务会,大家批评他是个人英雄主义,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连里让你在团部住下,你不服从命令听指挥,不是无组织无纪律是什么?

  毛主席说,我们是动机和效果统一论者。你说你的动机是为了工作赶回连队,可效果是惊动全团,影响了全连休息,第二天,全连不得不放下所有工作,放假一天睡觉!耽误了

  一百多个工作日,多么大的浪费,多么严重的后果,对革命造成多么大的损失!

  就这么一件事,詟久春不再浮躁了,也不那么出风头了,扎实多了。

  他这才好象觉得自己应该成熟了。

  60

  十一

  光阴似箭,一晃半年过去了。十月,这里就大雪飘飘。风啸啸,雪皑皑,白毛风又刮起来了。冬季不能施工。部队撤下山,长途跋涉四五百里,集中到赤峰市冬训。

  一九六九年三月二日、十五日,苏修新沙皇出动装甲车、坦克,悍然进犯我黑龙江省乌苏里江地区虎林县珍宝岛,我军奋勇反击,胜利地保卫了我神圣领土。苏修边防部队瘸子上尉伊万被我击毙。我边防部队涌现了孙玉国为代表的十大英雄。

  这十来天,部队和地方民众声讨苏修的集会一个连着一个。集会上,除了部队首长就是功臣上台发言。詟久春在平庄地区军民集会上,几次代表部队登台发言声讨苏修。他热血沸腾,义愤填膺,写下新诗《打倒新沙皇》:乌苏里江枪声逼,飞血疆边映天地;山河凝聚万般恨,七亿怒目斥仇敌。疆土寸粒怎能辱,可笑蟊贼不量力!霹雳万钧撼碧空,翻江倒海风雷激!

  三月十八日,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全团集中到初头郎公社地区举行战备演习。在初头郎,大家瞻仰了烈士墓。据说,解放战争期间,林彪、罗荣桓、耿彪所率领的四野跟国民党争东三省时,解放军曾有一批高级干部通过初头郎,不想,遭到土匪袭击,几十位高级干部几乎全部阵亡。有人说,要是这批干部顺利到达东北,辽沈战役能早胜一年。

  这次战备军事演习是防御性的设伏演习。

  零下二十多度、白雪皑皑的雪地里,部队在固守的阵地伪装埋伏一天一夜。

  八班的阵地是固守一个山坡制高点的北坡。这里有一条半人深的堑壕,和相距三十几米远的两处石头垒起的掩体。

  所有指战员都穿戴上四皮(皮大衣、皮帽、皮手套、毛皮鞋),披上白床单(应该披白斗蓬,可那时,平时哪有白斗蓬这装备呀,只好把自己的白床单作为雪原伪装披在身上),带上一军壶水和足够两天吃的压缩饼干、芥菜头咸菜,在阵地就地埋伏。

  埋伏可以下堑壕,可以伏在掩体内,平地上可以坐着,不许站起来。站起来就暴露了目标。屎尿可以下堑壕,就地掩埋。

  趴在积雪十几公分的雪地里,詟久春起初觉得挺来劲。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序场和紧急出兵几场戏里,那少剑波参谋长带的剿匪部队就是这身装扮。这才叫军人,这才叫准备打仗!他又想起自己一直羡慕的抗美援朝中的战斗英雄邱少云,他和战友在敌军阵地鼻子底下设伏,敌人施放燃烧弹烧着了他们埋伏的地方,邱少云身上也着了火。可他为了不暴露目标,一动不动,直至被烧死,保证了战斗发起的突袭性。

  现在自己也参加设伏了,是真正的军人在为打仗而设伏。真的很自豪很光荣!

  早上五点进入阵地埋伏,兵与兵之间的距离十米左右。一个白天过去了,他喝了半壶水,嚼了两块压缩饼干,啃了一个芥菜疙瘩。到堑壕里转了两次。除了不能说话有些寂寞外,觉得没什么问题。

  天黑下来后,他抱着六五步枪伏在掩体里。这毕竟不是真正伏敌,仅仅是冬练“三九”的适应性演习。所以他趴在雪地里,不由得就胡思乱想起来。唉,项丽死在人民打人民的武斗里,真可惜,要是她不死,也能当兵,去打苏修牺牲该多壮烈多有价值呀!项丽呀,项丽,你真死得好冤哪!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地瞌睡过去。不知迷糊了多久,他被冻醒了,觉得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上下牙也不听使唤,时不时地撞起架来。他裹紧了皮大衣,觉得平时沉甸甸的皮大衣这会儿轻飘飘的,一点也不御寒。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发起烧来,他知道可能

  感冒了。

  61

  下堑壕跟副班长说自己感冒了?不能!演习要从实战出发。真打起仗来,一个感冒你就下战场?人家邱少云宁肯自己被烧死,也不退却,自己一点感冒怕什么!

  又不知过多久,他觉得头发胀,象要炸裂一样。口干舌噪,想喝水。把裹在大衣里的军壶拿出来,冷冰冰的竟然倒不出水来。壶里水冻上了!渴得难熬,他从身边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竟没觉得凉。吃了两把雪,奇怪,头也不那么胀痛了。那么好,冷了,要给肚里补充热量!

  长征串联时,詟久春他们到了川西,想抄近路直接过当年红军过的夹金雪山和毛儿盖草地。听当地老乡说,当年红军过雪山是夏天,可冻死了好多人,除了有的有病,穿得又少以外,好多是因为没吃的,肚里空空没热量冻死的。现在雪山下有兵站,有些游人有事没事爬雪山玩,好多红卫兵也过去了,没听说冻死的。

  尽管恶心头痛,他还是打开一块压缩饼干,艰难地吃了起来。那压缩饼干干沙沙的,咬一口,满嘴的沫沫,嗓子眼呛得直痒痒,没有水还真难往肚里嚥。于是他就一把雪一口饼干地往下嚥。虽苦犹荣。当年志愿军到朝鲜抗美援朝时不就一把雪一把炒面地坚持战斗吗!这算什么,压缩饼干比炒面好吃多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演习结束了。詟久春这才觉得浑身瘫软,烧得厉害。可全连一集中,他才知道自己差不多是冻得最轻的。有的手脚冻出了晶亮晶亮的水泡。这冻伤和烫伤在体表上是一样的,都是起泡。有的手指已经冻得乌黑了,还有的耳朵和帽子冻在一起,脱帽时,把耳朵都拽裂了都没感觉,等用凉水缓过来,才痛得呲牙咧嘴。

  詟久春发烧到三十九度九,吃了两天阿斯匹林也不退烧。卫生员动员他到团部卫生队去。

  “咱们独往独来的单飞英雄,怎么啦?”卫生队长问。詟久春惊动全团的夜行军被大家称为“单飞英雄”传开来。

  “没什么,小毛病,发烧两天了也不退!”詟久春故作轻松地回答。

  “哦,是头两天演习冻感冒的吧!嗨,这两天可把我们卫生队忙坏了,放屁都没有时间。这个演习呀,何苦呢!好几百人冻伤感冒!这要真打起仗来,我看战斗还没打响,就会减员一半。咱们装备达不到那个水平,就别搞这自我牺牲的事!”队长喋喋不休道,好象对演习有一肚子牢骚。

  “哎,队长,你看是不是该给我打两针青霉素什么的?”詟久春道。

  “可以,你要打针可能要等上两三个小时,到注射室领牌排队去吧!这二三十支针头消毒都消不过来!我这回演习也感冒了,三十八度九。我没吃药,没打针,喝了几碗姜糖水,蒙着被子出了一身汗,嘿嘿,好了。吃药打针不是什么好事!”队长闲聊道。

  “噢,那我也不等打针了,回去喝姜糖水!”

  詟久春真的不治而归。回到连队,他向炊事班长岳长久讨来一把冻姜和半碗红糖,熬了两大缸子姜糖水,趁热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被子上压皮大衣,蒙着被子睡下了。两个小时,他捂出了一身汗,内衣裤都湿透了。果然觉得清爽了许多。第二天卫生员给他量了体温,低烧,才三十七度五。卫生员给他阿斯匹林,他不要:“好了,没事的,吃药没好处,再说,能省就省点,咱们军区不是节约标兵吗。”

  詟久春没再吃药。又喝了两天姜糖水。烧是退下去了,可是从第一天就开始的咳嗽倒没停,直到一个月过去了,还是咳嗽声声。他到团部卫生队去检查,结论是:上感转支气管炎。这支气管炎伴他一生!

  四月一日,全国热切期盼的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了。一周后,“九大”的新闻纪录片上映了。“九大”三件大事让詟久春激动兴奋了好几天。一是党中央决定把“叛徒、

  内奸、工贼刘少奇”永远开除出党;二是修改了党章,把我们最敬爱的林彪副统帅作为毛主

  62

  席最好的学生,最亲密的战友、最可靠的接班人写进党章;第三件事,是珍宝岛上抗击苏修的战斗英雄孙玉国出席了“九大”。看见那战斗英雄在“九大”主席台上举着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本,不断地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詟久春羡慕死了:自己哪一天当上战斗英雄,那该多棒啊!这一辈子都值了。

  机会来了。“九大”刚闭幕没几天,听说要调一些部队去珍宝岛。整个支队激荡了。技三连也进行了动员和表决心活动。詟久春义愤填膺、热血沸腾,壮志满怀地向连队递交了请调决心书,坚决要求到反修第一线的珍宝岛。

  半个月后,詟久春听说只有“三七”高炮营、四零火箭弹连被派到珍宝岛。又听说高炮营有个老兵,参加过在越南援越抗美的老兵,为了不去珍宝岛,竟然晚上值勤时,开枪把自己脚打伤,而后报走火,退下阵来。支队给他开除军籍、押送回原籍的处分。

  詟久春一直无法理解这件事。你怕死,干嘛还自伤?负伤在战场上多好,多光荣!你不去,我调到高炮营,我去呀!

  过几天,处分那个老兵的通报下到连队。指导员念完通报,分班讨论后,詟久春找到指导员,口头要求调到高炮营,表示坚决要到珍宝岛的决心。

  “小詟,你的革命精神是好的,可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次到反修第一线,是整建制调动的,没有让自由报名。再说,反修的斗争是长期的,仗是有得打的,而且很可能越打越大。毛主席不是说立足于早打、大打,打世界大战吗!小詟,咱们军人在哪都是革命,只要我们无限忠于毛主席,无限忠于人民,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捍卫我们伟大的祖国,那就够了。”

  詟久春非常痛惜失去这次到反修第一线的机会。当数万军民敲锣打鼓夹道欢送奔赴珍宝岛的近二百名指战员的时候,詟久春感动得流泪了,真想象《红色娘子军》电影中的吴琼花那样,跟着开进的部队前进。

  63 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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