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军魂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三十五
把有毛主席夫人的四人帮抓起来，是大事，中国出事了！不仅仅中国人民关心，世界也在看中国。周边关系紧张起来，中苏关系进入风云莫测的阶段。边疆守备师加强了军力，再次进行局部整编。
国际动态和全国人民的期望，特别是人民对四人帮的反感，和随之而增加的对与四人帮坚决斗争的邓小平的敬佩，迫使按毛主席既定方针办的、对邓小平心存疑虑的华国锋不得不解放和起用邓小平。邓小平第二次东山再起。
中国政局的动荡，使越南下决心全面投靠苏联，而与中国翻脸了！一九七八年，越南公开反华，迫害驱赶华侨，迫使八万多华侨回到中国。紧接着为了讨好苏联，不断在与我国交界的广西、云南边境制造摩擦，进行军事挑衅。
这么小小的越南都敢欺负泱泱中华，中国人民勒紧裤腰带无私援助的兄弟，竟然忘恩负义地向中华挑战，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说，中央在邓小平力主下，决心惩罚越南。军委纷纷调兵遣将向中越边境集结。边疆守备师因过去援助进驻过越南，也抽调了一批指战员开到抗越前线。
又一次打仗的机会来了。可炮兵团一个指标也没有。刚调到炮团当宣传理论干事的詟久春整天急得抓耳撓腮，真想到反击越寇的一线去撕杀搏斗一番，也不枉这十年军旅生涯。可没有他的份！他只好把对越南的满腔怒火泄在纸上：
抗法留骨奠边府，抗美挥血红河边；
中越本是胞兄弟，唇破齿寒今相煎。
黎笋媚苏丧天良，忘恩负义对我残；
蚍蜉撼树谈何易，严惩越寇报凯旋。
詟久春奇怪了，这些年不断地问自己：怎么国家和上面说的什么都是对的，自己都拥护，而且是打心眼里认为是对的，是真心拥护的。说刘少奇坏，就坏！说邓小平坏，邓小平就是坏；说邓小平好，人才难得，邓小平又好了！说这个对，就对，说那个错，就错。怎么总是跟上头一边倒。这是国家主义还是迷信权威？
斯大林说，要在肩膀上长着自己的脑袋。看来自己的脑袋没长在自己的肩膀上，而是长在国家和上头那儿。
当然，詟久春也悟出点什么来。正因为人的脑袋都长在别人那，包括领袖人物在内，所以才有中国革命队伍内一次又一次的灾难！第一次大革命的失败，三十年代初的苏区“左”“右”灾难，不明不白的文革灾难！那么多中央级领导，那么多学过马列的理论家，怎么就没出一个张志新、赵景林？
人是什么呀？人是异化的自我摧残的动物。人是虚伪的，把表象或假象显露出来的动物。
小到穿衣，全世界的人都把缝合粗糙不爽的一面穿在贴身的里面，而把光华平整的一面显示在外。这叫自讨苦吃，自找罪受，只是为了给别人一个冠冕堂皇的外表！
中到人间所谓的阶级对立、对抗、争权夺利、相互残害。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这样的所谓阶级斗争的历史。
大到窝里斗，自己整自己。毛泽东的“与人斗，其乐无穷”是不讲阶级的“人”，只要是“人”就要斗，包括自己斗自己。如果说，阶级对立，为生存不得不反抗，不得不造反，不得不斗争还有情可原外，那本阶级内部又是怎么回事呢？
有产阶级、剥削阶级内部唯利是图、尔虞我诈，大鱼吃小鱼，个个象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那是经济利益、实力、财产、权力的争斗。好象剥削阶级的经济规
170
律就造就出这种贪婪的本性。
穷人是最大方的。所谓无产阶级是最大公无私、最富有远见、最有前途的，他们别无所求，他们打碎的只是身上的锁链，得到的是整个世界。所以，他们也是最团结的。可综观俄国十月革命后，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内部，哪有一天是安生的。内部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有时甚至比同对立阶级的斗争还要残酷，还要激烈！这是为什么，这是什么规律。也许人类社会除了盖由经济利益所决定的规律外，还有纯政治、纯人性、纯精神支配的规律？
似乎毛泽东的话也是说的这个，毛泽东说，一万年后，还要有监狱。也就是说，无论社会进步到什么阶段，对立的斗争总是存在的。这样看来，（以人为对象的）革命要永远进行下去，永无尽头。难道我们说的革命，就是这个吗？
不，不是这样的！詟久春所希望的革命，是推翻压迫、剥削的革命，是保卫和平幸福生活的革命，是打仗！
打仗是去不了了。想壮烈一把，暂时都没有机会了。参军这十年，打坑道，建营房、三支两军。这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回过头来一看，这十年轰轰烈烈、辛辛苦苦，可又是冷冷清清、平平淡淡。
邓小平再次复出，坚持部队要整顿的思想。在“肿散骄奢惰”中，他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解决。其中消“肿”这一个字，要裁军两个一百万。
是去，是留，开始是由你个人选择。詟久春想转业回去了。第一，在部队这泡了整十年，整天忙忙碌碌，可回头一看，如肥皂泡一样，很快就破灭了，没有什么建树。第二，部队从三支两军撤出来，两年多了，无所事事。什么大寨新村、改天换地，象梦一样虚幻无形。第三吧，粉碎四人帮的第二年，他三十岁那年，终于悄悄地与李渝芳圆妹结婚了。三十而立嘛，结婚也算个“立”吧。之所以说是悄悄的，是没搞什么婚礼之类，也没请战友们祝贺，而是把圆妹带回龙城家中了事。圆妹作为军属被优待安排到饮食服务公司当服务员。
圆妹怀孕了，可还没有住房。
家里原来是局处级待遇的三室一厅的平房。文革前是父母一间，詟久春和两个弟弟一间，姐姐和妹妹一间。文革了，限制资产阶级法权，本来两户相连的六间房，中间划出两间给一户工人住。这样，詟久春家就只有两室一厅了。幸好兄弟姐妹下乡的下乡，当兵的当兵。家里只剩父母，还挺宽敞。
后来按政策，老两口身边无子女照顾的，可以安置一个子女回城。小弟弟就从乡下回来了。
后来安徽的一个教师李庆霖给毛主席写了一封子女下乡叫苦的信，毛主席回信说，寄上三百元，聊以无米之炊。此类情况甚多，容当统筹解决。从那以后，知青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绞尽脑汁，使尽解数，千方百计倒流回城。
詟久春的姐妹兄弟也从乡下拔根出来。没有工作就给人打工，在街上摆摊卖菜。回来了，又都长大了，房子不够住了。
圆妹只好住饮食公司的集体宿舍。二十平米的宿舍，住四个大人，两个孩子。有两个女工结婚五年了，没地方住，只好带孩子同住单身宿舍。如今圆妹也怀孕了，再有半年就要生了，这间单身宿舍叫母子宿舍，要住四个大人，三个孩子了。
职工按工龄长短、官阶大小，排队等候单位分房。可有一条，以男方为主！女方，即使是军人家属，也不予考虑。
这一点，也迫使詟久春选择转业离队这条路。干部转业，听说地方是一定要给一套住房的。
是走，是留，慢慢地由不得个人了，部队整建制地撤消，你不脱军装也得脱！
尽管詟久春下炮团时，汪主任对他说，要好好干，炮团是师里的重点，是出干部的地方。
171
也就是说詟久春是个苗子。尽管炮兵科戴参谋拟提营级，但他们权衡利弊，还是同时打了要求转业的报告。
可谁曾想，戴参谋没转业成，詟久春却来了一次“送战友”！戴参谋打黄羊牺牲了。
那天，戴参谋说，要离开部队了，对边疆怪留念的，就去了锡林郭勒大草原的侦察连。正好侦察连这几天在打黄羊，戴参谋就登车跟战士们打黄羊。
在追击黄羊时，嘎斯六九大卡车一个急转弯，一个战士没站稳，摔倒在地，他手中那支上了膛的半自动步枪哒哒哒三发子弹出膛，一颗击中了戴参谋大腿。
戴参谋负伤了。这辆车停止了狩猎，司机加大油门往回赶。七八年的冬天，寒冷的冬天。车上一个班的战士都吓懵了，不知所措。戴参谋喊冷，大家把身上的皮大衣都脱下来，给戴参谋铺两件、盖三四件。
嘎斯在坑洼不平的草原土路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连部。戴参谋已经昏迷不醒。
连部卫生员把那一班战士大骂一通：“你们都傻啦！战地救护知识到哪里去了！戴参谋大腿动脉被打断了，你们不给绑扎止血，还盖那么厚的大衣，血流更快，要流死了！”
卫生员给戴参谋绑扎，又打了强心针，可一切都晚了，往师医院送的路上，就没气了，生生流血流死的。
家属五天才能到部队。这五天五夜，要给戴参谋守灵。一些胆小的机关干部不敢守夜灵，詟久春就把五个晚上包下来了。
其实，詟久春从小就怕死人，见到没装死人的棺材都怕。可文革第一年，他被迫给死人守了一次灵，便锻炼出来了。
那是一九六七年夏。武斗从棍棒、石头、弹弓、长矛、大刀的原始水平，一下子进入现代战争，真枪真炮地干开了。联合派老捍战斗队的一个工人，自制炸弹不慎爆炸，当场毙命。那个惨劲，真叫惨不忍睹。全身炸了几个洞，两只胳膊飞了一半。那脸，就象是把肉剁成泥再糊到脸上一般。
可巧，詟久春所在的据点离医院太平间最近。联合派总部把看护这个工人遗体的任务交给詟久春据点。詟久春是个小头头，只好领命带头护尸。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太平间那还真瘆人。
晚上跟詟久春一起看护的袁红兵是个滑头，说是到一边大解，一去不复返。詟久春守在太平间门口，吓得头发根都竖起来。可他很实在，不敢走开，愣是一个人守了一夜。也就从那次起，他不再怕死人了。
更何况戴参谋是和自己多年在一起的战友呢！他连续看护了五个夜晚。
五天后，戴参谋的妻子，两个三五岁的孩子和他父母来队。部队为戴参谋开了个追悼会，把他埋到西山坟地上，竖了一块水泥碑。
戴参谋被批准为烈士，给了家属三百元抚恤金，处理完后事。
在守护戴参谋的五个夜晚里，詟久春千万次地问自己，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人能怎样活着？戴参谋，十三年军龄的连级参谋，就这么简单地走了，平平淡淡地走了。他没有找到人生的答案。
詟久春的转业报告批了。
哎，回地方，回地方干什么呢！
离开军营的那个晚上，他苦思苦想地写了几句：
上下求索问人生，叱咤风云似嵘峥；
狂来解放全世界，可笑风烟竟无成。
大道无道何处是，顺其自然为雄英；
从戎十载淡无奇，若有来世仍是兵。
172
1998年腹稿于广西柳州
2004年完稿于贵州兴义
2013年修改定稿于广西南宁 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