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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2 刺杀黑格尔·穆勒

　　自从拉斯克斯平静下来，厄尔齐草原重新开放，成为旅游区，通向厄尔齐别墅的道路已经修缮得非常好。克菲尔德的自动驾驶汽车就像是行驶在发达地区的高速公路上，平稳顺畅，一点声音都没有，克菲尔德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这一切要归功于KillKiller。

　　尽管曾经在厄尔齐别墅受到KHA的重创，死了很多部下，但黑格尔·穆勒还是做出决定，在这里修了不少路，花了很多钱。拉斯克斯开放了基因编辑，而厄尔齐沙漠和厄尔齐草原就是个天然的实验室，这样的地方并不好找。

　　克菲尔德醒了过来。马上就要到达厄尔齐别墅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移动着后视镜的角度，在镜子中看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很仔细，似乎对这张脸并不太熟悉，试图寻找什么破绽，好在什么都没找到。

　　汽车开进厄尔齐别墅的院子，找到一个停车位停了下来。克菲尔德下了车，提着自己的旅行箱，向西翼走过去。

　　院子里有不少人，在回廊里喝着酒，或者在草坪上嬉闹着，年轻人和中年人比较多，老人比较少。这不奇怪，这里的旅游设施虽然经过修缮，但还不是很完备，主要的卖点是猎杀狮子，老人们也许并不是太适合这个娱乐项目。

　　克菲尔德拐过主楼西翼，走到后院西北角的一栋楼前。这栋楼是KillKiller保留的内部用楼，不对外开放，已经看不到什么游客了。

　　今天的会议就在这里召开。

　　最近，黑格尔·穆勒一直很忙，在厄尔齐别墅和路德维希小镇之间穿梭，没怎么离开过拉斯克斯，所以，这次KillKiller的管理会议也被召集到了这里。

　　走进大厅，克菲尔德看到几个保安人员，还有一个安检门，稍微显得有点冷清。克菲尔德知道，这里是唯一的关卡，不过，却是很难通过的关卡。

　　“你好，克菲尔德先生。”一个胖胖的安保人员热情地跟克菲尔德打招呼。

　　“你好，吉姆。”克菲尔德回答说，看来这家伙和克菲尔德很熟悉，克菲尔德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吉姆用手持安检仪扫描了克菲尔德的旅行箱，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无非是些换洗衣服，还有一部笔记本电脑。

　　克菲尔德的心里稍微有一点点紧张，当然，他不会暴露出来。那部笔记本电脑并非普通的笔记本电脑，他亲手进行过改装，里面有些组件。他能在一分钟之内用那些组件组装出两支体积很小但威力并不小的纳米材料手枪，还附带了尽可能多的纳米材料子弹。手持安检仪不仅能检测金属，检测范围很广，但这种纳米材料却很难被检测出来。

　　笔记本电脑里还安装了一个微型电磁波发生器，就像电路板上的一枚普通芯片。电脑本身虽然合着盖放在旅行箱里，却正在运行着一个特殊程序，和克菲尔德的SSI联接，随时准备接收指令，用于控制电磁波发生器。很快，克菲尔德就需要电磁波发生器做些事情。

　　要安装这么多东西，改装这台笔记本电脑并不容易，是个高级活，克菲尔德生怕出什么纰漏。

　　“您还在用笔记本电脑。”吉姆笑着说。从表情看，他没有发现这个旅行箱或者旅行箱里的笔记本电脑有什么问题。

　　“习惯了，不是很多人在用吗？”克菲尔德说。

　　“哦，是的，是的，我也在用。”吉姆表示赞同，“那个见鬼的SSI键盘总不能变出个平面来。”

　　SSI早就推出了虚拟键盘和虚拟屏幕的功能，任何需要的时候，面前都可以出现一个键盘和一个屏幕，只要把这个键盘当成普通键盘一样输入就行了，屏幕就像普通屏幕一样显示输入内容，甚至在敲击虚拟键盘的时候，SSI还会模拟出键盘的手感和轻微的敲击声，尽量让用户感觉和真的键盘一样。不过，即使做得这么好，很多需要大量输入文字的人还是会携带一个真正的笔记本电脑，克菲尔德就是这样。通常，他喜欢舒服地靠着沙发，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而SSI的虚拟键盘需要面前有一个平面，类似桌面之类的东西，才能正确判断手指的敲击动作，翘着的二郎腿显然不符合这个要求。

　　克菲尔德走向了安检门，那个安检门可以像传统安检门一样检查来人身体上有没有携带什么危险物品，但更重要的是，其中整合了意识确认仪的功能，能够检测来人的意识波以便确认身份。自从德克拉的《空体置换法案》颁布以后，这种安检门应用得很广泛，在很多空体置换仍未合法化的国家也有应用。地下空体置换手术和异体人偷渡广泛存在，各个国家都不得不做出防范。

　　在市场上，意识确认仪的最新进展是有厂商推出了和SSI整合的大脑嵌入芯片产品，但产品功率太大，安装在大脑中对健康不利。而且，意识波的检测对功率有依赖，体积大的产品才可以做得功率大，对意识波的检测也才能更加敏锐和准确，大脑嵌入芯片产品在这方面明显很差劲，功率已经大到会损害健康，敏感度和准确率却仍旧不行，这使得产品销路很差。如果想要让大家普遍接受的话，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目前，手持意识确认仪和安检门这一类产品还是意识场检测的主流。

　　体积的问题同时意味着，安检门的敏锐度和准确度比手持式意识场检测仪强得多，这对克菲尔德而言是一个风险，必须要规避。克菲尔德的手指动了动，SSI发出了信号，笔记本电脑里正在待命的程序启动了，电磁波发生器发出了某种特殊频率和波形的电磁波。

　　克菲尔德已经走到安检门前，似乎正要走进去。

　　忽然，安检门发出了“嘀—嘀—嘀—”的尖锐声音，侧面本来应该显示来人头像的显示屏也同时花屏了，出现扭曲而抖动的图像。

　　“天哪，又坏了吗？”吉姆叫了起来，“汉克，怎么回事？”

　　“不知道。”那个叫汉克的家伙坐在后面一张桌子前面，“我这里没反应了。”

　　汉克的手指连续地敲着键盘，那是真的键盘，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敲击声。声音不大，但大厅里很安静，克菲尔德听得很清楚。以前他从没觉得这种敲击声有什么特殊，现在却觉得这声音很好听。

　　“不行，没反应了。”汉克说，“我得找人来看一下。”

　　“能快一点吗？”克菲尔德插话说，“穆勒先生在等着我开会。”

　　“佩森，”吉姆又叫另外一个人，“拿意识确认仪过来。”

　　他转过头对克菲尔德说：“其实我不觉得您的意识场需要确认，不过这是规定，请您理解，克菲尔德先生。”

　　“当然，当然。”克菲尔德说，耸了一下眉毛，“没问题。”

　　“我先扫描一下您身上有没有什么违禁品。”吉姆说。

　　克菲尔德举起了双手，吉姆拿着手持安检仪开始扫描，从上到下，从前面到后面，就像扫描旅行箱一样。

　　克菲尔德身上并没有任何违禁的物品，只有他的头部会让手持安检仪叫起来——不过，那是一种低沉的提示声而非针对违禁品的尖锐报警声。这种提示声表示手持安检仪检测到了SSI芯片，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大多数人都安装了SSI芯片。

　　但是克菲尔德知道，自己的头部不仅安装了SSI芯片，还安装了其他芯片，一个从云球系统中不断电移植出来的量子芯片。这个量子芯片的驱动方式已经改装成了血液驱动，其中的脑单元还绑定了一个额外的意识场。不过，安检仪没有办法分别出SSI芯片和其他芯片。对安检仪而言，无论是什么芯片，都是一些集成电路罢了。

　　所以，克菲尔德的大脑中有两个意识场。

　　除此之外，他的大脑中还安装了一套脑部供血调节系统，可以调节大脑的供血，也可以调节脑单元量子芯片的供血。这个系统也是集成电路，手持安检仪同样检测不出来。

　　在大脑中安装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很危险的，但实在找不到什么其他办法。黑格尔·穆勒和KillKiller对安保越来越重视，这可以理解，毕竟KillKiller的业务范围越来越触及某些人敏感而脆弱的内心，他们不得不小心一点。所以，想要突破他们的安保，想要靠近黑格尔·穆勒，就不得不做更多的工作了。

　　“没问题。”吉姆说。

　　克菲尔德放下了手臂。

　　佩森拿着手持意识确认仪走过来，递给了吉姆。意识确认仪还没有开机，吉姆轻轻按了一下一个红色的按钮，意识确认仪“嘟嘟”叫了两声，小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一行行英文单词，正在启动。

　　克菲尔德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和SSI相连的脑部供血调节系统起作用了，他很快感觉到了一阵眩晕。接着，他的身体晃了几下，有些趔趄，差点没站住。吉姆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您怎么了？克菲尔德先生。”吉姆问道。

　　“没事，我有点累。”克菲尔德说，他笑了笑，笑容不太自然，声音也很虚弱，但已经站稳了。

　　“哦，您得注意休息。”吉姆说。他看了一眼意识确认仪，那玩意儿已经启动好了，出现了待机界面，等待检测意识波。他举起意识确认仪，把它靠近了克菲尔德的头部，按下了一个绿色按钮，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一个圆形的骷髅图案，不停地旋转着，有点可怕。

　　“谁设计的这个骷髅图案？真是变态。”吉姆说。

　　克菲尔德没有说话。吉姆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表情相当僵硬，眼神暗淡无光。

　　“您还觉得不舒服吗？”吉姆问，不敢松开他的胳膊。

　　“还好。”克菲尔德说，他显得很疲惫，似乎不太想说话。

　　意识确认仪的屏幕上出现一个头像，正是克菲尔德的头像，头像下面是他的名字和权限等级。

　　“没问题，克菲尔德先生。”吉姆说。

　　吉姆一只手按了一下那个意识确认仪的绿色按钮，意识确认仪返回了待机界面；另一只手松开了克菲尔德的胳膊。但是，克菲尔德立即又摇晃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摔倒。吉姆不得不再次伸出刚刚缩回来的手，又扶住了他。

　　“您是不是病了？”吉姆问。

　　克菲尔德强撑着自己，勉强地动了动手指，大脑供血回复了。他的眼神亮了一些，身体也站直了，像是从一场梦中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您是不是病了？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吉姆说。

　　“没有，没有，就是太累了。”克菲尔德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笑了起来，“你不知道那些大客户，陪着他们娱乐是需要体力的。”

　　“需要体力——”吉姆也笑了起来，“克菲尔德先生，你们销售部门如果还有空缺，一定要想着我。我不懂销售，但我体力很好。”

　　“吉姆，你很幽默！”克菲尔德的声音也变得清亮，似乎吉姆的玩笑让他完全恢复了。吉姆松开了手，不再扶着他，这次他不再摇晃，站得很稳。

　　“幽默，这不是销售部门需要的素质吗？”吉姆一边说着，一边把旅行箱递给了他。

　　“好的，我会想着你。”克菲尔德说，接过了旅行箱，“谢谢你。”他又说。

　　他穿过了安检门，安检门还在“嘀—嘀—嘀—”地叫着。

　　“这个安检门经常坏吗？”克菲尔德问道。

　　“不经常，但是坏过几次。”吉姆说。

　　“要修一下，这不安全。”克菲尔德说。

　　“IT部门——您知道的，他们认为系统重启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吉姆说，“可惜我们现在连重启都做不了。”

　　“拔电源。”克菲尔德一边走，一边说。

　　“内置了高效电池，没有电源可拔。”吉姆说。

　　“好吧，好吧，那还是找IT部门吧！”克菲尔德已经走远了，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晃了一下，表示告别。

　　看起来克菲尔德已经恢复了正常，但其实他仍旧很难受，想吐。

　　刚才大脑供血调节系统进行了供血调节，大脑只有非常微弱的供血，这让他的意识波也变得微弱。同时，拥有脑单元的那个量子芯片却被增强了供血，其中绑定的沉寂的意识场活跃了起来，意识波也变得强烈。手持意识场确认仪总是会去寻找较强烈的意识波，功率限制使它无法探测到太弱的意识波。所以，面对克菲尔德，它只探测到了在那一刻忽然变得强大的脑单元中的意识场，却放过了在那一刻恰好变得衰弱的大脑中的意识场。

　　克菲尔德在自己的房间里耽误了一会儿，等他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离会议的预定时间只剩一分钟了。大家都已经坐在那里，如果他了解的信息没有错的话，应该是十九个人，所有的核心管理层都在这里了。现在有三把空椅子，除了自己的一把，还有另外两把，所以自己并不是最后一个。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因为他下意识地数了一下椅子，是二十一把椅子，而不是十九把。所以，自己就是最后一个，虽然还有两把空椅子，却不知道是留给谁的。

　　“嘿，克菲尔德。”黑格尔·穆勒冲他打了个招呼。

　　“嗨，老大。”克菲尔德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坐了下来。他的座位旁边就是琳达的座位，琳达冲他微笑了一下，他也回以微笑。

　　“好吧，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会。”黑格尔·穆勒说，似乎没有看到还有另外两把空椅子，“也许大家感到奇怪，这次会议为什么要在这里召开，这可不是因为我懒得坐飞机，而是因为有人要在这里为我们展现一些奇迹。这些奇迹无法上飞机，看视频又不过瘾。”

　　说着话，黑格尔·穆勒举起双手，拍了拍。

　　克菲尔德不知道是谁会走进来，坐在对面空着的两把椅子上，他已经检查了一遍，自己知道的所有人都已经坐在这里。

　　会议室一角有一个木门，那里面应该是卫生间，克菲尔德想。但是现在，那个木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头狮子。

　　这头狮子竟然穿着衣服，一件暗黄色的皮质套头衫，好在套头衫的颜色和它的皮毛颜色基本一致，并不是太显眼。

　　“大家好。”狮子一边走一边说，“我是脊椎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真兽亚纲食肉目裂脚亚目猫科豹亚科豹族豹属狮亚属的一种动物，我叫辛巴，很高兴认识大家。”

　　狮子一直走到了一把空椅子旁想要坐下来。相对于狮子的臀部而言，椅子有点高，狮子不得不跳上去。

　　那把椅子在克菲尔德对面，隔着桌子，错开一个位置。

　　没有人说话，似乎没人认识这个辛巴。

　　一个新的声音传来：“嗨，大家好，我是希夫。”声音有点怯怯的，似乎和在场所有人的声音气质都不太相配。

　　大家才注意到，狮子后面还有人，一位很年轻的小伙子，像个大学生。小伙子看着狮子往前走，自己并没有挪步，直到狮子坐下了，他才慢慢地走过来，坐在了狮子旁边另外一把空椅子上。

　　仍然没有人说话，看来大家也不认识希夫。

　　“你们是路德维希团队？”辛西娅说，“终于见到你们了！”

　　“天哪，你们全都成功了！先是路德维希社区，现在又是这个！”格里高利的手掌伸向狮子的方向，“太了不起了。”

　　“不，不能说是我们了不起。”辛巴说，“这是基因编辑被禁止之前所有科学家共同努力的成果，我们只是继承了大家被封存的遗产并做出了一些优化而已。另外，还要感谢琳达，她带来了柳杨所拥有的关于脑科学的最前沿的思考。”

　　“问题都解决了？”辛西娅问，“准备上市了？”

　　“原则上都解决了，当然，应该还能找到很多提升空间。”辛巴说，“这头狮子可以绑定人类的意识场，你们看到了，绑定意识场之后并非只会吃肉睡觉，还能够清醒地思考，像人一样说话。其实，他就是人——不，我就是人，是我。现在，我只是拥有一副不同的皮囊，这副不同的皮囊带给了我超强的能力和对肉食的喜好，除此以外，和原来的我并没有差别，所以，这头狮子就是一个人。”

　　“可是——”格里高利似乎有点疑虑，“绑定了人的意识场，这头狮子是不是就失去了吃人的权利？”

　　“这是个问题。”辛巴说，“说实话，我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没有绑定人类意识场的时候，狮子就可以吃人而不受惩罚，绑定了人类意识场之后，吃人就成了问题？”他的狮子脑袋歪向了一边，似乎在思考，而且有些苦恼。

　　“这都是意识场惹的祸，都是意识场带来的必然的后果。”埃勒里说，“从古老的计算机刚刚诞生的时代开始，人们就热火朝天地讨论意识上传的问题，吧啦吧啦，兴奋不已，脸上泛起红潮，嘴角溅着白沫，还有那些文艺作品，让人傻傻地笑着——却没有认真想过，意识上传一旦成为现实，就像今天的意识场一样，将会产生多少必然的后果，产生多少难以应付的问题，可不像发明了咖啡机一样简单。”

　　“是啊，如果意识能够上传，意识来源将会很多，而意识载体也过于丰富。”辛西娅说，“我的一个朋友给我提了一个建议，她养了一只猫，爱死那只猫了，她希望我帮她找个人类空体，把那只猫的意识场移植到人类空体中，然后她要嫁给那只猫——据她说，只要观察她的朋友圈，就知道这个生意小不了，我们应该开展这项业务。”

　　“我也有个朋友。”纳尔坦说，“他是个艺术家，对意识场不感兴趣，对空体更感兴趣。他有一个问题，按照意识场理论，人类婴儿一开始没有意识场，两岁左右才开始演化出意识场，但两岁之前，婴儿空体却能够在没有意识场的情况下和环境互动，虽然表现得像一个婴儿——不，对不起，本来就是一个婴儿。那么，他问我，我们KillKiller保存的空体同样失去了意识场，为什么不能像婴儿一样和环境互动呢？为什么只能躺在疗养舱里呢？”

　　“他是对僵尸感兴趣。”格里高利说，“我也听说过这种问题。”

　　“是的，他对僵尸感兴趣。”纳尔坦说，“他想养几只僵尸作为宠物——艺术家的思维真是骇人听闻。”

　　“柳杨很早以前就思考过这件事。”琳达说，“他曾经以为意识场解绑以后就会是僵尸。当然，现在看来并不是，而是躺在疗养舱里一动不动——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猜，可能需要某种特定的意识场解绑方式才能产生僵尸，现在的意识场解绑方式不对。”

　　“我们不必讨论这些哲学问题。”黑格尔·穆勒把大家从海阔天空的闲聊中拉了回来，“现在，辛巴的实验成功了。他成功地模糊了人类和动物的界限。辛巴已经证明，比起作为人类，作为一种动物不仅能够获得不同的乐趣，而且这种乐趣是足够诱人的。这将是巨大的商业机会，一桩令人激动的生意，一桩改变世界的生意。”

　　“生意？”格里高利说，显得很困惑，“做狮子当然很好，能卖不少钱。但是，谁来做猎物呢？我们不能指望有人自愿被狮子吃掉。”

　　“他来做猎物。”辛巴说，指着旁边的希夫。

　　“是，是，我做猎物，我已经做了猎物。”希夫说，脸上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不太自在，显得有点紧张，可能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我负责任地说，作为狮子的猎物，体验棒极了。我想，那一刹那身体所分泌的激素，足以让甲基安非他明黯然失色。”

　　“你——”辛西娅满脸疑问。

　　“他是我的侄子。”辛巴说，“他喜欢冒险，喜欢刺激。他主动要求来做我的实验品。所以在草原上，我把他吃掉了。还有我的同事，吃掉了他带来的同伴——不用担心，那些小伙子和小姑娘的意识场都被自救烟盒救了出来。”

　　“他们事先不知道，他们的体验比我的体验更加刺激。”希夫耸了耸肩，“只是多罗茜情绪不太稳定，不过我想她会好的。这是一次难以忘怀的经历，很棒的经历。”

　　“自救烟盒？”辛西娅说，“你们使用自救烟盒？而且，既然你们已经被吃掉了，你现在是不是机器真人？还是换了一具空体？”

　　“换了一具空体。”辛巴说，“当然要尽量使用我们自己的产品。使用自救烟盒是不得已，为了救命，但机器真人就不会使用了。”

　　“我打算这两天再去体验一次。”希夫说，“机器真人可体验不到被吃掉的感觉，狮子可不吃机器空体，需要真正的人类空体才行。这具空体长的和我不一样，但被吃掉的时候体验应该是一样的。”

　　“为了获得逼真的体验，希夫他们那次实验是比较特殊，没有事先置换其他人的空体。”辛巴说，“商业化以后，每位客户都会使用我们特别提供的空体进行死亡体验——当然，除非他讨厌自己那具空体，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销毁。”

　　“我曾经试图和我们的竞争对手云狱岛合作，但被他们拒绝了，我们才不得不走上这样一条道路。也许有点血腥，但我认为很成功。至于云狱岛，如果业务需要，该合作的时候还是要合作，生意就是生意。”话虽这么说，黑格尔·穆勒却皱着眉头，多少有些不爽。

　　“云狱岛违背人性，模糊了人类和数字的界限，而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黑格尔·穆勒接着说，“他们推出了机器真人和分体机器真人，推出了自救芯片和自救烟盒，我想，接着还会有更多的异形。他们甚至和格兰特总统达成了一致，在德克拉推动公投，要让德克拉民众全体迁移进入云球——当然这件事情，对我们也有好处，我们甚至能比他们赚到更多的钱，我并不反对。但是，这件事情将给云球系统带来本质的改变，他们会做什么？如果是我，我不会满足于在云球系统中仅仅只有那么几个星球、那么几个星系，或者，仅仅一个宇宙？我不确定，可我认为，云球系统不会止步于此。另外，我还听到一些消息源在谈论，云狱岛在金星和水星上也秘密进行了一些计划。所以，如果我们不加把劲，从商业角度看，迎接我们的就是死亡，来自云狱岛的死神将会在我们的财务室喝咖啡。”

　　黑格尔·穆勒环视了一圈，“我们必须统一想法，必须沿着既定道路坚决走下去，我们才有一丝机会战胜云狱岛。”他停顿了一下，“如何战胜云狱岛呢？我想很简单。既然云狱岛模糊了人类世界和数字世界的界限，我们KillKiller就来模糊人类物种和其他物种的界限。这一段时间的实验证明，其他物种相比人类各自有其优势。”

　　“当然，换一个角度看，”黑格尔·穆勒接着说，“无论模糊人类世界和数字世界的界限，还是模糊人类物种和其他物种的界限，本质上都是承认，意识场是人类唯一的实在之物。从这一点上讲，我们和云狱岛其实是战友，我们共同推动意识场的进步，仅仅是在如何利用这种进步的具体方法上有些不同意见。”

　　“首次实验以后，我们已经秘密精选了八位VIP客户销售了狮子套餐，精选了十二位VIP客户销售了猎物套餐。”辛巴插话说，“根据我们的用户反馈调查，他们爽极了，不是一般的爽，是爽极了。作为狮子，确实能够体会到人类无法体会的乐趣，而作为狮子的猎物，甚至能够体会到人类无法想象的乐趣。而且，这件事不限于吃人的狮子和被狮子吃的人，这里有河马、长颈鹿、斑马、牛羚、豹子、鬣狗、鸵鸟、秃鹫……每一种动物都有其独特的乐趣。这种生意既挣了猎杀者的钱，也挣了被猎杀者的钱，我看大有前途。路德维希小镇已经逐渐成熟，厄尔齐别墅即将面世，所以，我对战胜云狱岛有十足的信心。”

　　“辛巴，你不能自大。”黑格尔·穆勒说，“云狱岛的优势是云球系统，他们垄断了脑单元。我们必须更加努力，建立我们的垄断优势。我们的垄断优势是什么？是对人体的了解以至于对所有物种身体的了解，是基因，是神经，是大脑，是血管——总而言之，是空体。这建构于我们多年从事人体工程学的工作并取得的一个又一个重大成功的基础之上。就像脑单元是云狱岛的壁垒一样，空体是KillKiller的壁垒。但是，我们停留在这里是不够的。仅仅‘利用’疾病和动物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发展’疾病和动物，我们必须‘创造’新的疾病和新的动物，就像云狱岛正在创造新的机器和新的宇宙一样。”

　　“我们处在危险之中。”黑格尔·穆勒的脸色很严肃，“请记住，我们的公司离倒闭很近，我每天都能在眼前看到公司倒闭之后冷清的办公室。至于我们这些人，在公司倒闭之前早就失业了。”

　　“我有信心。”琳达说，“只要体验一下这具皮囊——”她看着辛巴，“每个人都会很乐意拥有若干个不同的皮囊。若干个，不是一个。有的养在家里，有的寄养在某个地方，就像寄养赛马一样。”

　　“拥有，不是租赁——让我想想，”埃勒里说，“根据我的经验，通过讲解和渲染不同皮囊的优势，每个客户平均拥有的皮囊数应该可以超过二十个，否则就证明宣传工作不到位。”

　　“我们要卖套装。”辛西娅若有所思，“吃与被吃套装、体型尺寸套装、海陆空套装等等。”

　　“KillKiller将提供优质的皮囊生产和皮囊托管的成套服务——”埃勒里接着说，“这个宣传词怎么样？”

　　“停下，停下——”格里高利举起双手，“又给我出难题，这需要新的法案。”

　　“亲爱的格里高利，”黑格尔·穆勒说，“我不是一直都和你一起努力吗？让政府出台这样的法案确实不容易，但我们以前也认为《空体置换法案》是不可能的，最后却成功了。不是吗？现在，也不过是需要一个《空体置换法案》的升级版罢了。你放心，人类总是会妥协的，人类总是会模糊一切界限。”

　　“我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格里高利仍旧举着双手，“合适的措辞，知道吗？能够避免人类产生不适的措辞。”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黑格尔·穆勒说，“这不重要，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步骤。只要用户喜欢，什么都不是问题，用户会帮助我们。对不对，克菲尔德？”他转向克菲尔德，“你最了解用户，你来说说看，我们应该如何切入市场？”

　　“亲爱的辛巴，我想摸摸你。”克菲尔德说，“手感很重要，手感是最重要的。”

　　“哦——”辛巴似乎有点诧异，“当然。”他说。

　　克菲尔德站了起来。他需要绕过桌子才能走到对面，他向黑格尔·穆勒走过去。

　　“手感？”格里高利嘟囔了一句，看了看自己的手。

　　“有一定道理。”埃勒里说，“手感的确很重要。”

　　克菲尔德已经走到了黑格尔·穆勒的背后，正要绕过去。

　　但是，他忽然拔出了枪，两支枪。

　　两只手，两只枪。

　　枪响了，声音不大，不是普通的枪，普通的枪也带不进来。

　　这种枪声意味着射程肯定不远，可大家不过就是在一个会议室里，射程虽近却也够用了。

　　黑格尔·穆勒猛地站了起来，狮子也扑了过来，但克菲尔德躲在黑格尔·穆勒身后，狮子停住了，似乎有些迟疑。

　　黑格尔·穆勒的后脑被重重地砸了一下，一阵眩晕，坐回了椅子上，而此时，狮子的两只眼睛已经被射瞎了，不知所措。

　　黑格尔·穆勒很快醒了过来，发现一支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所有其他人已经东倒西歪地死在了椅子上，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每个人的脑门中间都中了一枪。克菲尔德仍在向狮子射击，狮子趴在桌子上，身体还在抽搐，似乎没有死透。但没有用，马上就要死透了，它被射中了很多枪，两只眼睛、鼻子、嘴巴、脑门、身体，暗黄色的皮质套头衫上都是鲜血，没有那么光鲜了。

　　黑格尔·穆勒的心也在抽搐着。“你不是克菲尔德——”黑格尔·穆勒说，声音有点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对方没有说话。

　　“你很聪明，知道躲在我身体后面。”黑格尔·穆勒说。

　　“我没想到有一头狮子。”对方说。

　　“没有用的。杀了我，杀了所有这些人也没有用的。”黑格尔·穆勒说，“公司是一部很大的机器，一旦运转起来，就没有办法停机了，就算勉强停了一会儿，也会重新启动。”

　　“没办法，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对方说。

　　不该抵触自救芯片，不该对安保那么有信心，黑格尔·穆勒想。

　　他还想张嘴说什么，但是来不及了，他恍惚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响动，不知道是不是枪声，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黑格尔·穆勒的眼睛望向琳达。琳达不会死，琳达是机器真人，他希望对方不知道这件事情。琳达的额头上全是鲜血——那具机器空体制作得非常逼真，看不出和其他死去的人有任何区别。 云球（第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