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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祸起萧墙 百口难明

归尘记 室鞅 31189 2021-04-06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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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祸起萧墙 百口难明

  虞朝颜手足无措。

  猛然间接到宫中传来的旨意,说是邀请她去花朝节的扑蝶会时,她完全懵住了。

  与淑妃,她没有任何交集。除夕宁寿宫中的宴席上的那一次相见,是她们仅有的一面之缘。

  她不明白淑妃为何要请自己,虞昉也看不懂。

  可人在屋檐下,只能屈从于他人的意旨。

  早上出门之前,虞昉亲自检查了她的仪容,并反复叮嘱,绝不可在淑妃的宴会上出任何岔子。而虞朝颜也已不是刚入燕安时盛气凌人的娇惯帝姬,历经这么多波折,她早就学会了谨小慎微、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更何况,她不能再给洛清影增添任何麻烦。

  而眼前杨昭容忽然的殷勤让她措手不及。她本打算安安静静躲在一处,只做到有问必答,绝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杨昭容让她在众妃嫔之前挑花,这令她不安,她想推辞,可又怕逆了杨昭容的意;若欣然接受,就会又一次成为中心,倘若有一丝一毫做得不周,就会引来非议。

  虞朝颜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正僵持不下时,却见齐乐瑶起身走了过来。

  “公主,一别多日,可还安好?”

  虞朝颜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答道:“承蒙郡主殿下挂念,一切都好。”

  齐乐瑶双手拉着虞朝颜,缓缓挪步转了半圈,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直盯得她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这身打扮可比那身男装好看多了!如此的美人就是要配上这身精致的装扮才对!”齐乐瑶笑眼弯弯地望着她,啧啧称赞,“公主若是不嫌弃,就让我来替你挑选,可好?”

  齐乐瑶有心解围,虞朝颜满是感激地点点头:“怎么会嫌弃?郡主愿意费心替我挑选,我感谢还来不及。”

  “那好。”见她没有反对,齐乐瑶转过身去,指尖在花簇中徘徊几回,然后抽出其中一朵,十分开心地说道,“这朵与你甚是相配。”

  虞朝颜顺势看过去,原来是一簇茉莉。洁白的花瓣不大,却朵朵挨在一处,似满天繁星,又似裁剪冰绡,阵阵淡雅香气隐隐袭来,娇俏灵动。

  虞朝颜看着喜欢,便笑着接了过来:“这花竟似精灵一般,真是可爱。”

  “郡主果然眼光独到,咱们公主与这茉莉真是相得益彰!”杨昭容站在一旁,也是连连称赞。

  “来,我替你簪上。”齐乐瑶将虞朝颜拉近了些,拿过茉莉轻轻别在她的发间,然后凑在耳边极轻地说道,“茉莉,莫离。”

  虞朝颜愣了片刻,笑容有些僵硬。齐乐瑶是洛清影的嫂夫人,又曾见过自己随他同去太尉府,想必早就对自己的这点小秘密有所察觉,所以才以“莫离”二字相赠。

  因为洛清影的原因,虞朝颜本就对这位宜阳郡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而她方才的这番行为,既不动声色地解了自己的困境,又委婉地以花为媒来安慰自己,这更令虞朝颜无比感动。

  但是齐乐瑶这样直接地触及到虞朝颜的心事,又令她的心神乱了章法。她抿着嘴唇,眼神躲闪着低下头去。

  齐乐瑶也不恼,只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一旁的杨昭容见状,便咯咯笑了两声:“要嫔妾说啊,公主本身就是一朵娇嫩的花啊!想想公主的名字,朝颜,向阳而生,多美!”

  “娘娘见笑了。”虞朝颜客气地朝杨昭容莞尔一笑,“朝颜只是不起眼的小花而已。”

  “小花怎么了?”齐乐瑶接过话来,“花之美不在大小,而在灵魂。牡丹美在雍容,芍药美在大气,兰花美在孤傲,茉莉美在典雅,朝颜美在勇气。”

  “姐姐这话说的真好。”淑妃在一旁忍不住赞叹,“依本宫看,咱们公主亦是美在勇气。”

  “哦?那我倒要听娘娘说说,这勇气是从何而来?”齐乐瑶拉着虞朝颜缓步走到淑妃身侧,绿如细心地搬来两个软垫,让她二人挨着淑妃坐下。

  淑妃转头看着杨昭容吩咐道:“妹妹,你让大伙儿各自挑了花,然后去园子里赏玩吧!”

  “是。”杨昭容领了命,转身便去招呼众妃嫔簪花。

  一时间,宫娥嫔妃各自散了开去,园中嬉笑玩闹,好不热闹。亭中只剩下淑妃、齐乐瑶、虞朝颜、杨昭容、绿如、芸儿以及几名随侍的宫女。

  “要说公主那可是女中豪杰,据说马上功夫了得,而且精通箭法,真是让我们这些深宫女子羡慕不已。”淑妃带着羡慕的口吻,意味深长地看着虞朝颜。

  虞朝颜坐在齐乐瑶身边,自感安心了一些,没了方才的局促:“娘娘过誉了。什么精通箭法,都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齐乐瑶连连摇头:“怎么是略知皮毛?就连太尉都对你的箭法赞不绝口,还说你若是男子,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代名将。”

  “女子怎么了?”杨昭容放下手中的花,也缓缓走了过来,寻了一处近些的位置坐下,“像公主这般就该算是巾帼不让须眉!”

  虞朝颜被夸得手足无措,顿时羞红了脸:“娘娘和郡主就不要这般夸我了,我实在羞愧难当。”

  淑妃坐起身子,微微探身过来,轻声说道:“公主不仅武艺过人,胆识也是超群。反正就本宫所知,还没有人敢夜间闯入我朝重臣的宅邸。”

  虞朝颜闻言大吃一惊,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她不知淑妃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只得仓皇惊恐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齐乐瑶也是震惊不已。知情之人都明白,对于虞朝颜和洛清影的事情,赵弘瑀一直秉持否定的态度。作为后妃,淑妃毫无预兆地提及此事,又事关洛清篱的家人,齐乐瑶不得不立刻警觉起来。可淑妃话只说了一半,她又不能贸然打断,只好暗自屏气凝神,默默等着淑妃的下句。

  见这两人面上都失了颜色,淑妃不禁愣了一下,继而笑着打了个圆场:“看看,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公主不必惊慌,本宫只是对你的勇气钦佩不已。”

  见她二人依旧还愣怔着,淑妃又笑着说道:“红颜多情,哪个女子没有心中所爱?可是又有多少人敢于去光明正大地追求自己心爱之人?面对心中所爱,大多人都是小心翼翼、犹疑不决,直到错失了一段姻缘。”

  淑妃一言既毕,这二人听出话中并无指责取笑之意,皆是暗自松了口气。

  “娘娘说的是。”齐乐瑶先开了口,“可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都是能遂了心愿的。有的时候小心翼翼、犹疑不决,并非是胆怯,而是心中有太多顾念。”

  “是啊。”淑妃轻轻叹了一声,眼神也黯淡了些许,“花好月圆人常在,明月千里共婵娟,这都只是一种美好的期望而已。”

  见她似有落寞之意,齐乐瑶跟着问道:“娘娘何以忽然如此伤感?”

  淑妃垂眸不语,良久才说道:“姐姐与我同为人妇,难道就没有想过夫妻之情能否永恒长久?虽然我现在深受圣恩,可花有凋零之时,人有衰老之日。有朝一日你我朱颜老去,那夫妻之情还能延续吗?这样想想,其实情浓之时一切恩爱都是假象,色衰则爱驰,居久则情淡。年轻时为了能独占所爱之人,不惜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等到感情淡了之后再去想想,还不是水中月、镜中花,徒费心血,一场幻景而已?”

  说到伤情处,淑妃幽幽地叹了口气。

  “娘娘圣宠优渥,怎能如此悲天悯人?”杨昭容在一边默默搭了话茬,“若是娘娘都这么想,那嫔妾们还怎么活?”

  “是啊,昭容娘娘说的对。”齐乐瑶欠起身来,拉住淑妃的手,轻声宽慰道,“陛下将娘娘看得很重,娘娘无须自扰。依臣妾看,你这就是因为身怀有孕、精力不济,才会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是吗?”淑妃依旧神色黯淡,她转首看着虞朝颜,默默说道,“本宫也曾和你一样,对深爱之人依依眷恋,一日不见便茶饭不思,恨不能整日可以相伴一处。然而现在我却再无那般想法。他口中所说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并非是假,然则却仅仅只是他当时的情绪而已。感情就如同烈火,时间久了也会熄灭。”

  闻及此言,齐乐瑶似乎察觉到淑妃的用意。齐乐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只是默默拉紧了她的手。

  “公主,本宫对你的事情有所耳闻。今日并无外人在侧,本宫便与你说些心底话。”淑妃直直地盯着虞朝颜,眼底里竟含着一丝决绝之情,“所谓情爱,皆是一时兴起,绝无长久。陛下阻止你与太傅往来,在你看来或许是无情了些。可在本宫看来,陛下其实才是最明白透彻之人。你现在爱的越深,日后便悔的越深。与其之后追悔莫及,不如早些断了孽缘。快刀斩乱麻,也许是痛了些,可短痛好于长痛。你切不可因此而记恨陛下。”

  这一番话直戳的虞朝颜痛不欲生,她别过脸去,小声恳求:“娘娘,求您别说了。陛下的良苦用心我明白,我从未因此恨过任何人。”

  见她满面痛苦之情,齐乐瑶有些不忍,想要阻止淑妃,可淑妃却一反常态地强硬,接着说道:“你嘴上说不恨,其实又怎能真的不恨?你我都是女子,本宫自然能体会到你的不易。”

  说完,她倚着绿如缓缓起身,走到虞朝颜面前,轻轻将她拉了起来:“本宫并不想与你说那些大道理,本宫是真的心疼你。看你身形,已经比除夕那日瘦了许多。本宫不用想,都知道这月余以来你是如何度日如年的。本宫只想告诉你,情爱一事本就虚幻不定,若将一时的兴起当做执念,便会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你如此年轻,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学会放手,才可以得到长久的解脱。”

  淑妃此话原意是想劝说虞朝颜不要过于执着,可她所言情爱皆虚空的道理却让本就脆弱不堪的虞朝颜更加痛苦。

  虞朝颜有些痴愣地凝视着淑妃,一时间悲不能已。

  她用尽力气将眼泪憋了回去,半天才哽咽着说道:“我不懂。”

  “公主有何不懂的?”杨昭容实在看不过去,也起身走了过来。

  她从背后抚着虞朝颜的肩头,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颤抖:“公主只须这样想,男欢女爱应是人生中锦上添花的事,它本该令人快乐才对。若是它不能令你觉得快乐,那便不值得你去追求。”

  虞朝颜转过头去对上杨昭容的视线,继而又默默垂了眼眸。

  齐乐瑶见此情景,不免有些担心。她快速起身,走到淑妃面前轻轻将她搀住,软声劝道:“公主如此聪慧,娘娘的用心她必然已经知道了。今日大喜的日子,我们就不说这些沉重的事情了。娘娘怀着龙种,切莫站得太久,臣妾扶你去休息。”

  淑妃犹豫了一下,终是放弃般点点头:“好,不说了。今日聚会本就是乐事,郡主说得对。”

  淑妃回了座,只剩虞朝颜一人落落寡欢站在原处。

  杨昭容见状,猛地一拍手:“对了,今日御花园的太虚湖上还有彩舟。一会儿元祐该过来了,公主与嫔妾一道带着元祐去游湖,如何?”

  “本宫觉得甚好!”淑妃重又倚回榻上,连连点头,“你们去好好玩玩,元祐也难得好好放松一下。本宫身子笨重,便不与你们同去了。”

  “娘娘身子要紧,臣妾留在这里陪娘娘说说话吧。”齐乐瑶也对这个安排表示赞同。

  “既如此,那嫔妾先带公主过去了。”杨昭容行了个万福,然后高兴地拉过虞朝颜,“元祐若是知道有这么个漂亮的姐姐陪他一起泛舟,一定开心得不行。”

  方要出亭,又听淑妃在身后叮嘱:“湖面宽阔,你们要仔细些,别出什么危险。”

  “娘娘放心。”杨昭容回过身来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便拉着虞朝颜一路走了出去。

  见二人走远,齐乐瑶微微笑着准备起身回座,没想到被淑妃轻轻拉住。

  “郡主就屈坐在榻边吧。离得近些,也好说话。”

  齐乐瑶笑着坐了回来,然后低头笑道:“娘娘如今果真是想通了,待众妃嫔如此亲和,尤其是对杨昭容,宛如亲姐妹一般。”

  淑妃自嘲地笑了笑,一手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往日本宫心中只有陛下一人,什么事情都会与别人较真。可如今本宫有了身孕,心思竟越发平和了。虽说这话不该说,可事实上本宫确实对陛下没有之前那般执念,更多的心思反而都放在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身上。所以,本宫对杨昭容的心情也能感同身受,自然也就不再斤斤计较。”

  “如此说来,那陛下岂不是可怜了?”齐乐瑶调笑着说道。

  淑妃明白她是打趣自己,不由粲然一笑:“陛下才不会可怜!陛下一心扑在朝政上,哪有心思管我们。”

  齐乐瑶听出她话中的无奈,不禁摇了摇头:“娘娘还是埋怨陛下疏远了后宫啊。”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咱们陛下确实太醉心国事了。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作为君主,他若不尽心,下面的人也会有样学样、跟着偷懒,到时候还不得乱成一锅粥?陛下精力毕竟有限,所以也就只能冷落了后宫。娘娘还需多担待些。”

  “看姐姐说的,本宫哪里是埋怨陛下?”淑妃脸上的喜悦之色稍稍黯淡了些,生出些许担忧之情,“若是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本宫还怎么有资格做陛下的妃嫔?本宫只是担心陛下如此操劳,长此以往会伤了龙体。陛下一人之身系天下万民之众,所以绝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照顾陛下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后宫嫔妃的职责,可陛下疏远后宫,我们……”

  说到这里,淑妃求助地望着齐乐瑶:“姐姐若是有机会,便替本宫劝劝陛下,让他多回后宫走动走动。这话若是本宫去说,陛下一定会以为我是争宠。姐姐不一样,姐姐关爱弟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陛下一定不会反感。”

  齐乐瑶这才明白了淑妃特意请自己进宫的真正意图。可淑妃说的理由又让她无法反驳,赵弘瑀登基以后,并未大肆册封妃嫔,还放了一批宫女出宫。后宫之人本就少了许多,他又似乎对女色并不眷恋,常年埋首于政事,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想到此处,她笑着点头宽慰道:“娘娘担心的不无道理。如今陛下年轻,怎么折腾这身子骨都还能撑得住。若是年岁再长一些,如此辛劳一定会出问题。只有妻子才会时时刻刻把夫君的事记挂在心头,只靠着那帮宫女太监伺候,那定然是不够尽心的。臣妾会找个机会劝劝陛下,娘娘放心。”

  淑妃欣喜地拉着齐乐瑶连声谢道:“本宫就知道,姐姐嫁做人妇,定然会理解我们的苦心。那本宫便在这代后宫的众姐妹们先谢过姐姐了。”

  齐乐瑶与淑妃有来有去地闲聊了半晌,大抵都是些生活中的琐事。

  这边正咯咯笑做一团,那边忽然有个小宫女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声音里止不住地颤抖:“娘娘,不好了……方才昭容娘娘与德宁公主泛舟游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公主……公主突然将昭容娘娘推入湖中去了……”

  “什么?”淑妃闻言大惊,忙要起身,无奈身形过于不便,又重重倒了回去。

  齐乐瑶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绿如也一步飞身上前,从身后将她稳稳托住。

  “娘娘别慌,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说。”齐乐瑶听闻此事,亦是震惊不已。可淑妃怀有身孕,不可动了胎气,她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惊慌,先将淑妃稳住。

  淑妃受了惊吓,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事发之时,安定郡王、昭容娘娘和公主坐着彩舟正在湖面上,奴婢们隔得远,听不太清。只看见公主突然与娘娘推搡起来,娘娘站立不定,失足落水。”

  “人怎么样?可有救上来?”

  “撑船的小太监张卫当时便跳下去救人,已经将娘娘救了上来。可娘娘呛了水、受了惊吓,一直胡言乱语……”

  “那安定郡王呢?”

  “郡王被昭容娘娘身边的阿萝护住,并无大碍。

  “那彩舟现在何处?”齐乐瑶忍不住插话问道。

  “回郡主,彩舟已经被拖回岸边,等候淑妃娘娘的旨意。”

  “还愣着做什么?”淑妃一反往日的温淑,又急又怒,“快去,把昭容她们赶紧送到延福宫去!传御医入宫!”

  “是!”小宫女唯唯诺诺地一边应承着,一边又飞奔出去。

  淑妃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稳定一些:“绿如,快扶本宫回去!”

  齐乐瑶先站了起身,伸手将她扶住:“娘娘,让臣妾陪你同去吧。”

  淑妃点点头,几人慌慌张张向延福宫走去。

  刚入了宫门,淑妃转头吩咐绿如:“你去派人告知太后,让她老人家不要担心,本宫会处理好这件事。暂时先不要告诉陛下,待本宫问明情况,会亲自去向陛下解释。”

  “是。”绿如低头领命。

  齐乐瑶默默与芸儿对视一眼,芸儿快步上前来接替绿如搀住淑妃。

  “娘娘,人已经带回来了,正在殿中等候。”小公公迎了上来,一路弓着腰将三人引进殿中。

  方一进殿,齐乐瑶便看见虞朝颜面色惨白地立在一边,她见淑妃进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一旁赵元祐的哭声打断。

  赵元祐紧紧贴在阿萝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淑妃一时心焦,忙走上前去揽过赵元祐,轻声安抚道:“元祐不哭,乖。”

  “我要母亲……”元祐搂着淑妃,稚嫩的声音已经哭得有些沙哑。

  淑妃转头盯着方才引路的小公公问道:“元宝,杨昭容呢?”

  “回娘娘,昭容娘娘浑身湿透了,奴才们已经送她去偏殿更换干净衣物。”元宝答道。

  “多送些被褥、热水过去,先把杨昭容安置妥当,一会儿御医来了直接去瞧。”

  “是。”元宝说完,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淑妃直起身来,似乎已经稳下了心神,她看着阿萝仔细叮嘱:“阿萝,郡王年纪太小,你先带他去内室。等杨昭容的情况稳定下来,你再带他过去。”

  “是,娘娘。”阿萝也是受了惊吓,嘴唇微微泛着乌青。她掏出丝帕仔细替赵元祐擦拭干净眼泪,然后便拉着他默默朝内室走去。

  待处置好这一切,淑妃舒了口气。她定了定神,转过身来默默盯着虞朝颜,不住摇头叹惋:“公主,你可知自己已闯下大祸?”

  “娘娘明鉴。”虞朝颜虽是面容惨淡,可并未如想象中手足无措,她跪下身来,抬眼直视着淑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并非有意,是杨昭容无礼在先。”

  淑妃一怔,继而秀眉微蹙:“你可知诽谤妃嫔是何等大罪?”

  虞朝颜低下头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然而并未改变口风:“我知道。可我所言句句属实。”

  “那好,你倒说说看,杨昭容是如何无礼的?若真有此事,本宫一定替你做主。若是你恶意中伤,那本宫也绝不会轻饶。”

  淑妃一席话毕,虞朝颜竟忽然没了言语,只是紧紧咬着下唇跪在原地。

  齐乐瑶此时也缓过神来。刚得知消息时,她之所以请求跟着过来,就是因为虞朝颜的缘故。不管怎么说,虞朝颜与洛清影有着不可否认的关系,她出了事,就很有可能会牵连到洛府头上。她不能让虞朝颜一人面对淑妃,只要她在,或许还能相机行事。

  齐乐瑶与淑妃默默交换了眼神,随后快步走上前去将虞朝颜扶了起来,轻声劝道:“公主,我知道你绝非内心险恶之人。今日事发突然,我相信一定内有隐情。你且从实说来,淑妃娘娘必定会秉公处理。”

  虞朝颜抬起头来望着她,眼神中竟有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委屈,不禁让齐乐瑶心内一惊。

  “郡主……”虞朝颜欲言又止,方才唤了一声便又猛地摇了摇头,“我无法说出口。”

  齐乐瑶见她这般吞吞吐吐,心里实在着急,便紧紧拽住她的手说道:“若是与昭容娘娘有了误会、起了争执,说清楚便好了。你若不说,淑妃娘娘又怎能知晓?你将嫔妃推入湖中,这是多大的罪名,别说你了,就是……就是你哥哥也担待不起啊。”

  齐乐瑶本想提醒她,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可能会牵连到洛清影。可淑妃在场,她无法明言,只好改口说成虞昉。

  虞朝颜似乎明白了齐乐瑶的隐意,犹豫了一下又辩解道:“我没有推昭容娘娘,她是自己落水的。”

  见她始终不愿松口,淑妃转头看着跪在一旁湿湿嗒嗒的小太监张卫,厉声问道:“当时到底什么情形?”

  “回娘娘,奴才当时在船尾,未能听到昭容娘娘与公主的谈话。”张卫跪在地上,身下湿了一大片,“奴才只听到昭容娘娘与公主似乎忽然间话不投机,互相推推搡搡起来。等奴才回过神来,昭容娘娘已经跌入湖中。”

  “嗯。”淑妃赞许地挥了挥手,“你护主有功,先下去将这身湿衣物换了。回头本宫自有重赏。”

  “奴才谢娘娘。”张卫连着磕了几个头,赶紧退了出去。

  张卫之言对虞朝颜毫无用处,齐乐瑶心中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又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好好的,昭容怎么会自己掉进水里?再说了,其他人都看见你与她在彩舟上推搡争执……公主啊,你若不愿说出实情,让我们如何替你辩白?”

  虞朝颜紧紧咬着下唇,心知齐乐瑶一心担心自己,却只能满怀歉意地摇了摇头:“郡主,我真的无法说出口。”

  “算了,既然公主不愿意说,郡主也不用苦苦相劝了。”淑妃缓步走上前来,劝止了齐乐瑶,“反正当事人还有一个,公主不愿说,那本宫便只能去问杨昭容了。”

  齐乐瑶还要再说,又被淑妃打断。

  “本宫现在要去看看杨昭容,郡主是与本宫同去还是留在此处安抚公主?”

  齐乐瑶无奈地望了虞朝颜一眼,继而又安慰地抚着她的手说道:“我这便与娘娘同去探望杨昭容,你在此处好好想想。想清楚了,便向娘娘说明缘由。”

  说完,她走到淑妃身后,与她一道快步出了殿去。

  齐乐瑶跟着淑妃进了偏殿,一进门便见满屋子宫女来来回回穿梭不止。

  领头的宫婢见了淑妃进来,忙快步走上前来。

  “昭容情况如何?”

  “回娘娘,昭容娘娘浸了水,受了惊吓,方才一直呼号不止。奴婢们给娘娘换了干净衣衫,娘娘现在平静了些,正在里面休息。”

  淑妃点点头:“快带本宫去见她。”

  宫婢领命,躬身将一行人引进内室。

  见淑妃进来,本来好好躺在榻上的杨昭容似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直起上半身便要扑下榻来。

  “娘娘,您若再来晚些,便看不见嫔妾了……”

  淑妃拧着眉走上前去,将她扶住:“说什么胡话?这不是好好的?”

  一旁的侍婢忙着将杨昭容接了过去,在她腰后垫了两个软垫,伺候她重新半倚回榻上。

  淑妃在榻边坐下去,伸手拨开黏在杨昭容面颊上的湿发,一脸痛心:“好好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与德宁公主昨日无怨,今日无仇,早间不还说说笑笑、如同亲姐妹一般,怎么就突然起了这么大的争执?”

  杨昭容面容惨淡,早上精心打扮的妆容早已面目全非,一双凤眼噙满了泪水,左右闪躲、似是惊魂未定。

  “娘娘……”她才说了两个字,便又泣不成声。

  “你不用害怕,只管说出实情。若公主真是有意加害于你,本宫一定替你做主。”淑妃缓缓地安慰着。

  杨昭容点点头,似是吃了定心丸:“方才在彩舟上元祐与阿萝玩的开心,嫔妾便与公主在一边闲聊赏景。虽然娘娘您方才在亭中苦口婆心开导了她一番,可看样子她还是放不下那件事,始终怏怏不乐,兴致索然。于是嫔妾便想着顺势再劝劝她,可没想到才说几句,公主便翻了脸……她说……她说……”

  回忆到此处,杨昭容满腹委屈,戚戚然然地拉着衣袖抽噎不止。

  “她说什么?”一旁的齐乐瑶见她又要哭起来,忍不住急急催促。

  杨昭容抬起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委屈地说道:“公主骂嫔妾不知天高地厚!她说她与太傅皆是身份贵重之人,淑妃娘娘是后宫之首,或许说得。可嫔妾只是个小小的昭容,根本就没有说话的资格。嫔妾身为陛下的妃嫔,她辱骂嫔妾便是辱骂陛下。嫔妾气不过,就与她争执了几句,没想到她一怒之下竟将嫔妾推入水中……”

  说到此处,杨昭容悲愤不能自抑,涕泪横流地恳求道:“请娘娘为嫔妾做主啊!”

  “放肆!”淑妃闻言立即变了脸色,满面的温柔换成了冷冽,“就算她是南秪的公主,也不能如此欺人!若不是陛下出手相救,他们兄妹早就曝尸荒野了!而今竟敢如此出言不逊!亏得本宫还这般怜惜她!”

  听完杨昭容的话,再见到淑妃如此愤怒,齐乐瑶一时间亦是花容失色。

  她早就预感到这件事一定会将洛清影也绕进来。

  果不其然。

  她扑通一声跪在淑妃脚边,言辞恳切地说道:“娘娘怀有龙嗣,千万不可急怒攻心动了胎气!还请娘娘保重身子。”

  淑妃缓了口气,待情绪恢复一些,抬手虚晃了一下,示意芸儿将她拉起身来。

  “姐姐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虽然淑妃发了话,可齐乐瑶却丝毫放不下心来。她敏锐地察觉到此事的危险,便又坚持继续说了下去。

  “虞朝颜不论怎么说也是南秪名正言顺的公主。对她的处置会牵扯到大殷与南秪的关系,娘娘不可不慎重啊!况且方才在大殿内公主欲言又止,显然是有难言之隐。臣妾斗胆肯请娘娘再去问问公主,免得造成误会,铸成大错。”

  淑妃还未开口,杨昭容却猛地情绪激动起来,她盯着齐乐瑶大声质问:“郡主难道不相信嫔妾,却要相信一个外人?当时在彩舟上的张卫和阿萝都可以为嫔妾作证!”

  说完,她又冷笑了几声:“哦,对了,凭着公主与太傅的关系,郡主确实应该偏向她才对!”

  “这是什么话?”淑妃冷着脸猛然打断了她,“本宫看你是被吓傻了,口不择言!郡主只是据实分析,何来袒护一说?”

  杨昭容被这一声喝止吓得愣住,立刻噤口。

  事情到了这个情势,齐乐瑶也不能再开口与杨昭容争辩。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

  淑妃见杨昭容不再说疯话,便换了副温和的语气又安慰了一番:“你受了惊吓,又受了寒,就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待会御医会过来,等你恢复一些精力,本宫让元祐来看你。你放心,元祐现在由阿萝看着,本宫也会吩咐侍婢帮忙照看着。”

  “谢娘娘。”杨昭容蔫蔫地答道。

  淑妃没再说话,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齐乐瑶心中不安,也跟在她身后出了来。

  刚一出门,就见绿如一路急匆匆跑了过来。她行了个万福,一步上前搀住淑妃。

  “娘娘,太后已经知道了情况,说等您这边有了结果再去回禀她老人家。”

  淑妃点点头,没做他话,直接回身进了正殿。

  进得殿来,见虞朝颜依旧等在那里。

  淑妃走上前去凝视半晌,一改方才的雷厉风行,柔和地说道:“方才本宫去问了杨昭容,她说见你神色哀伤,依旧放不下心里的人,便想再劝劝你。可你却认为她身份低贱,不配过问,所以一怒之下将她推入湖中。”

  虞朝颜明显愣了一下,她刚要张口辩解,却听淑妃继续说道:“本宫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本宫再来问你,想听你亲口说出当时的实情。”

  虞朝颜犹豫了一下,朝齐乐瑶看了看,见她也是一副鼓励的神色,便低声开口道:“昭容娘娘说谎。我没有骂她,是她辱骂我。”

  “她骂你什么?”

  虞朝颜似乎又退缩了,她倔强着低下头去:“娘娘,我真的不想说。”

  “为何?”淑妃拧着眉,眼神里却依旧温情脉脉,“是因为涉及到太傅吗?”

  听到这个称谓,虞朝颜眼中的倔强瞬间全都消散了:“我不能听凭别人肆意污蔑他。”

  “所以你才生气,将杨昭容推下水去?”

  “我没有!”虞朝颜摇着头辩解道,“我与她聊得不欢,便试图离开。可她不依不饶,一直与我纠缠。后来不知怎的她便落入水中……”

  淑妃了然地点了点头,眼中却满是无奈:“你能说出来,本宫很是感激。这件事非同小可,现在看来,本宫也是无权处置了。事情清楚之前,还需暂时委屈你留在宫中。”

  说完,她转身吩咐绿如:“你将公主带去重华殿,好生安置。”

  绿如领了命,便要引虞朝颜出去。

  虞朝颜不安地看了齐乐瑶几眼,却见对方亦是满面愁容,只得默默随绿如出了殿去。

  待二人走远,淑妃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脸上没了方才的严肃,却依旧神色凝重:“本宫知晓姐姐担心什么。此事涉及太傅,后宫皆是妇人,难免有人会乱嚼舌根。姐姐放心,本宫会仔细叮嘱她们,不许乱说话,污了太傅清誉。”

  齐乐瑶感激地点点头:“谢娘娘体恤。”

  淑妃淡然一笑,接着说道:“这件事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头绪。姐姐说的对,公主身份特殊,本宫没法擅自处置,本宫这便去向陛下说明情况,请陛下圣裁。姐姐在宫中滞留多时,想必太尉在府中已经等得着急。姐姐先行回府去吧,剩下的事情由本宫自己去处理便好。”

  齐乐瑶此刻已是意乱如麻,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亦是无用,还不如早些回去将此事告诉洛清篱,也好早做打算。

  想到这里,她顺从地躬下身去:“有劳娘娘费心,那臣妾便告退了。”

  齐乐瑶出了宫门,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太傅府。

  马车刚一停稳,她便在芸儿的搀扶之下匆忙下车,直直朝府内一路小跑而去。

  得了通传,洛清影赶紧出来相迎,前脚刚迈出临渊阁,就与齐乐瑶迎面撞上。

  “郡主何事如此惊慌?”洛清影知道她今日受邀入宫,现下又如此仓皇失措地来找自己,定然是出了大事。

  “公主……出事了……”齐乐瑶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洛清影心里一沉:“出了何事?”

  齐乐瑶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然后将今日宫中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越是听到后来,洛清影的脸色越加沉郁。待齐乐瑶说完,他立刻说道:“多谢郡主前来相告,我这便即刻入宫去见陛下。”

  “你去找陛下做什么?”齐乐瑶一脸担心地将他拦住,“不管怎么说,公主确实伤到了昭容娘娘。这件事牵连到你,陛下本来就对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心有不满,他目下想必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去不是火上浇油?”

  洛清影摇着头解释道:“我并非是去求情。”

  “不去求情你去做什么?”

  “郡主既知陛下对公主有不满,那便可以猜到陛下会如何处置她。不管真相如何,也不管我与公主之间有何过往,她毕竟是南秪皇室,如今这个情势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虞恪的再次发难。”洛清影着急地说道,“我必须要向陛下澄清立场,提醒他务必要以大局为重。”

  说完,他不待齐乐瑶再说话,便扯开衣袖,快步出了府去。

  “郡主,大人就这么直接去找陛下,陛下一定会生气的啊!”芸儿不敢拦他,只能急得跺脚。

  齐乐瑶秀眉紧蹙,一副懊悔之意:“走!快与我回府!”

  齐乐瑶一路匆忙地回了太尉府。洛清篱听说她回来了,正准备去正门迎接,本以为是尽兴而回,没想到却见她一脸慌张地快步进了来。

  “发生了何事?”洛清篱迎上前去,刚问了一句,就被齐乐瑶拉着匆匆往回走。

  “夫君,咱们进去说。”

  洛清篱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又知道她并非咋呼之人,便随着她进了揽月阁。

  “夫君,德宁公主出事了。”齐乐瑶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

  洛清篱盯着她,见她眉眼之间尽是忐忑不安,便安抚着说道:“郡主勿慌,你且详细说来。”

  齐乐瑶喘了口气,然后便将今日宫中发生之事和方才在太傅府发生之事尽数说了出来。

  洛清篱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沉下脸色。未待齐乐瑶说完,他立刻走到门外叫来吉叔。

  “你速去宫门处请班值代为传话给太傅,就说我在府中摔了一跤,触及旧伤,情况凶险,让他立刻回来。”

  “这?”吉叔看着眼前毫发无伤的洛清篱不明就里,但他只是愣了片刻,随即点头应道,“是,我这就去!”

  “嗯,一定要快!”洛清篱摆摆手,催着他快走,又一头折回屋中。

  齐乐瑶悔不当初,她走到洛清篱面前,满面愧疚:“我当时只想着这件事牵扯到清影,必须要尽快将整件事告诉他,让他早作打算。我怎么那么笨!就应该先回来与你商量才对!”

  洛清篱轻轻抚着她的肩头宽慰道:“你也是好意,不必如此自责,没事。”

  他嘴上虽说着无妨,可面上却毫无轻松的神色。齐乐瑶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担心。

  她想安慰洛清篱,可又不知如何去说,只好幽幽叹气:“这件事怎么想都令人费解。就算公主说的是实话,是杨昭容出言不逊在先,可杨昭容为何要独独与她过不去?她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过结啊!”

  洛清篱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齐乐瑶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夫君?夫君?”齐乐瑶被他盯得不知所措,忙唤了两声。

  洛清篱回过神来,忽然问道:“方才你说今日入宫之后,见淑妃与杨昭容似乎摒弃前嫌。淑妃与昭容之前有过什么过结吗?”

  齐乐瑶以为他是一时着急失了神,见他忽又发问,并无异样,便安下心来说道:“深宫闺怨,不过就是为了争得陛下那点宠爱而已。之前淑妃虽有太后撑腰,却迟迟未有子嗣,反而让杨昭容抢了先。杨昭容又是一朝得子,淑妃心里岂能好受?虽说淑妃为人谦和,从不与人争执,可明里暗里却与昭容并不融洽。”

  “嗯。”洛清篱一边仔细听她说明实情,一边缓缓来回踱着步子。

  顿了顿,齐乐瑶又哀怨地垂下眼眸:“后宫中人其实也是可怜。深宫寂寥,若再没有陛下的宠爱,便真的只能孤老至死。不过现如今淑妃有了身孕,或许真如她所言,是看开了一些,所以才不与昭容计较,关系好了起来。”

  岂料洛清篱却不以为然:“既是深宫寂寥,那么谁都不愿孤苦终生,谁都会拼尽全力去争,又何来的和解?”

  “你是怀疑淑妃?”

  洛清篱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

  齐乐瑶沉默片刻,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待会清影来了,不要动怒。他与公主之间感情已深,初闻公主出事,他自然会着急。他是通晓事理之人,你与他好好说,他听了进去,就一定不会乱来。”

  “他的性子我又怎么能不知?”洛清篱无奈地摇着头,“易地而处,我也会与他一样焦急难安。这是人之常情,我岂能横加责难。只不过清影身处其位,便要知晓这个位子上的禁忌。”

  “我虽与清影相识的日子不久,可我看的出来,他是个重情义之人。很多时候,他总是一心想着别人,却忘了替自己考虑。”

  洛清篱刚要张口,又被齐乐瑶笑着阻止:“我先去更衣,然后去后厨给你们准备些好菜。事情再急,饭还是要吃的。”

  说完,不待洛清篱回答,她便轻盈地退了出去。

  洛清篱心中明白,齐乐瑶这是有意回避。虽然她与自己恩爱有加,可她毕竟是赵弘瑀的姐姐,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二人皆是心知肚明。当初太后赐婚,他也曾怀疑过这是不是赵弘瑀的意思,明为恩荣,实为监视。而齐乐瑶嫁入太尉府这么久以来,却一直恪守本分,从未做出出格之事。她是个聪明人,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只要洛清篱不说的事,她从不多嘴去问。

  想到这里,洛清篱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感动。

  这边齐乐瑶刚一出门,芸儿便不解地迎了上来:“郡主,何不留下一起劝说太傅?”

  齐乐瑶无奈地望着她:“我知道你是担心他,怕他做出傻事。这一次公主在宫内横生意外,若是有人暗中作梗,那便一定是后宫之人。夫君若要劝清影,一定会与他分析各种情势,难免涉及到某些娘娘、甚至陛下。既是如此,我这个皇姐还是回避的好,以免他二人心有顾虑。”

  芸儿默然,纵使心中纠结万分,可听齐乐瑶如此说,也只能作罢。

  洛清影入了宫,在中孚宫外等候通传,而这次等候通传的时间竟然比平日里久了许多。

  待欢招出来相迎,他竟然站得有些腿麻。见他动作僵硬,欢招为难地说道:“方才淑妃娘娘在里面,带了几个证人正在向陛下说明情况,所以委屈您多等了片刻。”

  “无妨。”洛清影明白欢招的好意,便微微笑了笑,“我这个时间来,本来也不合时宜,公公无须多虑。”

  欢招也没再多言,一路将他引入中孚殿中。欢招并未进入殿门,只在外面停了住。洛清影只身进去,却见殿内除了赵弘瑀,并无一人。

  赵弘瑀脸色不佳,他并未像往日一般笑呵呵地迎过来,而是高高地端坐在御座之上。

  洛清影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要以何种称谓来称呼他。

  那样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不是与自己嬉笑玩闹的知己好友,而是不容挑衅的一国之君。

  洛清影缓了一下,立即跪地拜道:“臣洛清影参见陛下。”

  赵弘瑀明显也是被他的这一举动惊到了。他犹豫了片刻,不知是不是该说“平身”。

  赵弘瑀不说话,洛清影便一直跪伏于地。

  赵弘瑀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恨恨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臣有罪。臣来向陛下请罪。”洛清影直起身来,可依旧跪在地上。

  赵弘瑀与他对视片刻,继而扭过头去:“起来说话!”

  “臣……”

  洛清影刚一开口,赵弘瑀便蹭地站起身来,快步走下御阶,一弯腰猛地将他拽了起来:“这个时候是要跟我讲君臣之礼了吗?!”

  洛清影知道他心中不快,也知再以君臣之礼待他会更加激怒他,便微微躬着身子说道:“我并非有意。”

  赵弘瑀也知道自己方才做的有些过了,便缓和了些语气,不满地瞪着他:“你这个样子,活似我欺负你一般。”

  洛清影不知如何接话,两个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过了片刻,洛清影鼓起勇气打破了这一室寂静:“我来找你是……”

  岂料话刚出口,就被赵弘瑀制止。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赵弘瑀轻轻哼了一声,“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所以你不必说了。”

  被一句话堵住,洛清影不觉有些恼火。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微微垂下眼眸,声音一如往常般平静:“德宁公主一事若是处置不周,定会引起南秪虞恪的抗议。”

  “那你说我该如何处理?”赵弘瑀看透似地冷笑一声,“即刻释放,然后还要责令杨昭容去向她道歉?”

  见赵弘瑀如此不通情理,极力挑衅,洛清影实在是无法再忍,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心里的怒火泄出来:“从我进殿到现在,你一直都是满腹怒气。”

  “是,我非常不满。”赵弘瑀一反常态地毫不掩饰,“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你,不要再与虞朝颜扯上任何关系,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的意思!这一整件事就是张巨大无比的网,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可你却非要往里跳!”

  “正是因为我牵连其中,所以才不能袖手旁观。”洛清影亦是毫不退让,“我并非有意忤逆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不管你对公主有任何成见,都不能影响你的决断。她关乎大殷与南秪两国的关系,若是处理不当……”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赵弘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洛清影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着辩解道,“我是怕虞恪借题发挥,再生事端……”

  赵弘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若你当日听了我的劝告,与她早做了断,又何至于被他人看透你二人之间的私情,更何来今日之事?”

  洛清影本就心内忧虑难安,一听此言,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

  正在二人沉默之时,欢招忽然进了来,立在门边禀道:“陛下,方才太尉府的人传了话来,说是太尉摔伤了,伤到了旧患之处,情况危急,请太傅大人即刻回去。”

  洛清影闻言,整个心似是被悬至半空。洛清篱或许也是听闻了消息,急着寻自己,才匆忙间摔倒。

  担忧、懊丧之情溢满了他的内心。

  他抬头望了赵弘瑀一眼,见他依旧还是之前那副冷漠的神色,只得躬身请辞:“臣请告退。”

  赵弘瑀没说话,只垂了垂眼皮表示同意。洛清影心内如火灼一般,转身便往外走去。

  刚行至大殿门口处,又听赵弘瑀开口将他唤住:“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会让杜若过去一趟。”

  洛清影一愣神,回身望着他,见他面上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便恭敬地说道:“臣代兄长谢过陛下。”

  洛清影一路马不停蹄赶回太尉府,一进揽月阁,便觉得气氛不对。洛清篱坐在主座之上,身上并无半点异样。

  “兄长,你?”

  洛清篱起身走到他面前,沉下声来:“跟我来。”

  洛清影不明所以,跟他在身后出了揽月阁,穿过一处小花园,来到了祠堂。

  洛清篱推门而入,洛清影也只好跟了进去。

  见洛清篱返身又关了房门,洛清影似乎明白过来。

  “兄长谎称受伤,是为了将我从宫中带回来?”

  洛清篱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点燃一炷香,然后跪下朝洛氏列祖的灵位磕了三个头。

  “兄长也认为我是因为私情才去向陛下求情的吗?”洛清影见他如此,不禁有些委屈。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私情。”洛清篱转过头来看着他,“你是怕南秪那边借机生事。”

  “那你为何让我回来?”洛清影依旧不解。

  “你说你是为了国事、为了大局,可陛下并不一定会这样认为,其他人也不一定会这样认为。有些话或许本意是好的,然而说的人不对、说的时机不对,都会造成误会。”

  “我也深知自己应该置身事外,不该卷入其中,留给他人口实。可兄长也看的出来,因为我的事情,陛下对公主早已有了成见,若是此时畏缩不出,岂是大丈夫所为?我绝不能让陛下因为我的一己私事而错下决断,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

  洛清影还要再说,洛清篱起身阻止了他:“这件事陛下一定会慎重处理。即使需要有人去劝谏,也不该是你。”

  说完,他顿了顿,拍着洛清影的肩头:“我带你来这里并非是要责骂你。你关心公主本来无可厚非,然而你身处局中,也必须首先将事情理清,做好万全之策才对。”

  一席话毕,洛清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确有不妥之处。他一直认为自己坦坦荡荡,毫无私心,只是尽到人臣的本分。可他却没有想到别人会如何来看。连赵弘瑀都误以为他是徇私情,那到了其他人口中,更是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见他不应声,洛清篱明白他是冷静了下来,便又说道:“陛下的事情暂且搁在一旁,先说公主的事情。我相信她并非心肠歹毒之人,不会故意将人推入水中。何况是在宫中,她这么做无疑是自寻死路,将自己与整个后宫、乃至陛下都对立起来。神志清醒之人绝不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却是对她极为不利。她虽知实情,但始终支支吾吾,不愿和盘托出。就算是陛下亲自审问,像她这般躲藏,也只能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公主既然无心,那么就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既是刻意为之,就必然有某种目的。难道这背后的蹊跷你就没有察觉出来?”

  洛清影混沌的脑袋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僵在原地,望着洛清篱冷峻的面容,心中忽然一沉。

  见他似乎有所顿悟,洛清篱又追问一句:“一个南秪流落在外的公主,无权无势、寄人篱下,与后宫之人无冤无仇,为何她们要大费周章设计陷害她?”

  “兄长也认定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洛清篱轻轻点头:“这件事太过缜密,看起来似乎天衣无缝,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太后忽然病倒、淑妃与昭容共主盛会,而最重要的是,往年的花朝节皆是宫中妃嫔自己热闹,从不邀请外人。今年为何突然邀请郡主前往?”

  洛清影细细揣摩着他的话,继而恍然大悟:“因为她们需要郡主亲眼见证这一切,让她成为最重要的证人。”

  洛清篱不置可否,面上的神色却越发沉重:“为何挑中郡主?因为她们知道郡主与你最为熟悉,她会尽快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你。杨昭容所言虽然并不足信,可她与公主的证词中有一条却是吻合的,那就是事情的起因是公主与你之间的私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洛清篱的分析终于让洛清影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看清了这纷繁熙攘之下掩盖着的真相。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虽然弄清了眼下的状况,可洛清篱却没有丝毫的轻松:“这个时候你只要出现在陛下面前,不管是为了国事还是为了私情,都是错误。从头至尾,公主就只是一个诱饵而已。”

  “可是我在朝中从未拉帮结派、经营势力,他们为何……”说到此处,洛清影忽然停下,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们的目标是秦王!”

  洛清篱没有说话,只是凝重地望着他,过了片刻,才又重重叹了口气:“我说过,高处不胜寒,祸从萧墙起。看来,淑妃的子嗣诞生之日便是这一场斗争的开始之时。或者说,他们等不及孩子出生,便已经落下了第一颗棋子。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盘棋,你我没有选择,只能接招。”

  当年,洛清影与赵弘瑀九死一生,踩着前太子赵弘嘉的尸体,才将赵弘瑀送上了寰宇之巅的至尊之位。当赵弘瑀亲自去明寂寺请他回朝,并将才一岁的赵元澍交给他的时候,他也已经预感到天家血脉相残的事情注定了是一个又一个残酷的轮回,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毫无预兆。

  面对皇权,既然相杀,便只有你死我活。

  他答应了赵弘瑀会尽全力保护赵元澍,便绝不能食言。

  洛清影沉浸在回忆中,眼神忽而变得沉寂。

  洛清篱将一切看在眼中,他明白,那个冷静而沉稳的洛清影又回来了。

  “清影,从现在开始你便待在祠堂中,我会让吉叔安排你的饮食起居。”

  洛清影点点头,继而问道:“兄长,你是要亲自去找陛下?”

  “嗯。”洛清篱郑重地看着他,“这件事如何化解,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你惹怒了他,那便要想办法先平息他的怒气。对外,我只说将你关了禁闭。如此一来,陛下的面子找了回来,他的气便会消了。”

  停了片刻,他又叹了口气:“陛下心思细腻,我想他或许已经对这件事的内幕有了一定猜测。只是我不知道陛下到底看透了多少,所以我必须想方设法探探陛下的口风,并且提醒他这件事可能会波及到的人。”

  事已至此,洛清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得又小心提醒道:“事关淑妃,甚至太后也牵连在内,兄长向陛下陈述之时一定要小心斟酌。”

  “我明白。”洛清篱示意他宽心,“那你就先待在此处。明日从宫中回来之后我再来看你。”

  洛清影将洛清篱送至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渐渐隐在夜色中才回转身来。

  他缓步行至灵位前,默默点燃了一炷香。祠堂里,除了洛氏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外,还有两尊无名无姓的空牌位。

  那是洛清篱让人准备的。祭奠的便是洛清影的生父陆骞和生母漠凰。

  忠义之臣,如海一般深的冤屈却无法昭雪。

  洛清影一撩衣摆,重重跪了下去。

  这一边,洛清影才走,赵弘瑀好容易恢复了情绪,却又被欢招一声通传惹得心烦意乱。

  “陛下,礼部郎中陈亭有要事请见。”

  “又是什么事?”赵弘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奴才不知。”知道圣心不悦,欢招也不敢乱说话,“要不……奴才回了陈大人,就说陛下已经就寝,让他明日再来?”

  赵弘瑀本想发作,可一见欢招战战兢兢的模样,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来都来了,让他赶紧进来。”

  “是。”欢招暗中舒了口气,然后颠颠地将陈亭引了进来。

  陈亭进门,忙要请安。

  刚跪下身去,就听赵弘瑀开门见山地问道:“虞昉怎么了?”

  陈亭怔了一下,立刻答道:“陛下圣明,楚王要面见陛下。”

  “为何不拦?”

  听出赵弘瑀语气不善,陈亭赶紧磕头请罪:“臣无能,陛下恕罪。臣拦了,可楚王吃了秤砣铁了心,以死相逼。臣无计可施,只好奏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虽是心烦,可赵弘瑀还是能拎得清是非,他缓了一下语气又问道:“人在哪里?”

  陈亭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禀:“楚王坚持随臣一起来,目下正由铁骑校尉安歌带人护卫,在天波门外候着。”

  “你去带他进来吧。”赵弘瑀点点头,“朕在这里等着。”

  没想到赵弘瑀会答应地如此干脆,陈亭赶紧站起身,出去迎虞昉去了。

  欢招趁了空子,给赵弘瑀端来一碗莲子羹:“陛下,吃点东西吧。”

  赵弘瑀一手撑着太阳穴,斜靠在御案上。他眉头紧锁,闭着眼睛,抬手缓缓将欢招推开去:“朕不饿。”

  欢招捧着白玉碗,一脸委屈:“陛下不饿,那便喝几口消消火。”

  赵弘瑀不悦地睁开眼来,坐直了身子,斜眼盯着欢招,直盯得他心里发毛。

  “陛下……”欢招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见着陛下心烦,顾全这个还要安抚那个……陛下千万别再为奴才的事生气了啊。”

  听他这么说,赵弘瑀心里忽然一软。他没说什么,只是将碗接过来,拿着汤匙舀着喝了几口。

  “太甜。”赵弘瑀微微皱眉,将剩下的又递了回去。

  欢招开心地连连俯首:“奴才明白,下回交代他们少放香蜜。”

  见赵弘瑀面上似乎平和了许多,他又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方才奴才送太傅出宫时,他脸色甚是惨淡。”

  “嗯。”赵弘瑀翻着御案上的奏章,似乎并没在意。

  “太傅这次……应该是真的被陛下吓到了。”

  欢招说完,就见赵弘瑀手里的动作明显呆滞了一下。他看出赵弘瑀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敢再多言,收拾了一下便准备退下。

  刚要挪步,忽然听赵弘瑀恨恨地说了一句:“朕就是平日里对他过于放纵,才会造成今天这个乱七八糟的局面。”

  “是啊。”欢招依旧躬着身子,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太傅面子薄,您还是点到为止吧。他心思通透,这下也该记了教训,不会再忤逆圣意了。”

  “你这是为他求情吗?”赵弘瑀狠狠瞪着他。

  欢招立刻缩起脖子:“别人不知,可奴才知道陛下与太傅的情义。太傅是好人,所以奴才……”

  “好人也会犯错。”赵弘瑀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朕知道该怎么做。” 归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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