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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毒手既现 命悬一线

窃生记 室鞅 32739 2021-04-06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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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毒手既现 命悬一线

  入了府,回到西窗,欢招已经命人端来了火盆和热姜茶。室内一派暖融。

  “真冷啊!”赵弘瑀搓着手坐下,抬眼问道,“今日怎么在太尉府待了这么久?”

  “入冬以来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这两日风寒反复,卧榻不起。因为我的事情,父亲一直心有芥蒂。所以我就多陪了他老人家一会,待他睡着我才走的。”洛清影说着,解了斗篷递给门口的小太监,随后坐下,“你今日的事情如何?”

  “还算顺利。”赵弘瑀抿了口茶,觉得辣,又吐了吐舌头,“明日朝堂上会让大臣们来仔细商议。”

  “如果可行,陛下应该会把这件事情交给太子去着手处理。毕竟你经验太少,让你落实恐怕会有很多问题。”

  “谁落实都可以,只要能帮上那些孩子。”赵弘瑀说道,“对了,父皇说要给我挑一个师父,教我政事。”

  “这是好事啊!”洛清影点点头,继而警觉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你放心吧,这会儿欢招应该带着书房那几个人搬书去了。”

  “大半夜搬什么书?”

  “父皇要我勤奋苦读,我自然要把经学典籍都搜罗来。”赵弘瑀狡黠一笑,“从晚膳以后他们就在收拾啦,估计得到后半夜。”

  说完这话,他突然又坐直了问道:“晚膳用了吗?我命他们给你留了。”

  “用过了。”洛清影摆摆手,“陛下开始关注你,这便说明你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既然父皇要给我指派师父,那我就安心学习,朝堂上的事情能不插手还是不插手了。一来我为政经验太少,二来我也不想过早引起太子的注意。”

  “陛下注意到你,太子想不注意你都难。”洛清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好,他既然注意你,按照他的性格必定会百般刁难,这个时候就需要甄皇后了。”

  “你是要我装可怜?”

  “那倒不必,你是军府出身,装可怜不适合你。你只要让皇后觉得你有危险就可以了。”

  “嗯。”赵弘瑀摸了摸下巴,“我心里有数了。”

  停了片刻,赵弘瑀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洛清影听他说的认真,不由抬眼看着他:“何事?”

  “我今日下午去了章延泽的府上,他在太子为曹晖践行的宴席上见到了苏祓。”

  “哦?”

  “苏祓是太子的人。”

  洛清影一惊:“确定?”

  “确定。”

  “那……”

  “你倒是不用担心。章延泽是个极其明事理的人。他说一切会危及到洛清篱的事情都不会去做,所以儿女私情并不会扰乱他的心志。”

  洛清影听了这话,稍稍安了些心。他知道以章延泽对洛清篱的忠心,绝不会一意孤行。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洛清篱的处境……而赵弘瑀恰恰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他觉得这种想法对章延泽很是不公,便又问道:“章将军的心情如何?”

  “他?当然是不好了。”赵弘瑀哼了一声,“换谁心里都不会舒服吧!不过好歹章延泽是个识大体的聪明人,再说了,他虽然对苏祓有意,但毕竟还没见过几面,感情想必也不深。及时跳脱出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唉。”洛清影痛心地摇了摇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我又何尝能知晓?”

  正聊着,赵弘瑀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往前一倒。洛清影眼明手快,一步撑过去抓住他。

  “咦?”赵弘瑀缓过神来,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段时间真是奇怪。总觉得身上软绵绵的,脑袋昏昏沉沉,时不时痛那么几下。”

  “可能快要开春了吧!”洛清影扶着他坐好,“我这几日也觉得时不时地酸软无力。”

  “估计是太累了。”赵弘瑀扯了扯嘴角,“我以前何曾考虑过这么多事情?”

  “嗯,那便早些休息吧!以后的事情慢慢来。”洛清影说着,便招呼门外伺候的婢女进来。

  “嗯,那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赵弘瑀一手扶着脑袋,靠在婢女身侧,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翌日朝会,崑帝果然把检校司的方案拿出来让大臣们商议,却对提出此案的人只字未提。

  洛清篱得到章延泽的提醒,懂得崑帝的心思,自然是对这一官署的设置表示赞同。

  太子心里有些吃不准。灾后救济的方案本来是崑帝嘱咐给自己的去办的,这几日忙着拉拢曹晖就缓了几日,没想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

  太子黑着脸不说话,一群大臣心里明白这事儿定不是他所提,便见风使舵,大肆攻击检校司不可行。

  太子不言语,却在心里盘算。这个提案之人必不是一般人,如此大而化之的设计,显然不是精于政务的人。但是崑帝竟然认可了,否则也不会拿出来让大臣们仔细商议。

  太子大概能想出这个人到底是谁,只是他一时间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来做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新设官署,一来必有人事调派,一不小心就会牵扯到一些大臣的既得利益,二来会增加朝廷的支出,与民方便却不能对朝廷收入有什么增益,很有可能招来崑帝的不满。

  太子正在思索时,突然听见崑帝唤自己。

  “弘嘉,你觉得呢?”

  赵弘嘉感受到崑帝眼中的迫力。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看不透崑帝的心思,这让他莫名有些惶恐。不过太子终是太子,一点点风浪还是压不住他的。

  他敛容答道:“检校司设立的本初自然是好,但是不知检校司所代管的财务如何运作?总不能直接用朝廷的赋税收入去填补吧?另外检校司独立运算,如何监察也是一个问题。”

  “嗯。”崑帝点点头,“弘嘉说的不错,这检校司虽然出发点很好,但是如何运作、监察,确实是个问题。”

  说完这话,崑帝又转头看向赵弘瑀:“弘瑀,听听你皇兄的话。为政之道在仁心,仁心如何化为实际却要靠制度设计。你有仁心,很好!朕很欣慰!但是经验上你还不够老道。你皇兄一两句话就把检校司的核心问题指了出来,这种敏锐你可要好好学啊!”

  “是。儿臣一定以太子为榜样。”赵弘瑀拱手道。

  “嗯!”崑帝欣慰地点点头,“既然你也知自己能力不足,那朕便做主让太子去统筹检校司一事如何?”

  “太子宅心仁厚、熟悉政务,交给太子去办,儿臣没有异议。”

  “好!”崑帝赞许地笑了笑,“朕听闻你们兄弟俩的话很是欣慰啊!有仁心,有能力,不争功劳,就是我大殷朝皇室宗庙之福气!弘嘉啊,弘瑀虽然治国经验不足,但检校司也是他体恤百姓的心意。你可要好好斟酌,带着大臣们仔细商议。尽快把完整的方案提上来,朕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是!儿臣遵旨!”赵弘嘉领命。他怎么也想不到崑帝竟然把这件差事交给自己去做。明面上,崑帝做了个老好人,把这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记到自己头上。而赵弘瑀又博得了一个仁慈爱民的名声。这个算盘,崑帝打得太精。

  “弘瑀啊,朕看得出来,你已经长大了,知道替父皇和皇兄分忧了。齐重卿教导煜王有方,赏黄金千两,珍珠十槲,锦缎百匹。”

  “陛下圣恩浩荡。”一旁的齐重卿站出来跪下谢恩,“臣才疏学浅,不能好好教育煜王殿下政务,实在不敢受赏!如今方得平定叛乱,镇定灾难,难民需要救治,秩序需要恢复,朝廷正是用钱的时候。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将这些财物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崑帝大悦,“难得你忠心为国!朕便领了你的心意!你本身治乱就有功,如今仍旧心系百姓,自当是百官的表率!传朕命,淮安侯由食邑五百户改为食邑一千户。”

  “陛下圣明。”众大臣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好!”崑帝站起身来,环顾阶下群臣,“但愿各位都能如齐重卿一般,忠心为国、鞠躬尽瘁。”

  “臣等遵命!”大臣纷纷俯地道。

  崑帝不动声色地快速瞄了赵弘嘉一眼,眼神中浮出一丝丝说不清的异样。

  曹晖跟在程丘身后进了紫檀殿。

  紫檀殿位于宁寿宫的西南角,因为地势稍偏,宫殿又小,崑帝并不常来。但是又恰恰因为它比较隐秘,一旦有什么机密要事,崑帝往往都会让大臣到紫檀殿去回话。

  “臣曹晖参见陛下。”曹晖跪拜道。

  “起来吧。”崑帝抬抬手,待曹晖站定,继续问道,“爱卿赴任的一应事务可都办好了?”

  “回陛下,已经办好了,只待明日便出发。”

  “好。”崑帝站起身朝曹晖招招手,“爱卿可近处说话。”

  曹晖往前走了几步。

  “再近点。”

  曹晖犹豫着又走了几步,抵在御阶之下躬身而立。

  “哎呀,上来。”崑帝不耐烦地又招了几下。

  曹晖不解,又悄悄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殿里除了他俩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陛下,臣不敢。”曹晖不知崑帝唱的哪一出,只好拱手推辞。

  “唉。”崑帝指着自己身边一处,“上来!朕恕你无罪。”

  曹晖无法,只得弯着腰走了上去,隔着御案和崑帝对面而立。

  “曹晖,此去天雄不要算旧账。只需把眼光望前看。”崑帝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小声说道,“天雄现在人心不稳,各方势力交错,漠凤的眼线也混杂其中。你要做的就是拔出敌方间谍,统一我方人心。至于任何牵连到朝中大臣和皇子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密报给朕。朕知道你祖父和淮安侯的关系,但是朕相信曹郃的为人,朕也相信曹老将军教出来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曹郃年纪大了,是时候回京养老,把争立功爵的事情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做了。等你稳定了天雄,朕就会派人请曹老将军回京养老。你只需安心替朕守好疆土即可。”

  崑帝说得很快,曹晖耳中听得仔细。

  上疏自荐,本就是曹郃交代给自己的。至于曹郃与齐重卿的关系,曹晖心里很是清楚。去做天雄的守将,与其说是曹郃的意思,不如说是齐重卿的意思,齐重卿身后站的是谁,曹晖不用想也知道。只不过曹郃为人谨慎低调,一直叮嘱他进京之后不要与煜王有任何往来。崑帝同意让他去天雄,也是变相肯定了煜王的意思。而对天雄前任守将叶洵和叶之雄的讨伐,曹晖是亲身参与了的。这里面的猫腻自己虽不是很清楚但也略知一二,跑不了与当今太子的关连。

  如今崑帝又警告自己不要去追查之前的事情,那么就说明崑帝对太子的事已有所耳闻,而且他并不想动太子。尤其是听到崑帝要让曹郃回京养老,曹晖心中大为震惊,这明摆着就是要以曹郃为人质。前途他给了,人质他也留了,威逼利诱的手段崑帝算是用到了极致。

  曹晖手心里全是汗,他扑通一声跪下起誓:“陛下交代的事情,臣一定谨记于心。请陛下放心。”

  “好。”崑帝舒了口气,似乎放下心来,“朕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自己为谁办事,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曹晖只是跪着,也没敢再多话。

  “行啦!”崑帝笑了笑,“你起来吧!你能去天雄,也是齐重卿鼎力推荐的结果。走之前于情于理还是要去看看他。”

  曹晖不知他这话里有多少试探的意思,只好拱手答道:“臣能去镇守天雄,是陛下对臣的恩赐。没有陛下的首肯,臣是万万没有这个机会的。这一切荣耀都是陛下所赐。”

  崑帝见他一点就通,心里很是满意:“朕今日跟你说的话,你心中有数即可。明面上该怎么应付还要怎么应付。这天下总归是要交给朕的儿子们的!你还年轻,学会怎么和朕的儿子们打交道也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是。”曹晖答道。

  “好了,你先回去吧!”崑帝含着笑意望着他,示意他起身。

  曹晖下了御阶,再次跪拜,然后快步退出殿外。

  “这天下总归是要交给朕的儿子们。”崑帝这句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中。这天下难道不是要交给太子吗?为什么要这么说?

  曹晖低着头往宫外走,突然觉得后心一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内衫已经湿透了。

  出了宫门,曹晖翻身上马。他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但是远离朝堂,竟也不知道庙堂之上也可以波澜诡谲、杀人于无形。

  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回头一看,章延泽正快马加鞭飞驰而来。

  “延泽兄,真巧。”

  “是啊!”章延泽笑道,“我刚才巡视到此,正好见你出来。你今晚有时间吗?”

  “赴任之事已经安排妥帖,今晚并无大事。”

  “那好!之前太子府上难得见了一面,也没机会详聊。晖弟若不嫌弃,晚上我在府中为你单独践行!如何?”

  “延泽兄客气了!”曹晖笑着拱手道,“既然延泽兄如此盛情,小弟我却之不恭啊!”

  “那就说定了。晚上你直接过来。咱们兄弟间也就不讲什么虚礼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今晚不见不散!”章延泽拱手抱拳,继而打马向前飞奔而去。

  回到殿前司,章延泽左右踱步了一会儿,写了个字条揣在怀里,匆匆出了门往煜王府奔去。

  “我找二公子!”守门的小童还没来得及问,章延泽径直往里走。

  “将军,请容小人禀报。”

  “报什么报?我们家公子活也做了,忙也帮了,殿下不给工钱还不让人走啊?”章延泽一瞪眼。

  “将军,将军……”小童们想拦,可是平日里看自家殿下对章延泽总是客客气气,实在也没有胆子去拦,只好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进了府里。

  章延泽心里有数,直接奔着西窗去了。洛清影得了信,正好出来迎他,两人在西窗外的竹林里碰个正着。

  “公子!”章延泽使了个眼色,“咱们忙也帮完了,该回府了。”

  “章将军,我正准备这几天向殿下辞别,你就来了。”洛清影心领神会,不紧不慢地答道。

  “不行,大人不放心,让末将来接您。”说着,章延泽拉过他就往外走。

  洛清影使劲挣脱他,正色言道:“我现在不辞而别,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殿下怪罪下来,一场好事倒成了坏事。”

  章延泽有些悻悻然:“那末将回去。您尽快请辞,末将再送您回明寂寺。”

  洛清影面无表情地回到内室,展开手心里的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几个蝇头小字:崑帝密见曹晖,今夜章府践行。

  他略一思忖,利落地将字条在火盆上烧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赵弘瑀回了府。

  洛清影故意问道:“天气将暖,我去寺中取些衣物,你可同去?”

  之前赵弘瑀已经让人把他的一应用度全都送到府中了,眼下哪里还有什么衣物在寺里?他这么说,无非就是有要事相商,需避开太子眼线。

  赵弘瑀心知肚明,点头应道:“好啊!待我换了朝服便与你同去。”

  两人牵过踏云骓和赤缨,跃身上马朝城外岐江官道飞驰而去。出了城门又跑了十里地,才渐渐放缓了速度。

  赵弘瑀驱着马靠近了些:“什么事情这么小心?”

  洛清影盯着他问道:“陛下单独召见了曹晖?”

  “是。今日早朝之后,父皇在紫檀殿召见了他。我之所以回来得晚些,本也是想在宫中周旋一番,看看能否有些消息。”

  “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没探出什么。”

  赵弘瑀恨恨地甩了一下马鞭:“据说只有父皇和曹晖二人在内,连程丘都被遣出去了。天雄关前尘旧事错综复杂,曹晖是舅舅为我埋下的人才,他的动向关系到我下一步的棋要怎么走。此事我必须弄清楚,可眼下却不知该向谁打听。”

  洛清影神秘地笑了笑:“要想知道陛下说了什么,只有去问曹晖自己。”

  赵弘瑀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问?”

  “章延泽今晚在他府上宴请曹晖。”

  “你怎么知道?”

  “方才他来过王府,给我传了个字条。”

  赵弘瑀似有顿悟,想了想,却仍是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他应该对你和曹晖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关系心知肚明。为了避嫌,你又不能与曹晖有直接往来,所以他应该是想传递某种消息。”

  “什么消息?”赵弘瑀眉头紧锁,“章延泽是你兄长的人,我无法断定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你是怕今晚的局是冲着你来的?”洛清影却不以为然,“如果他要害你,只需让陛下知道你私下和曹晖见面,意图探听圣意即可。可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宴席是他摆的,人是他请的。这件事传到陛下那里,他也脱不了干系。”

  “既然这样,他的目的是什么?让我能秘密见到曹晖?然后呢?”赵弘瑀依旧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洛清影稍稍沉吟:“我考虑了很久,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一个是要借你之口让曹晖帮忙查清天雄军资一案的真相,一个是借你之口探清陛下的意图,好为兄长探路。”

  “嗯,你这么说倒是能说得通。”赵弘瑀想了想,又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不过不管怎么说,章延泽可都是利用我来达到他的目的。”

  洛清影挑挑眉:“如何?”

  “各取所需嘛。他有他的意图,我有我的想法。舅舅倒是想安排我和曹晖见上一面,只是目前这情形,舅舅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他根本也没有办法替我筹划。今晚的这个局,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那好。”见他打定了主意,洛清影又建议道,“我们就等到天黑再入城,直接去章府。”

  “好主意!”赵弘瑀摇了摇马鞭,“天黑入城不容易被发现。即使被发现了,就说刚从寺里回来。”

  两人商议好对策,便在城外找了处茶舍坐下。待天色黑透了,方才悄悄进了城。

  章延泽早早便命人在后门等着。赵弘瑀和洛清影到了门口,把马交给下人,趁着月色偷偷进了府。

  一进回廊,见章延泽和曹晖已经站在廊下等候多时。

  “殿下!”曹晖见到赵弘瑀,急忙跪下。

  “在外面就不要这么拘礼了!”赵弘瑀赶忙将他扶起来,一众人纷纷落了座。

  待人悉数坐定,赵弘瑀才开口说道:“都是自己人,今日不说虚的。”

  章延泽起身,到廊檐下交代了彭妈几句。彭妈点点头,关上屋门退了出去。

  赵弘瑀看向曹晖,开门见山地问道:“父皇可是交代你天雄军资的事情?”

  曹晖受曹郃指示,心中早已认定赵弘瑀是自己未来的主子。虽然他一开始对章延泽有所顾忌,但一来曾有并肩作战的情谊,二来赵弘瑀的态度又让他安下心来,便将今日在紫檀殿中发生的一切如实相告。

  “陛下不曾直言,但是却嘱咐臣绝不可翻旧账,只消把眼光往前看。”

  “往前看?”赵弘瑀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天雄之前发生过什么,父皇心中一清二楚。”

  “殿下……”曹晖欲言又止。

  “说吧!今晚若不畅所欲言,本王又何必大费周章来这一趟?”

  得到赵弘瑀的示意,曹晖便将心中所虑悉数说了出来:“依臣之见,陛下对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不仅了如指掌,而且有意代为隐瞒。陛下用心十分清楚,太子之位关乎国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易主。所以眼下殿下宜静不宜动,尤其不可主动向太子发难。”

  “嗯。”赵弘瑀抚着下巴,“既如此,你在天雄也不可轻举妄动。军营之中人物繁杂,你只需完成好父皇交代给你的任务便可。其余不要多想。”

  “臣明白。”

  “此去艰难险阻,只由你一人决断。护国重任,便交给你了。”

  “是。”

  洛清影从衣袖里拿出一件物什,伸手递向曹晖:“这个你拿上。”

  曹晖见状,赶紧起身接了过去。

  “这是?”他望着手中残缺的玉珏,甚是不解。

  洛清影微微一笑,又从袖中掏出半片,与他手中的那片正好天衣无缝地凑成了一只完整的玉珏。

  “这是煜王殿下给你的信物。以后如有人报殿下的名号,必会带上另一半玉珏,还请将军仔细核验。”

  曹晖会了意,将东西仔细收好:“末将明白。”

  赵弘瑀看着这玉珏,觉得眼熟,他伸手将洛清影手中那半片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突然记起来这是洛清影的贴身之物。

  赵弘瑀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不是你的……?”

  “身外之物而已,能为殿下所用,也算没白珍惜他这么多年。”洛清影笑了笑,将玉珏放进他手心里,也是极低声道,“这半片,还望殿下收好。”

  赵弘瑀知道这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却没想到他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将它送了出去。赵弘瑀心中不禁一热,感谢之情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表达,便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两人转过身去,见曹晖和章延泽皆是一脸疑惑,便相视一笑又各自回座。忽然,赵弘瑀似是想到什么,复又起身,附在曹晖身边耳语一番。曹晖神色有些吃惊,继而又连连点头。

  章延泽不满地皱着眉头盯着这两人。

  “好了!”赵弘瑀直起腰,拍拍曹晖的肩头,“本王借花献佛,借酒送行!”

  说着,他走回座前端起酒杯:“一杯薄酒,望你一切顺利。”

  “谢殿下!”曹晖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本王心意已到,也不便久留。”赵弘瑀说着,对洛清影使了个眼色,“章将军怕是还有许多兄弟之情要叙,本王在这也是碍事。本王就先回去了。”

  “殿下之意臣明白。殿下放心回去!”曹晖拱手相送。

  赵弘瑀和洛清影匆匆牵了马,又从后门溜出。章延泽站在一旁,黑着脸一言不发。

  “想必章将军现在气得紧。”赵弘瑀并不着急回府,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走着。

  “陛下之意说的清楚,章延泽虽然心中有义,也无法再去查了。他之前激将你,现在又试图通过你去打探陛下的意思。他太过执着,不能早早看透圣意。”

  赵弘瑀猛地勒马停住。

  洛清影回头看他,却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便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赵弘瑀垂下脑袋,情绪很是低落:“其实,你早就跟我说过父皇的意图,我虽然嘴上应着,但心里仍旧抱着一丝侥幸。如今曹晖的话彻底让我清醒过来。你说得对,为了权衡利弊、稳定朝局,父皇宁可选择牺牲掉那些忠心为国的人。即使这些人有冤屈,也没有人敢替他们昭雪。这些人注定成为维护宗庙社稷的棋子。”

  洛清影叹了口气,调转马头靠近一些,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朝堂之事向来如此,携风带雨,沾满血腥。你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一定要走到那个最高的位子。很多事情还等着你去做。”

  “我知道!”赵弘瑀抬起头咧嘴笑笑,“我只是猛然间有些感慨……你放心,我没事!”

  明白他是怕自己担心,所以强撑笑意,洛清影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情。

  “你的玉珏……”赵弘瑀想到玉珏的事情,满是内疚。

  “事发突然,也没有办法。既然要与曹晖单线联络,信物必然不可或缺。既要独一无二,又不可过于招摇,这玉珏正好合适。”

  “可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

  洛清影坚定地望着他,整个人在月光下闪着清辉:“母亲将它留给我,定是希望它能护佑我。我用它来帮助我的朋友、护佑我的朋友,母亲泉下有知,一定不会责怪。”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如何说起,赵弘瑀只觉得喉头间有些哽咽。他抱拳看着洛清影,郑重说道:“我一定会将它收好,你放心。”

  “好了,怎么突然间弄得这么悲情?”洛清影笑着岔开话题,“对了!你刚才和曹晖私下说了什么?”

  “啊?”赵弘瑀一愣,继而神秘地遮掩道,“没什么。”

  洛清影拧起眉头,上下打量着他:“刚才还似是感激涕零的样子,现在就开始瞒着我了?”

  “要瞒你的话我还当着你的面做?”赵弘瑀难为情的笑了笑,“我呀,就是还有一些事情不放心。”

  洛清影也不继续追问,依旧挑着嘴角望着他。

  “哎呀好啦!”赵弘瑀无奈,只得从实招来,“怎么搞得我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军饷查不了,漠凤和陆骞的事情总是能查的吧?”

  洛清影眉心一动:“你?”

  “这件案子不也是你心里过不去的坎?洛太尉虽不是主谋,但也被牵扯在其中。这么多年说不清道不明,你就不想查清楚?”

  “不是不想。”洛清影欲言又止,“是不敢。”

  “你信不过洛太尉?”

  洛清影咬着牙不吭声,过了良久才开口:“我相信父亲对陛下的忠心,所以……”

  “所以只要是父皇下的命令,不论对错他都会执行。对吗?”

  “嗯。”洛清影点点头,“万一……”

  “什么万一?”赵弘瑀挑眉,“你怕什么?说白了这件事父皇才是主使,所有的命令都是从他而出。你也说过,作为君主他要权衡取舍。他决定要舍弃的,洛太尉救不回来。如今去查,查到最后的结果你我都要安然待之。太尉只不过是幕前的牵线木偶。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赵弘瑀神情镇定,目光清亮,让洛清影不禁心中一震。

  父亲曾夸过赵弘瑀是少年英雄,气概非凡。之前自己却总把他当作孩子。如今看来,他果然心思透彻、行动果敢。这种天赋隐藏在他的身上,不经意间熠熠生辉。

  “你说得对。”洛清影握紧了缰绳,“我不该逃避。”

  “这就对了!”见他想通了,赵弘瑀安下心来,“先生总是深思熟虑,怎么一到自己的事情就乱了?”

  洛清影尴尬笑笑:“背负的越多,越难以走远。轻装上阵才好。”

  赵弘瑀赞同地点点头,继而又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隔了一日,曹晖带着百十号精锐将士赴任去了。朝堂上暂时又恢复了宁静。

  赵弘嘉一刻没闲着,带着一帮文臣商讨检校司的事情,心里却是把赵弘瑀骂了个遍。

  又过了一些时日,赵弘嘉准备找个时间拿着大臣商讨出来的东西去交差。不料此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赵弘瑀病倒了,而且病情来势汹汹,御医局里顿时乱做一团。

  春芽抽绿的时节,赵弘瑀依旧是困意倦倦。春日的阳光渐渐白了起来,好几次他一抬头眼前瞬间就黑了,意识也随即飘向天外。

  洛清影觉得他这个样子不太正常,建议召来御医好好诊治一下,可他总是笑着说没事。

  洛清影也觉得一阵一阵乏得紧,赵弘瑀就嘲笑他是被传染了。于是两个人互相取笑一阵也就了事,谁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可谁也没想到,一场危机近在眼前。

  早上欢招伺候赵弘瑀洗漱更衣准备上朝,刚一扭脸就听身后咕咚一声。

  欢招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却看见赵弘瑀瘫倒在榻边,脸色惨白,嘴唇乌青。

  欢招一步上前,将他扶起身,惊地失了魂一般大叫:“殿下!殿下!”

  赵弘瑀却是一点知觉没有,除了鼻息微喘,其余就跟死人一样。

  欢招慌了神:“快!把殿下扶上榻!”

  一旁的太监冲上来七手八脚把赵弘瑀架到榻上躺好。

  “小六子!快去御医局请御医!”

  “是!”

  “阿严,快去通知陛下!”

  “是!”

  “莹玉,快去通知洛公子!”

  “是!”

  “你你你!”欢招急的不知说什么,指着旁边一个侍女喊道,“快倒些热水来!”

  洛清影听到小侍女哭哭啼啼、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大致情况,立刻冲了出去。一路上,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紧勒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一脚踏进芙蓉阁的宫门,腿一软,一个踉跄扶在门扇之上。

  欢招见他进来,忙哭着喊道:“公子,您快来看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请御医了吗?”洛清影踉踉跄跄走过去,欢招一把将他扶住。

  “嗯,御医马上就到!奴才还派人去通知了陛下……”欢招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您说,这都怎么了?”

  洛清影俯身看去,赵弘瑀脸色青白,嘴唇紧闭,唇上泛着黑紫。他心中一惊,这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洛公子!”欢招觉得身上一沉,却是洛清影一头栽在自己肩上昏迷不醒。

  欢招着了慌。赵弘瑀昏倒已经是乱了阵脚,再加上一个洛清影,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一旁的小太监冲上来,七手八脚将洛清影扶到另一边的软榻上。

  “这可如何是好?晕了一个又晕一个,奴才的小命要不保了……”欢招六神无主,“御医怎么还不来?宫里怎么也没个信?”

  他焦急地来回踱步,突然又戛然止住,对一个小太监说道:“你赶紧去一趟殿前司,找到章延泽将军,告诉他殿下和洛公子同时病了,病势危急蹊跷。让他赶紧想个办法通知洛清篱大人。洛公子毕竟是太尉府的人,如果有任何差池,咱们都难辞其咎。”

  “是。”小太监俯首问道,“要不要通知侯爷?”

  欢招想了想,摇了摇头:“侯爷自去年冬天以来一直闭门休养,先不要告诉他,省得他老人家担心。等御医来看过再说。”

  “是。”小太监领了命,蹭蹭地跑了出去。

  阿严到了宫中,将赵弘瑀得了急症的消息告诉了程丘,程丘不敢耽搁,急忙禀告崑帝。

  崑帝此刻正在后殿准备上朝,程丘急匆匆地冲上来,俯身上前将煜王府的情况禀明一番。

  “什么?”崑帝只觉眼前一黑,“怎么又病了?这帮奴才平日都是怎么伺候的?!快!朕要去看看!”

  “陛下不要着急。”程丘一把将他扶住,缓声劝道。

  “怎能不着急?弘瑀病了!病得很重!”崑帝一口气没提上来,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向一侧倒去。

  两边的宫女赶紧上前,将他搀着坐回御榻。程丘一边替他抚着后背顺气,一边宽慰:“陛下要保重龙体啊。秦邈大人已经带着御医局的几位大人去王府了。殿下年轻,身体底子好,病啊来的快去得也快。陛下,您就先在宫中等着秦大人他们的消息吧!”

  “也好。”崑帝重重叹了口气,一手撑在雕满了龙纹的扶手上,“你亲自去一趟,看看什么情况。他们这些奴才,话也说不清楚,你去看看朕会放心一些。告诉秦邈,治不好就让他提头来见朕。”

  “是。”程丘松了口气。

  “你传令下去,今日休朝。朕头疼得厉害。”

  “要不要宣御医来看看?”

  “不用。”崑帝大手一挥,着急催他,“朕没事,歇一会儿就行,不用大动干戈。让众位卿家都回去吧。如果有着急的事情,就先去奏请太子处理吧。”

  外殿里等候上朝的大臣们很快也得知了煜王突发急症、崑帝休朝的事情,一时间群龙无首,躁动起来。

  赵弘嘉受了命,清了清嗓子站出来说道:“列位臣工,如有急事便可向本宫奏报商议。”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垂首,也没人说话。

  “如此那便散朝,如果有任何事情可以随时去找本宫。”赵弘嘉觉得无趣,大臣们近来无所事事,资历最深的几位公卿都在府中休养,外族也并无再惹事端,倒是一片太平景象。

  散了朝,洛清篱快步往回奔去。他心中不安,赵弘瑀出了事,而且事出蹊跷。洛清影还在煜王府,无论如何都会被波及到。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将他尽快带回太尉府。

  刚出宫门,就见章延泽远远赶来,他已经得了消息,情急之下只好到宫门口来寻人。

  听完章延泽的话,洛清篱顾不得其他:“快!跟我去煜王府!”

  崑帝只说赵弘瑀得了急症,没想到洛清影也跟着病了。洛清篱一路上又恼又怒,咬的牙根咯吱响。把洛清影交给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混世王爷,还说什么会好好保护他?可笑自己竟然着了他的道,相信了他的话?!洛骁曾经劝自己不可放人,结果自己却要任性赌一把,然而赌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章延泽骑着马跟随其后,却怎么也追不上他,隔了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蕴着的怒火。

  到了煜王府,洛清篱翻身下马,直接冲开侍卫闯了进去。

  秦邈等一众御医已经赶到,欢招眼尖,看见洛清篱和章延泽如一阵旋风冲进来,急忙上前拦住他俩。

  “大人,御医们正在诊治,少安毋躁!”

  洛清篱直接冲到洛清影身边,俯下身来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什么情况?”章延泽上前一步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了?”

  欢招刚要回答,就被秦邈打断。

  秦邈紧皱着眉头过来,一见洛清篱忙上前施礼,然后摇头叹息:“这病来得急,而且病状奇怪,眼下还不能确认到底因何引起。”

  章延泽也不管他,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附在洛清篱耳边紧张说道:“像是中毒的症状。”

  “中毒?”洛清篱一惊,“堂堂煜王府竟然出现如此下作的手段?什么毒?”

  秦邈一听,忙遮掩道:“大人别慌,暂时还无定论,不能盲目认定为是中了毒。”

  章延泽不与他多言,只肯定地望着洛清篱。

  比起秦邈,洛清篱更相信章延泽的判断。看来,有人躲在幕后,不仅要监视煜王府的一举一动,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想取了赵弘瑀的性命。煜王府,实在是待不得了!

  洛清篱下定决心,不由分说便要带人走:“延泽,把清影带回府。”

  章延泽立刻会意,上前就要将洛清影搀起。

  “哎呀使不得!”欢招见状,连忙将章延泽拦了下来,“大人啊,御医们都在这里给殿下和公子诊治,现在把公子带走,如何医治?”

  “我自有办法,不劳公公费心。”洛清篱皱着眉头,示意章延泽不要再耽搁。

  欢招着急,死活不让章延泽往前一步。他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个时候让洛清篱带走了人,自家殿下醒来,不把自己碎成肉酱才怪。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时,一名年轻的御医指着洛清影喊道:“洛公子醒了!快!”

  洛清篱闻言,忙上前帮着章延泽重又将他放下。

  洛清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皮挣扎着张开了几下,却又重重地阖上了。

  “清影。”洛清篱俯下身半蹲在榻边,只觉得心脏快要跳了出来。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洛清影又拼尽全力睁开眼,一眼就瞧见洛清篱那张铁青却又难掩担忧的脸。

  “兄……长……”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好!醒了就好!”洛清篱舒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转头看着那名年轻的御医问道:“他怎么样?”

  “大人别急。”那御医上前瞧了几眼,认真回道,“方才秦大人已经查过,公子和殿下的症状基本一样,只是情况稍轻一些而已。”

  说话间,秦邈快步走了过来,扬手示意他住口。

  洛清篱默默闪开一边,秦邈上前翻看了一下眼底,又搭上脉,眉头紧锁,面上毫无轻松之意。

  “洛大人,从脉象上看令弟的情况要好一些,病势不似殿下那般猛烈。”秦邈捋着胡须缓缓言道。

  “不似那般猛烈……”洛清篱默默重复着这句话,然后拧眉又问,“可知是何病因?如何医治?”

  “暂时还不知。”秦邈摇了摇头,脸色却隐晦惨淡,继而又俯首看着洛清影问道,“公子可觉得四肢瘫软,呼吸无力?”

  章延泽又气又急:“这到底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章将军,病因还未查明岂能乱说。我方才已经说了,这不一定是中毒,也许是某种怪病,不常见而已。”秦邈瞥了他一眼,然后又问轻声询问洛清影,“公子不便说话,点头摇头即可。”

  洛清影无力地点点头,继而又看向洛清篱。洛清篱知道他应该是想说什么,可是无奈完全没有力气再开口。

  洛清篱默默点头,示意他不要着急,然后转头注视着秦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既是疑难之症,清影留在这里也只是给各位大人增添不便,我这就带他回去。若是大人们有了治疗的法子,我自当来请。”

  章延泽一听这话,立刻将秦邈推开一边,弯腰准备将洛清影背走。

  “大人不可!”

  欢招还想阻拦,却听见殿外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程公公来了!”

  这边还未处理利索,那便又来一个兴师问罪的。欢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暗暗担忧自己小命不保。

  “公公。”见程丘进来,他一下子扑过去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病了?”程丘点着他的脑门,一脸不满,扯开腿就要进去看赵弘瑀,“找个人去宫里说得没头没脑,害得陛下差点吓晕过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欢招磕头不止,指着内室哭诉,“好好的,就突然不省人事了。连着洛公子也一起病了。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奴才罪该万死啊……”

  “一病病俩?”程丘皱起眉头,眼神扫过去,看见洛清篱一行人。

  洛清篱略颔首,程丘快步迎了过去:“大人听到消息也赶过来了?”

  洛清篱点点头,十分客气地说道:“清影身染重疾,家父得知消息十分担忧。公公也知道,家父身体状况堪忧,如今再思虑幼子,无异于雪上加霜。我这便把清影带回去,着人好生照拂,也好让父亲宽心。”

  “洛公子的病如何呀?”程丘连连点头,然后转头问向秦邈。

  “不太好。”秦邈吞吞吐吐,“不过人总算是醒了。倒是殿下……”

  “殿下如何?”程丘一惊,不由提高了调门。

  “殿下要严重得多,一直昏迷不醒,汤水不进。”

  “怎么会这样?”程丘只觉心惊肉跳,“陛下听闻殿下病了,急得自己差点晕过去。陛下自己要亲自来探望,老奴好歹劝了下去。老奴可是奉了陛下的命来的,你们要是治不好,都得提头来见啊!”

  一席话吓得秦邈已经面如纸色。

  “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病因,才好对症下药。”洛清篱扶住程丘,又瞥了秦邈一眼,“公公宽心,秦御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程丘伸头朝内室看了一眼,见御医来来往往,一刻不停,不禁又皱紧了眉。

  “这里人多,清影在这里只会耽误秦御医的诊治。我还是先把他带回去了……”洛清篱盯着程丘的反应,继续说道。

  “也好。”程丘点点头,“煜王殿下一人就已经够乱了……大人说的是,等秦御医这边有了方子,再派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谢过公公。”洛清篱点点头,转首给了章延泽一个眼神。章延泽立刻背起洛清影,抬脚就往外走。

  欢招还想拦人,被程丘打住:“还愣着干什么?快随我去看看殿下!出了事,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完,程丘捉着欢招的衣袖就往里走,秦邈也慌慌张张地跟了过去。

  出了王府的大门,洛清篱帮忙将洛清影扶到马上,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半晕半醒,如若无骨。洛清篱扶住他,章延泽赶紧翻身上马,让他稳稳靠在自己身前。

  “慢一些,稳一些,直接回府。”洛清篱仔细叮嘱。

  “知道了。大人放心。”

  正说着,从王府里跑出来一个小太监,身后还跟着方才那名年轻的御医。

  “洛大人!洛大人!”小太监慌忙喊道。

  洛清篱警惕地示意了一下章延泽,然后转过身去。

  “大人,”小太监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杜御医说怕公子回去以后症状反复,想一起跟着过去,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洛清篱侧过脸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名御医,那人立刻施礼:“大人,下官杜若。”

  “嗯。”洛清篱不知他到底有何意图,便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了。只不过我没带多余的马匹来,还得麻烦杜大人自己找个脚力去敝府了。”

  “无妨无妨!”杜若躬身道,“大人先带公子回去,下官随后就到。”

  洛清篱点点头,跃上马背,扬手挥鞭。章延泽紧随其后,二人疾驰而去。

  章延泽一路上小心谨慎,将平生所学的驭马之术悉数用上。

  回到太尉府,洛清篱快速交代了吉叔几句,几名下人赶紧上前来帮着将洛清影扶下马。

  “快!去揽月阁!”

  揽月阁是洛清篱的私人书房。洛清篱喜静,平日里下人们很少到这里走动。洛清篱在揽月阁的东侧腾出一间厢房,平日里看书看得晚了也就直接在这里休息。

  洛清篱看着章延泽把人放到厢房的卧榻上,然后侧身对吉叔说道:“吉叔,找几个靠得住的人把守住揽月阁的门,后墙、墙角也都派人看住。就说二公子重病,不许任何人进来。再找两个侍婢来,帮着照看一下。”

  “是。”吉叔领了命,急匆匆下去安排。

  门外,洛骁被人搀着,颤巍巍地进了来:“怎么样?阿影有没有事?”

  “父亲。”洛清篱上前扶住他,宽慰道,“清影暂时没事,您放心。我已经把他带了回来,安排了人在府里好生照料。还有个御医会跟过来照看,一会儿就到。”

  “阿影可不能有事啊!”洛骁紧紧拉住他的手,眼中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凝重。

  “我知道。”洛清篱点点头,示意他宽心。

  洛骁来到榻边,俯身轻轻握住洛清影冰冷的手:“怎么还一直昏迷?”

  洛清影自刚才在煜王府里醒来一次,一直处于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状态,尽管方才章延泽已经一路小心,但马背颠簸,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到了揽月阁,侍婢们又七手八脚为他宽衣,折腾了一圈,现在人又昏昏睡去。

  “方才醒过,怕是路上受了折腾,又睡过去了。”章延泽立在一边答道。

  “唉,我就知道不该让他去煜王府……”洛骁心疼地抚摸着洛清影的脸颊,想到这话似乎有责备洛清篱之意,就慌忙停住了口,抬头又问道,“同时间两个人都病了?你可发现什么问题?”

  “想必是某种传染性极强的病症。”洛清篱说道,“父亲身体不好,也别在这里待久了。孩儿会照应好一切的。”

  洛骁叹口气,点点头:“我知你必定已经有了定论,只是这事凶险,不可乱来。为父相信你。阿影就交给你了。”

  洛清篱招手示意一旁的下人:“扶太尉回去吧。”

  仆人上前来扶着洛骁起身,洛骁刚要走,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拼了命要保护的,千万不能半路放弃。”

  “孩儿明白。”洛清篱用力地点点头。

  洛骁闭上眼,长吁一声,然后又蹒跚离去。

  “延泽,你速速回府把彭妈找来,带上你府里的翠儿。”见洛骁离去,洛清篱立刻转头吩咐。

  “大人是怕这些人……靠不住?”章延泽环顾四周,警惕地问道。

  洛清篱点点头。

  “好!末将马上就去!”

  章延泽刚踏出门,吉叔就急匆匆赶回来,凑在洛清篱身边小声说道:“都安排好了,揽月阁四周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见洛清篱稍稍安下心来,吉叔又说道:“大人,门外有名姓杜的御医说是来替二公子诊断的,不知……”

  “让他进来。”

  “是。”

  不多时,吉叔便领着杜若进了来。杜若背着自己的药箱,喘着粗气,满额是汗,想是一路奔跑过来的。

  洛清篱使了个眼色,吉叔便让侍婢赶紧端上来一杯茶水。

  杜若咕嘟咕嘟喝个精光,然后冲洛清篱施礼道:“大人恕罪,下官失礼了。”

  “杜大人也是为了清影的事情才奔波如此,不必拘礼。”

  “下官马上开一副温和散毒的方子,还请派人按方子抓来熬好,尽快给公子服下!”杜若说着,打开他的药箱,取出纸笔,速速写好,交给吉叔。

  “这……”吉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按照杜大人的方子赶紧去办。”

  “是。”

  “再打一盆热水来。”杜若起身,也不看洛清篱,大步走到榻前,按下洛清影的手就开始号脉。

  洛清篱一挥手,一旁的下人立刻飞奔出去。

  “杜大人可有什么办法?”洛清篱走过去,站在杜若身边,紧紧盯着他。

  杜若脱口而出:“先稳住毒性再说。”

  听洛清篱没有回应,杜若抬眼瞄了他一眼,却见他正审视着自己,不由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大人……下官说错什么了吗?”

  洛清篱摇摇头,“看来,你也觉得是中毒无疑。”

  说话间,章延泽已经带着彭妈和翠儿进来了:“公子染疾,室内不宜人手太多,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走干净了,他才带着彭妈和翠儿见过洛清篱。

  “彭妈,”洛清篱将她扶起,恳切拜托道,“清影就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彭妈连连点头,“伺候服侍打下手的活就交给奴婢。”

  这时,吉叔已经端着药进了来。杜若接过来闻了闻,然后交给彭妈,叮嘱道:“每隔三个时辰喂他一次。”

  章延泽想上前阻拦,被洛清篱拦了下来。

  洛清篱带着他出了厢房,来到书房。

  “大人不怕杜若做什么手脚?”

  “他不会。”

  “大人怎么能如此肯定?”

  洛清篱刚要开口解释,一眼瞥见杜若从厢房走了出来,便示意章延泽噤声。

  “如何?”

  “回大人,下官的方子只能暂时压抑住公子体内的毒,却不能彻底清除。”杜若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突然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大人就不怕下官在药里做什么手脚?”

  洛清篱细细打量着他,这个年轻的御医有种说不上来的似曾相识之感,白皙的皮肤,黑亮的眼睛,因为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的药草香味。

  事已至此,洛清篱也不再与他绕弯:“你不会,否则你方才也不会一口咬定清影是中了毒。秦邈都不敢说的话,你却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御医局开立的方子都是要存档的,你若想做手脚本就很难。再说了,清影命悬一线,你若想要他死,袖手旁观即可,何必画蛇添足、弄巧成拙?”

  杜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见他还有心思笑,章延泽不禁很是恼火。

  杜若没回答,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洛清篱:“大人心思透彻,下官无话可说。两人同时发病,病症一样,秦大人他们一开始就意识到这是中毒。可是刚才在王府里……大人也看到了,秦邈犹犹豫豫,遮遮掩掩,根本不敢说出实情。”

  “秦大人当时还问二公子是不是四肢瘫软,呼吸无力,现在想想,难道……难道秦大人知道这是什么毒?”听了杜若的话,章延泽想起方才在煜王府里秦邈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知不知道我不敢妄下定论,不过他肯定是见过此毒的症状。”洛清篱默默说道,继而看了一眼杜若。

  “大人可别看下官,下官什么都不知道。”杜若连连摆手。

  “不知道你就敢来?”章延泽上前一步直接揪住他的衣襟。

  杜若慌忙按住他的拳头:“将军也不用着急,公子已经喝了下官开的药,毒性稍微可以压制住,不过到了后半夜有可能会持续发热。将军有时间跟下官这动拳头,还不如保存些体力等着后半夜看护二公子。”

  “你!”章延泽被噎得差点要揍人,又被洛清篱呵住。

  “杜大人。”

  洛清篱刚要说什么就被杜若制止:“大人叫下官杜若便可。”

  说了这么多,洛清篱笃定杜若绝非一般人,他定是心里有了猜定,可又怕他心有顾忌,也就不再逼问,而是改口起诊治之事:“杜若,你觉得秦邈能找到解药吗?”

  杜若沉摇了摇头:“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敢不敢对症下药是另一回事。”

  这时,吉叔快步进了来,附在洛清篱耳边说了几句。

  洛清篱叹了口气,看着杜若说道:“恐怕是不敢了。”

  “何意?”

  “方才程丘已经带着秦邈回宫复命去了,秦邈给出的结论是某种具有传染性的罕见急症。”

  杜若闻言,痛心疾首地喟叹道:“煜王殿下性命堪忧。”

  “杜若。”洛清篱突然一步上前,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心中早有猜想,来这里既然你自己的意思,那么我便请你务必尽力。煜王我已然管不了,可洛清影必须得活,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杜若一怔,继而猛一抱拳:“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平生所学来救治二公子。”

  “这里就全权交给你了,章延泽、吉叔这些人,你有需要就随时调遣。”

  “大人何以如此信我?”

  “除了信你,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杜若想说什么,却被洛清篱眼中的神色所震惊。害怕、紧张、却又坚定沉毅。

  他咽下口边的话,默默回到洛清影身边。

  “大人,就指着他?怕是……”章延泽显然对杜若不能放心。

  洛清篱却没有接话,而是交代道:“你在这里好生看着,我亲自去一趟明寂寺。”

  “大人是要去找住持慧远大师?”

  “嗯。”洛清篱点点头,“大师医学造诣颇深,年轻时又曾游历过南疆西域,所见的毒一定很多。”

  “大人,”章延泽心中焦急,主动请缨,“如今公子情况不明,还是末将去请慧远大师吧!”

  “大师年事已高,又从不轻易出山,还是我亲自去……”

  “大人!”章延泽重重打断了他的话,“慧远大师素来以慈悲为怀,二公子又是在他身边长大,二公子有难,大师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还是末将去吧!如今二公子昏迷不醒,煜王殿下那边也是毫无头绪,您一走,万一有什么事端,实在是无人应对!”

  洛清篱想了想,只好同意:“也好。那就麻烦你跑一趟!”

  “大人放心!不把大师请回来,末将提头来见!” 窃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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