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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水
孩子们说话常给人一种两极的错觉。无动于衷者往往不求甚解,率尔放过,以为孩子不过就是成天练着说些废话的小动物;大惊小怪者则铺张扬厉,惊为天人,总要夸言孩子纯净的心灵饱含丰富智慧、超越成人。
我观察了几年,发现孩子的废话总是插入哲学思考的钥匙,你任它插在那儿锈死,它也不过装饰了一个“通往智慧的甬道曾经存在过”的假象而已。
张容对我说:“我发现一件事:我们吃的每一口东西都是唯一的一口,因为下一口跟这一口就是不一样的,一定不一样,每一口都不一样。”
妹妹不能让哥哥专有任何一个发现,立刻抢着说:“另外一口就是另外一口,这个我知道,吃饭就是从一口吃到另外一口,再吃到另外一口。”
我忽然觉得这不是废话。
我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比喻——没有两口饭是一样的,就像没有两颗石子儿是一样的、没有两朵花儿是一样的、没有两个人是一样的。”我跟孩子们打了一个比喻:“站在一条流动的溪水里,溪水从你脚下流过,随时都有水经过你的身边,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两滴水是一样的。”我没提莱布尼茨,或者他那句名言:“没有两滴水是一样的”,我说的是孔夫子。
《论语·子罕》中一条著名的警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章句家们无不以为这是孔夫子感叹“岁月不居,往而不复”。但是,如果从本篇整体内容上看——《子罕》恰恰是一个大致围绕着孔夫子个人打转的篇章,包括他的人格、个性、抱负、成就、自许和感慨——较诸他篇,《子罕》也出现了更多的“我”“吾”。“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然有感叹时光一去不复回的意思,但是更多的恐怕是一切消逝之物。这个感叹,不徒然是个人年华老去、壮心未酬,等等,还是孔夫子个人生命情调的体现:无所依,无所住,无所固,无所求。
这是我称之为“子罕精神”的一个面向:“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如此,“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也是如此,“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乃至“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无非如此——这样的一个从“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孔子很少谈利,只钻研天命或仁的问题)开其端、揭示其面目的篇章,又是如此直接地指向老子了:“上善若水”。
上善,一个至高的境界。澄澈、不拘、周流不住、容有巨力、清涤一切,以及,从最细小的个别分子上说,上善的质量之一——我们终于回到莱布尼茨了:“没有两滴水是一样的!”
最后,我把“不同的两滴水”倒进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也不知道谁溶解了谁。“‘消逝’这件事,让我们体会事物本质的不同,就像水一样。”说到这里,我发现爱忧虑的张容眉头皱了起来,他一定在担心着“逝去的水”这句话。我赶紧跟他说:“地球上的水的总量从来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过,永远就是那么多。干净的水,被我们喝过、用过,流到沟里、河里、海里,蒸发成云,下成雨,又让我们喝了。一滴水,被孔夫子喝过、尿出来;拿破仑又喝了、又尿出来;爷爷也喝了、也尿出来了——”
张容很担心地问我:“那爷爷的尿我喝过吗?”
妹妹却高兴地问:“那我的尿哥哥喝过吗?”
送给孩子的字
上善若水。——《老子》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个感叹,不徒然是个人年华老去、壮心未酬,等等,还是孔夫子个人生命情调的体现:无所依,无所住,无所固,无所求。 认得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