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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华丽助听器中的秘密
又一年过去了。
这天深夜,徵渊躺在床上,将身体与周围浓郁静谧的黑暗融为一体。
白天在医院里无意看到的一幕场景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自从一年前在医院见到初夏之后,徵渊就再没去过那里。当院方邀请徵渊出席当天活动时,他本竭力婉拒,而对方的一再盛情邀请委实难以推却,他只得无奈同意。
当时的他正走在一条长长的病房走廊上,淡蓝墙壁和灰白地板延伸向远处。在院长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着病房区的硬件设施时,他看到了元江。
一瞬间,他的一颗心被狠狠提起--元江身旁的女孩他也是认识的,那是初夏最好的朋友易千秋。
徵渊已完全顾不上院长的热情介绍了。
元江和易千秋并排走过走廊尽头的转角,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徵渊完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飞快跑上几步,赶到那个路口,正好看到元江和易千秋走进十几米外的一间病房。
徵渊的心没有来由地狠狠痛了一下,他微微皱眉,然后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平复这突如其来的心痛。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自从走进了这家医院,自己的灵魂便开始躁动不安,好像这建筑中隐匿着一头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兽,随时都可能向自己扑来……徵渊紧盯着那扇紧闭的病房房门。
或许,现在的异常心理感受都来源于这里?那扇白色门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元江和易千秋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
这个问题从下午开始就在徵渊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但却始终没有答案--他只是一遍遍问自己,却没有或是根本拒绝探索谜底。
他明白自己不想知道答案。
徵渊希望能想些别的,借此摆脱这个问题对他灵魂的拷问。可是,办不到。
整整一夜,徵渊眼前回闪的,都是医院中元江和易千秋步履匆匆的身影。
天色微亮,一整夜辗转反侧、无法成眠的徵渊被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折磨得头痛欲裂。
他不想再逃避了。
为什么元江和易千秋会同时出现在医院里?元江和易千秋之间唯一的交集,只有初夏。
初夏就在那里,在那间病房里……
一旦直面答案,徵渊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赶到医院,推开那扇门,他必须立刻知道门后的秘密。不论是怎样的谜底,他都要知道。因为对谜底的猜测要比面对谜底本身更加折磨,那种猜测会要了他的命。
徵渊没有叫司机,他一路驱车奔驰在清晨的道路上,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始终冰凉。
就是这里了……
徵渊轻轻闭上双眼,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一种摆脱不了的宿命洪流夹杂着极度的不安和恐惧将徵渊吞没。冷冰冰的预感如毒蛇般缠绕着他,让他即便想要放弃,想要转身离开这门后等待着自己的悲凉结果,却也无法动弹了。
站在门前,他觉得其实自己已经准确无误地猜对了这道命运选择题的答案,但又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无端臆想,捕风捉影。
无论怎样,他都只能面对了。是与不是,在与不在,无非是两种不同的痛苦。既然都是躲不开的痛苦,还是直面它吧!
徵渊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门里的世界,很安静,有着病房特有的味道。
窗帘没有拉开,静悄悄的阳光渗透过淡粉色窗帘,给屋里渲染上一层异样光芒。白的天花板、白的墙壁、白的床单都漂浮在这异样光芒中,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这里是天堂吗?
此刻,徵渊脑海中挥之不去“天堂”这个词。他向前走了一步,像踩在云朵里。
白的床上,躺着一个苍白的人,小小的,几根管子将她和一旁的仪器连在一起。徵渊觉得那些仪器似乎是某种邪恶的外星生物体,正通过这些管子吸食她的生命。
看到床上的那个人,徵渊的灵魂突然间安宁了。刚刚翻涌在内心的恐惧不安顷刻间灰飞烟灭、尸骨不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与空洞。心脏仿佛从内部崩塌,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的外壳。
变得空虚了的徵渊终于可以抬起双脚,再向前走动了。
他一步步走到病床前,低头注视着那个小小的人儿。
初夏,好久不见……
初夏,你的头发怎么剪短了?像个男孩子……我还是喜欢你长发的样子。
初夏,你瘦了,瘦得厉害,下颌尖尖的。不是不让你减肥吗?
初夏,你怎么这么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原先那玫瑰花蕾般可爱的嘴唇呢?
初夏,你的鼻子和脖子上插着管子……会疼吗?
初夏,你正在睡觉吗?
……
徵渊贪婪地凝望着沉睡的初夏。已经多久了?有多少个昼夜,他无法像这样仔细端详真实的她。那些日子里,这女孩只是以一种虚无的形态出现在他的幻觉中、梦境中。
“初夏正在休息,请你出去!”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他扭过头去,是易千秋。她一手撑着打开的门,一手拎着装有几本书的纸袋。
徵渊发现易千秋看到自己的脸后面露惊讶,他这才察觉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他重新扭过头深情凝望着初夏,轻轻拭去泪水。
“我不会打扰她的,我想这样看看她。等她醒了我马上就走……”
“你等不了那么久的。”易千秋话语冰冷,“她已经这样睡了一年多了,可能会再睡上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你等得了吗?”她的手依然撑着房门,“你走吧!”
徵渊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变成了坚固的岩石,大脑中所有的程序都已不再运转,死机的脑海中只反反复复闪现几个字--睡了一年,再睡一年,十年……易千秋看着徵渊的背影,他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动。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忍,可看到躺在病床上沉睡不醒的初夏,她又重新坚强起来。
“怎么,很意外?我来告诉你一些更意外的事吧!
“你和新娘举行婚礼时,初夏正怀着你们的孩子,站在马路对面远远望着你;你和新娘度蜜月时,那个早产的孩子躺在恒温箱里浑身插满管子,他只有七个月;你和妻子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时,初夏就一个人寂寞、艰难地带着孩子过活,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初夏就拼了命地挣钱,给孩子治病、攒手术费……”
易千秋的情感再也抑制不住,纸袋从她手中滑落,跌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当年她看到你们的订婚照有多伤心?你知不知道,我劝她偷偷把孩子做掉她无论如何都不舍得,她说这是你留给她的唯一礼物……“她只能退学,挺着肚子去打工挣钱,就为了能养活孩子……你放弃她和孩子就算了,为什么还邀请她去参加婚礼!你明知道她受不了!
“你怎么能那样对她,她是那么爱你,你怎么能那样对她……知道吗?元江爱上她了,元江甚至愿意当孩子的父亲……可是,初夏她因为对你念念不忘,始终拒绝元江……“如果不是因为参加你的婚礼,她也不会早产。她可以顺利把孩子生出来,宝宝的身体也会很健康……她可以慢慢疗伤,忘了你,嫁给元江,然后很幸福地过一辈子,而不是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地躺在这里……”
徵渊只觉得周围世界疯狂到了自己难以接受的程度,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个孩子……”
“小纸鸢,你和初夏的孩子,已经夭折了……一年前就夭折了……手术做了,但还是救不回他……“你离开初夏后,她就全靠着这孩子支撑自己……她给孩子起名纸鸢,就是为了怀念你……这孩子没有姓,因为他爸爸就没有姓……可是……“连这唯一让她对未来有所希望的小宝贝也……孩子走了,初夏也就放弃了对未来的所有期待……在元江向她求婚的那天夜里,她从天桥上跳下去,车就从她身上碾过……”
易千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徵渊始终默不做声,很久很久,他一动不动,就那样站在初夏床前,望着她的脸。
易千秋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她终于抑制住内心的悲痛,“你走吧。既然不爱她,就走吧,再也不要来打扰她……初夏不需要你,她需要的是元江,元江才是真正爱她的男人……”
徵渊的身体终于动了一下,他慢慢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碰初夏的脸颊,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车里,徵渊一直强撑身体和精神的力量终于消耗殆尽,他俯身趴在方向盘上,仿佛一整个太平洋的泪水都聚集在身体里,却没有力气迸发出来。
易千秋声嘶力竭喊出的每一个字都滚烫地烙印在他心上,那些语句变成一幕幕画面,闪现在脑海之中。虽没有亲见,但他全部可以想象。
呆呆地望着他和余晴果的订婚照,眼中蓄满绝望泪水的初夏;一手抚摸尚且平坦的腹部,一手拿着化验单,思忖着自己未来的初夏;一个人搬家,一个人四处找工作,一个人在坐满幸福夫妻们的医院大厅里,孤独等待产检的初夏;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坐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憔悴容颜,准备去参加他婚礼的初夏;站在天桥上,终于放弃生路,也放弃这段无望爱情的初夏……每个初夏都足以令徵渊心痛得死去。
不知道在车里坐了多久,徵渊终于可以动弹,也终于确定自己可以说话。他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徵渊语气平静:“我们离婚吧!”
见徵渊推门进来,易千秋放下正在给初夏阅读的书。
这些日子里,虽然徵渊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望照顾初夏,但易千秋心里却始终无法原谅他。
“你这样每天到医院看初夏,你太太没有意见吗?”易千秋冷冷地问。
徵渊顿了一下,轻轻关上房门,“我正在和她……办理离婚事宜。”
易千秋心头一震,“你……要离婚了?”
徵渊没看她,只是微微点点头。
“为什么?因为……”易千秋没说出自己的猜测。
徵渊在病床边坐下,望着沉睡中的初夏。“其实,一年前我就提出过离婚,只不过没有成功……这次,必须要成功……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娶到初夏。”
易千秋心里一阵辛酸,“可是……初夏她现在……”
“她会醒来的,我会一直等着她。”徵渊握起初夏的手。
“我绝不同意!你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没用!我绝不离婚!”余晴果声嘶力竭地冲余擎天喊叫。
望着在这些日子里迅速消瘦的妹妹,余擎天心疼不已,但他也知道,妹妹和徵渊的婚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尤其是在得知了初夏和小纸鸢的遭遇后,他明白,徵渊再不可能回到妹妹身旁。
其实在那场婚礼开始前,余擎天就迟疑过,因为他明白徵渊对初夏的感情有多深。但看到妹妹浑身散发出幸福的气息,他还是放弃了自己内心的挣扎--或许有一天,徵渊会忘掉初夏那个女孩……然而如今看来,当时的一念之差最终还是给妹妹带来了今日的痛苦--徵渊不可能爱上晴果,他果然还是无法放弃初夏……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时无论如何都要劝阻那场婚礼……想到这里,余擎天不禁感慨命运的无常。
“哥,你劝劝他吧,让他不要和我离婚……他已经一年都没跟我提过离婚的事了……你劝劝他……”余晴果哭着央求余擎天,“我的事你不是都能帮我搞定吗?你去跟他说,他会听你的……我不要离开他,我离不开他……”
别心软,长痛不如短痛!余擎天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果果,还是放手吧……徵渊他或许真的不是上天安排给你的那个人……放手吧,不然你会伤得更深!”
余晴果痛苦地摇头,“我没办法……哥,我没有办法离开他!我爱他!我爱他!”
余擎天长叹口气,“就算表面上能维持这段婚姻,那又有什么意义?果果你会感到幸福吗?结婚这一年,你们有多长时间是真正生活在一起的?你还这么年轻,难道以后的漫长岁月都要这样度过?”
余晴果泪眼婆娑地望着余擎天,无声流泪。
“你爱徵渊,我明白,明白你爱得有多深,有多辛苦。可你要知道,徵渊爱初夏也爱得同样深,爱得同样辛苦……看到他痛苦,你不会心疼吗?看到他不幸福,你就能幸福吗?”
余晴果闭上眼睛,把脸埋进哥哥胸膛,任凭泪水肆虐。
清早,医院走廊里冷冷清清,余晴果的高跟鞋在地面敲打出有节律的声响。
她看看病房号,停在了初夏的病房门前。
虽然听哥哥简单提过初夏身体不好,一直住院,但余晴果还是无法将医院和那个傻乎乎又充满朝气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她轻轻推开房门,没有其他人。
余晴果慢慢走近病床上的初夏。望着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的初夏,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床上这个病人就是自己印象中的初夏。
“喂……”余晴果尝试着小声叫了一声,“初夏?”
初夏双目紧闭,没有回应。
余晴果又叫了几声,初夏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我知道你醒了,故意装睡不愿理我吧?”余晴果在病床边坐下,“没关系,我说完就走,你听着就行。”
余晴果仔细盯着初夏的眼睛。
她竟然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真能装!
“我和徵渊很早就认识了,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他一定会是我未来的丈夫,也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后来,我们都慢慢长大了,这种想法始终没有改变。
“如果不是你,我和他早就结婚了;如果不是你,他不会这些年来一直对我这么冷淡;如果不是你,他也不会提出离婚……”
余晴果望着毫无动静的初夏,“你不要再纠缠他了。他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属物!”徵渊冷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余晴果一惊,忙转过身。
“这里是病房,请你出去,不要影响病人休息。”徵渊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徵渊的冷漠让余晴果心里一阵难过,同时,也涌上一股妒意,“你放心,她睡得很好,我没吵醒她。”
徵渊的身体一阵僵硬,“如果你能吵醒她,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余晴果诧异地望着徵渊。
“她已经这样睡了一年多……始终没有苏醒。”
这么一句从徵渊嘴里平静说出的话在余晴果心里掀起狂澜。
“睡了一年?怎么可能!”
徵渊走到病床前,低头凝望着初夏平静的睡脸,“我们的孩子……夭折了。初夏她受不了这个打击,选择了自杀……”
余晴果的内心世界地动山摇,她用手扶住病床,勉强支撑身体。
孩子!
这两个字宛如两颗子弹,精准射穿了余晴果的心脏。她颤抖着嘴唇:“你们……有了孩子……”
“孩子”这两个字同样让徵渊的心剧烈疼痛起来,但他坚持说下去:“是的,我们的孩子……男孩,他是在我和你婚礼那天出生的……早产儿,出生的时候才七个月,所以有先天疾病……”
余晴果觉得头晕目眩,脑海中浮现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图景,虽然看不真切画面,但那刺激每寸神经的颜色却足以令她感到心惊胆战。
“原本,我们计划在我从美国回来后结婚……”徵渊轻轻把初夏的手放进被子里,“可是,一封小小的邮件把我们几个人的命运全都改变了。” 余晴果紧紧盯着徵渊的脸,紧张到几乎窒息。
徵渊慢慢将视线落在余晴果毫无血色的脸上,“邮件的事情,我已经从初夏好友那里全都了解了。邮件发出的时候,我在同医生讨论父亲的治疗方案,而我的电脑就放在病房里……父亲无法下床,电脑没有开机密码,邮箱处于已登陆状态,通讯录里有初夏的邮箱地址……条件很充足,不是吗?
“不用我再继续说下去了吧?所以,这就是我的离婚理由,你觉得够充分吗?不要再坚持了,你我都知道,这场婚姻早已没有了意义。”
许久,余晴果才艰难地站起身,她无法再多看初夏一眼,“你有多爱她,我就有多爱你……”她声音哽咽。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徵渊望着余晴果即将离去的背影,“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牢牢占有对方,而是要想尽办法让对方幸福……哪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余晴果没再做声,僵硬地走出了病房。
半个月后,徵渊和余晴果分别拿到了一本薄薄的离婚证书。
走出民政局大门,徵渊发现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送送我吧!”余晴果伸出手掌,几滴雨点坠落在她手心,“送我回家,最后一次。”
虽然余晴果的话语里没有掺杂太多感情色彩,但这话在徵渊听来,还是觉得揪心,“上车吧。”
雨越来越大。雨刷刚刚在挡风玻璃上清理出一片透亮的清晰世界,就又有无数雨点用自己的身体在徵渊和余晴果眼前绽放出一朵朵透明小花。
“这两个星期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余晴果的声音打破了车内寂静的尴尬。
徵渊静静聆听。
“不管怎样我都要感谢你。渊,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爱上你。没有你,我的生命将会多么无趣……我也一点儿不后悔自己这段失败的婚姻,此生此世,至少我曾是你的妻子。你让我体验过人生中的幸福巅峰--就在婚礼的时候。
“我知道,你觉得我任性霸道,甚至不懂爱情。或许吧,可这就是真实的我。我爱你,想要得到你,所以不择手段。爱,对于我来说就是独占……你正在心里骂我吧?没关系,我已经受到惩罚了,不是吗?我们结婚后的每一个日夜,对于我来说都是惩罚……尤其是在我得知了初夏的遭遇后,我知道真的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
“对不起……渊,替我向初夏说声对不起吧……我是嫉妒她,甚至恨她,但绝没有到眼睁睁看她遭受那样的不幸还幸灾乐祸的程度……“你们……会结婚吧?在她醒来之后?”
余晴果望着车窗外湿淋淋的世界,将内心的深刻悲伤层层包扎起来。
徵渊望着前面车辆的尾灯,“是的,会结婚,在她醒来之后……”话说到这里,他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痛苦击中,眼中瞬间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
仿佛看透了徵渊的内心,余晴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渊,她会醒来的……我有预感。你回来了,她能感应到,她正在努力醒过来。”
一颗泪水终于滑出眼眶,低落在徵渊胸前。
车停在徵渊和余晴果曾经的“新房”前。雨中,这幢三层别墅犹如一头披着华丽皮囊的受伤巨兽。
车已稳稳停下,但余晴果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渊……你不知道,作出这个决定有多困难,这两个星期我一直被它折磨……我不是指离婚这件事……”余晴果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不这样做她即刻就要窒息。“渊……我还是决定要送你这份临别礼物--我们的离婚礼物。”
徵渊终于转过头,讶异地望着余晴果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分明有黑色旋涡,绝望、舍弃、坚定、悲凉、负疚……许多复杂情感纠结在一起,将徵渊吸入其中。
余晴果继续说道:“以下这些话,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请你好好收着。”
她闭上双眼,慢慢摘下耳中的助听器。
渊,还记得我六岁那年生的那场病吗?
那天你来看我,发现了医生的医药箱……那个嗜酒如命的医生正在偷喝爸爸的藏酒。你偷了他的药箱,来跟我玩打针游戏……我知道,打过那一针之后,你的人生就此不同了。你发现自己变成了导致我失聪的罪魁祸首,这种负罪感一直伴随你到如今……渊,我的礼物就是,告诉你真相,我失聪的真相……渊,我的聋,和你无关。你,是无辜的。
因为你给我打的那一针……
是糖水……
六岁那年我生病了。爸妈都忙于生意,家里只有保姆……那个医生来家里为我打了几天针,他一定在某次醉酒行医时用错了药,因为不久之后,我就出现了耳鸣、耳闷、听力下降的现象……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不适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知道,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我只觉得,医生的针好疼,我好怕疼……终于,我作出一个大胆决定。那一天,我偷偷将医药箱里的药瓶拿出来,用注射器抽出里面那些让我疼痛的药水,再注入糖水……我以为,糖水是不会让人感到痛的……也就在那一天,就在我换了药水之后,你来了,给我打了针……所以,你给我打的是糖水,而不是致人耳聋的药水……渊,你听好了,你没有害我变成聋子,糖水是不会让人变聋的。
对不起,渊,我瞒了你这么久……我明知道不是你,却一直没有坦白真相……你恨透我了吧?恨我为什么不早说出实情-那是因为,我想要让你对我有负罪感,想要让你觉得对我有亏欠,想要让你一直呵护我、照顾我,不离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有时候,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我疯了,而导致我疯狂的病毒,就是对你的爱……即使只有六岁,我也知道自己爱你,知道自己在以后的岁月里会一直爱你……这一生,我想要用这种负罪错觉将你牢牢束缚在自己身旁……我用谎言捆绑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解脱了,而我,也解脱了……至于那个因为贪酒而毁了我一生健康的医生,现在你应该猜到他的结局了吧?我对你说过的,他就是那个我此生绝不可能饶恕的仇人,我找人弄坏了他汽车的刹车,在撞死了两个行人之后,他也死了……六岁那年,我失去了听力……
十六岁那年,我杀了自己的仇人,以及两个无辜的人……二十六岁那年,我嫁给了你……
渊,你恨我吧?不可能再原谅我吧?没关系,我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我承受得起你用余生每一天恨我、诅咒我。
渊,我会走得远远的,彻底消失在你的世界里。我已打算在法国定居。渊,我放手了。虽然还是爱你,但我真的决定放手了……即使从没尝试过,可这次我打算试试--看到自己深爱的人自由、幸福,是不是真的能够给自己带来快乐。
渊,这就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
自由,你自由了。
你再也不必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错误内疚自责,你自由了。
送完这份颇具分量的临别“礼物”,余晴果疲惫不堪,却又感到轻松无比。
许多年来,这个谎言在让徵渊深陷自责愧疚泥潭的同时,也在不经意间给她灌下后悔内疚的毒药……如今,她用坦白为自己换回了一粒解药,也为自己深爱的人打开了那道沉重的灵魂枷锁。
“再见吧,你我的故事就到此为止。祝你幸福!”余晴果没有再看徵渊一眼,她推开车门。
“等等!”徵渊突然叫住余晴果。她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刚才听你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我真的恨你……但是现在,我不恨了。对一个人的仇恨会无穷无尽,最终搭上自己的幸福。经历这么多之后,我累了,不想再仇恨了,只想要一心一意爱初夏,等她醒来……晴果,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谢谢你的临别礼物……”
余晴果的泪水悄然滑落,背对着徵渊,她拼命压抑自己抽泣的声音。
望着晴果不停颤抖的肩膀,徵渊做了个深呼吸,“晴果,我也送你一份临别礼物吧……”
余晴果流着泪等待着,但徵渊却什么也没有说。
许久,徵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什么都不说……晴果……下车吧,再见!”
哽咽让余晴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轻轻抬起手,挥动一下,算是告别,然后走进雨中,再也没回头。
最后看了一眼余晴果写满寂寞伤感的背影,徵渊闭上眼睛。
晴果,我送你的礼物,就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你--不告诉你,你项链上的两个名字是属于谁的;不告诉你,你间接杀死的那两个无辜路人,还有一个女儿孤零零地活在这世界上;不告诉你,你对初夏的伤害,其实远不止你所了解的那么多……有些真相,会让人轻松、自由,而有些真相,只会让灵魂不堪重负……就这样吧,黑色秘密,就让我一个人将它埋葬在心里。晴果,你和初夏以后都要生活在没有阴影的幸福世界里…… 寄往初夏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