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归尘记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后记
在赵元澍的记忆里,从某个暮春以后,自己的父皇赵弘瑀便很少再面有笑意。
他手握帝国最无上的权力,神色严峻地端坐在皇城之巅,俯视着他的朝臣和子民。
只有到了每年中秋,当那一封绢书送入皇宫的时候,赵弘瑀平静的面容上才会漾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安心。
白绢无字,只有淡色的素色封套上用小楷工工整整写着:弘瑀勿念。
这个字迹赵元澍再熟悉不过。
那年吉亨殿内,丁香花开得正盛。
赵弘瑀偷偷躲在廊庑之下,默默听着殿内一大一小诵读的声音。
而那人瘦削温柔的背影,便定格在了这馥郁的香气里,定格在了赵元澍幼年的记忆中。
字如其人,温润如玉。
这个世界上敢对赵弘瑀直呼其名的人,再无其他。
春去秋来,如此循环往复,整整二十年。
直到第二十一年的中秋,空白的绢书没有如期而至。赵弘瑀似是失了魂一般将自己锁进中孚宫,不见任何人。
待到第二日,天清寺的觉明师父亲自入了宫,将一个紫檀木匣送至御前。
天清寺便是曾经的明寂寺。赵弘瑀亲自下旨,将它改名天清,说是为了纪念曾为大殷浴血的忠臣义士。
紫檀木匣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绢书和一方宫禁虎头令牌。
整整二十副绢书,每一幅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工工整整的小楷,黑墨白绢。
那方令牌则是皇宫中权限最高的通行,见令如见君。
赵元澍听杜若说起过,那人的目力受损,再也无法痊愈。他不能想象,写下这么多精致的小字,到底要耗去那人多少心血和精力。
赵弘瑀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将这二十封书信全部看过。待到最后,哭的似要昏厥过去一般。
那一夜,赵弘瑀高热不退、神智不清。杜若带着众御医用尽了各种金汤药石,才稍稍缓了症状。
赵元澍整夜守在御榻之侧,哭红了眼睛。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父皇。不是那个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大殷帝王。他就像个失去依赖的孩子,在生命涌动的巨浪中几近溺毙,脆弱不堪。
赵弘瑀整整昏迷了五日,待第六日才缓缓醒来。
醒来后,他无语呆坐半晌,方才对欢招说道:“把这几日的奏章都给朕拿来吧。”
之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幻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一切却又全都变了模样。
赵弘瑀命欢招特制了一把金锁,将那木匣重又锁好,从此再也不曾打开。
他越发沉默,除了日常处理政务,指导赵元澍如何监理朝政,便再无他话。
宁熙五年,距那二十幅绢书入宫三年之后,朝廷大开科考,一力拔擢年轻士子。
殿试之后,殿前唱名的那一天,当吏部官员高唱出三甲第二名的名字时,赵元澍惊讶地发现,自己威严持重的父皇竟然欣慰地笑出了声。
赵元澍循声望去。
金殿之前应声而出一位年轻人,英姿挺拔、气宇轩昂,眉眼间却隐隐藏着一丝丝温润柔和的气息。那独一无二的气质,将殿前所有人的光芒都掩了去。
“臣洛安昭谢陛下圣恩。”
赵元澍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那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孤傲冷峻与宁静淡泊,竟如此和谐地融合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恍惚间,赵元澍仿佛看到了幼时见过的那两位大人,越过重重云层,落在了洛安昭的身后,微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切,似是从未离开过一样。
“元澍,他来了朕便安心了。答应父皇,以后一定要善待他。”
赵弘瑀侧身望着赵元澍,眼眶微微红着。
赵元澍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有欢欣,有伤感,及至嘴边,化作了一句承诺:“儿臣谨记父皇之命,绝不敢忘。”
这一年的秋天,阴雨缠绵。
赵弘瑀流连病榻,反反复复、似乎再也没有回转的迹象。
他将赵元澍唤至榻边,用尽力气做了最后的交代。
然后他让欢招捧来那方木匣,交到赵元澍的手里。
“朕千秋之后,你记得把这个木匣放进朕的陵寝。”见赵元澍捧着木匣哭成泪人,赵弘瑀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的太傅也曾是朕的师父。他性子温和,看似是世间最好说话的人,其实脾气拧得很。朕一生谁也没怕过,只怕他一人而已。朕死了是要去找他的,带着这些信去告诉他,他所希望的事情朕都办到了。如今这富庶繁华的江山,便是朕交给他的答卷。”
顿了顿,赵弘瑀又缓缓说道:“元澍,你要记住,人生漫漫,没有谁会陪你走到最后。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即使不在了,也早已深深镌刻进你生命里,变成你的一部分,无法抹去。朕相信,你会比朕做得更好。”
赵元澍想说什么,可赵弘瑀闭上了眼睛,似乎沉沉地睡了过去。
从此赵弘瑀不再过问朝政,太子赵元澍监国领政。
宁熙五年冬,大殷皇帝赵弘瑀驾崩,庙号睿宗。赵元澍扶灵继位,任洛安昭为殿前司都虞候,改年号为永昌。
冬去春来,大行皇帝入葬。
出殡那日,岐江官道上,杨柳抽芽,风和日暖。
一如那年,年少携游,春光正好。 归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