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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以身试药 绝处逢生程丘带着秦邈回到宫里的时候,崑帝正来回在大殿里踱步。一见他两人进来,不禁冲下御阶急着问道:“如何?”
秦邈不知要怎么回答,犹犹豫豫不敢说。
“到底怎么了!”崑帝见他畏畏缩缩,转而朝着程丘大吼。
“陛下别急!”程丘弯着腰答道,“殿下这病有些怪,也有些急。”
“怎么个怪?怎么个急?你倒是说话呀!”崑帝揪着秦邈的衣领重重往后一推。
秦邈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煜王府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程丘不是傻子,赵弘瑀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看的清楚。若是贸然捅出实情,太子无疑就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崑帝只有这两个儿子,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无论如何不能牵连到太子,不能动摇国本。入宫的路上,他已经明里暗里将秦邈敲打了一边。秦邈虽然官阶不高,但是好歹是在皇宫里转的人,自然也是一点就通。在崑帝面前,他虽然把赵弘瑀和洛清影的病势说得很猛,却坚决咬定这只是一种可怕又罕见的疫症。
“这么说,洛清篱已经把他弟弟带回去了?”崑帝听完,默默坐回御座。
“是的。”程丘答道,“防止加剧病情,回去也好。一名御医跟了过去,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嗯。”崑帝点点头,“毕竟是太尉的儿子,真要是在王府里出了什么事情,朕也没法和洛骁交代。”
“是啊。”
“你!”崑帝指着秦邈吼道,“还在这里趴着干什么?赶紧给朕回煜王府里!找到病源,对症下药!弘瑀有什么差池,朕夷你全族!”
“臣遵命!”秦邈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出了殿去。
崑帝想了想,又把程丘叫过来,低声问道,“两个人同时病了,症状一样。除了是传染,会不会是有人下毒?”
程丘一愣,慌忙跪下:“秦大人虽然胆小怕事,但正是因为他胆小,诊断时才会格外仔细,一丝一毫都不会错过。方才在煜王府,御医们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了,确实是疫症。”
崑帝狐疑地盯着他瞧了一会:“齐重卿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去告诉他。记得话要说得委婉。他近来身体不好,别刺激到他。你去传朕的命令,让他安排一队禁军去煜王府,摒除一切闲杂人等,只留御医和必要伺候的人。其他人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意进出。齐重卿是阿瑀的舅舅,他知道利害轻重。”
“是。”程丘点头。
“告诉秦邈,阿瑀每天的状况他都要及时向朕汇报,如有隐瞒,朕绝不轻饶。”
“是!”程丘领了命,快步出了殿。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公公通传,说是甄皇后求见。
“臣妾见过陛下。”甄皇后似乎是一路飞奔而来,鬓边的发丝都有些乱了。
崑帝关切地示意她起身:“皇后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早年因为前太子的事情,被甄皇后禁足在凤鸣宫中。后来时间久了,崑帝念及夫妻之情,于心不忍,再加上丧子之痛他亦是感同身受,于是便解除了宫禁。但是甄皇后这些年清心寡欲,一直闭门不出,今日却突然来宁寿宫求见,崑帝一时不知她所为何事。
“陛下,臣妾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几乎夜夜梦魇。今日听闻弘瑀突发重疾,更是食不下咽。臣妾有罪,生子不孝,应受天谴。陛下感念旧情,才免除臣妾死罪,臣妾无以为报。禁足之时,宫中冷清,只有弘瑀按制前来探望,让臣妾能感受到母子温情。如今皇子染疾,陛下心焦,作为嫡母,臣妾也是心如刀绞。弘瑀自幼失去母妃,重病之时必然渴望母亲可以在身旁。臣妾愿意去煜王府照顾弘瑀,希望陛下恩准。”甄皇后言辞恳切,让崑帝不禁动容。
关于她与赵弘瑀之间的往来,崑帝一直心知肚明。令他大为意外的是,甄皇后竟然想要亲自去照顾他。他忽然有些担心,便试探着问道:“你是说这些年弘瑀还会按时去凤鸣宫觐见?”
“是,弘瑀怕臣妾孤独,便时常来探望臣妾,陪臣妾说说话。”甄皇后眼中含泪,毫无隐瞒之意,“他刚来时,臣妾还因心中愤懑而故意冷落他。可是这孩子从未放弃,总是开心地再次跑来,为臣妾说那些宫里宫外的趣事,逗臣妾开心。”
甄皇后说的情真意切,崑帝心中疑虑渐消:“是啊,惠妃福薄去得早。这孩子又是在齐重卿身边长大,从小便失去了母亲的关爱,所以他才会这么依恋你啊。这一切都是朕疏忽了。朕想去看他,可是身体不济。你若代朕去,倒是合适。去吧去吧!替朕好好照顾弘瑀,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你便拿主意吧!”
对于甄皇后,崑帝心中总是有那么一些愧疚。如果当年他能多关心一些赵弘启,多为他树立一些威望,那个孩子可能就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了。他对赵弘瑀去凤鸣宫的事情是知晓的,一开始他也会担心赵弘瑀是不是有意接近甄皇后。可是几次派人去打探,来人也只说赵弘瑀只是与甄皇后闲话家常,并无其他逾矩之事。况且甄氏一族的力量也已经打压殆尽,凤鸣宫跟冷宫差不多。赵弘瑀就算有其他心思,也是白费力。
有了崑帝的首肯,甄皇后迫不及待出了宫去。
赵弘瑀这次病得太蹊跷,论谁都能看出这其中的蹊跷。虽说上一次他生病是个闹剧,以崑帝的聪明又怎么能看不出其中有几多真假,索性不过还是顾念父子之情,也是想借此给太子一个教训,才假装当真。
而这一次却不一样,赵弘瑀已经初露锋芒,领军平叛、安置难民,虽显稚嫩,却有为国为民的仁主风范。而他身边也开始慢慢聚集起来一批年轻的文臣武将,这让身处太子之位的赵弘嘉不得不防。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赵弘瑀却突发罕见怪症,与身边近臣双双病倒,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甄皇后害怕赵弘启身上的一切会重演在他身上,所以她一定要去一趟煜王府,盯住那些在背后伺机而动的黑手。
派去探风的小玉回来,半路遇上皇后的凤辇。
甄皇后隔着帘问道:“洛清篱已经把他的弟弟带回府了?”
“是的。”小玉答道。
“快走!”甄皇后下了令,人马一路向煜王府快速前进。
现在的煜王府没了外人,几乎就只剩御医和奴仆,这让甄皇后稍稍宽心。但是这时候若趁乱下手,又正好能神不知鬼不觉。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又紧张起来。
欢招见到甄皇后进来的时候,几乎整个人呆傻了。
甄皇后幽居深宫多年,从不与人往来,如今这个紧要关头,她竟然亲自前来,这让欢招忍不住喜极而泣。
甄皇后看了一眼赵弘瑀的状况,仍旧是昏迷不醒、不省人事。她询问了一下秦邈和一众御医,然后正色说道:“本宫奉陛下之命亲自前来照拂煜王,你们都要用心诊治,若有任何差池,本宫绝不姑息。”
甄皇后虽然多年不曾露面,但她出生高贵,皇后的威仪仍在,吓得一帮御医和奴才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秦邈,你是御医局的头。医家的事本宫不懂,本宫不会干涉你的治疗,可你要记住,在这里是本宫说了算,御医局里若有任何一位御医出了岔子,本宫都要追究你的责任。”甄皇后盯着秦邈,厉声定下了规矩,“你只管治好煜王,其他的事情都不用去想。”
“是!”秦邈哆哆嗦嗦伏在地上,连声应承。
齐重卿得到程丘的通知,也迅速带了一队禁军赶到煜王府,见到甄皇后时他也是惊讶万分。
“弘瑀是个好孩子。”甄皇后并未介意,而是宽慰他道,“他把本宫当做母亲,本宫便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你负责周围戍卫、本宫负责在内看护,只要你我二人守在这里,相信弘瑀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一席话让齐重卿不禁悲喜交加。他虽上了年纪,但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将,这个时候,尤其是甄皇后的亲临让他隐隐间的不安得到了证实,他知道悲痛无用,便抓紧下令将一切闲杂人等隔离出芙蓉阁之外,又令禁军分开把守,将芙蓉阁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秦邈也知没有他法,只好带着一众御医细心观察。他皱着眉头,心里却似压了千金重石。
从见到赵弘瑀第一眼时,他便毫不怀疑此乃中毒之状。然而越到后来,这症状却越发地似曾相识。赵弘启的尸体他是见过的,而如今一模一样的症状出现在赵弘瑀身上,这让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当年他便心存怀疑,在赵弘启丧礼之后仔细查阅了御医局所有的医书,终于发现有一味毒药的症状与赵弘启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断蓇生花。
秦邈下了方子,欢招即刻命人去煎药。
“如何?”见秦邈走出内室,甄皇后和齐重卿双双围了上来。
“老臣心中稍稍有些头绪,但是目前还不能断定。”
“方子呢?”甄皇后问道。
秦邈恭恭敬敬将药方呈了上去。
药方里多是些定气疏通的药,唯有一味木槿,让甄皇后皱了皱眉。
木槿,祛毒。
她没做声,将药方递给齐重卿。齐重卿立刻明白其中之意。
秦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道:“娘娘,侯爷,殿下这症状蹊跷,老臣还需要一些时间……”
“你等得,殿下等不得!”齐重卿一口气没提上来,咳个不止。
“你也别急,回头弘瑀还没好,你也倒下了。”甄皇后看了他一眼,轻声宽慰道。
要论战场杀敌,甄皇后一介女流自然比不过齐重卿,但是要论宫闱倾轧,十个齐重卿恐怕也不是甄皇后的对手。
她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秦邈的异常,所以才会声色俱厉地震慑住这些御医们。宫中暗箭难防,御医虽然不太会主动成为下毒手的人,但常常被裹挟着成为帮凶。甄皇后看出秦邈一定是知道什么。他越是不说,越让甄皇后笃定这个中的内情。
“秦御医,侯爷的话不无道理。本宫给你两天的时间,拿不出对策你就自求多福吧。”
甄皇后声音虽不严厉,只是淡淡然,但已将秦邈吓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你这方子暂时可以缓和症状,那就派人给太尉府送去一份。”甄皇后继续说道。她记得赵弘瑀与太尉之子交情深厚,洛清影是无辜被拖进了这件事,如果不管不问,道义和情理上都说不过去。
秦邈俯身称是,“老臣这就去安排。”
煜王府的方子送到太尉府的时候,天色已经近晚。
杜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洛清篱接过来再看,不由叹息:“果然。”
秦邈这只老狐狸一定是嗅到了什么危险,报给崑帝的说法是传染性极强的罕见疾病,方子里却明明有去毒功效极强的木槿。
“这个药方只能暂时压制住毒性,却无法根治。”杜若眉头紧锁,心绪不宁,“臣的方子也一样。”
洛清篱没接话,抬眼看看外面渐黑的天。章延泽还未回来,他突然有些焦躁。
“大人是在等章将军回来吗?”
洛清篱回头,却见杜若正望着自己。他眼中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是在揣度着什么。
杜若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便连忙解释道:“下官只是觉得大人并非如传言中那般苛待手足,心里有些感动而已。”
顿了顿,他又说道:“大人急也没用。二公子的毒怕是明寂寺的大师也无法解除。”
“什么意思?”洛清篱心中一惊。慧远是他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杜若这么一说,他差点站立不住腿软下去。
“大人听说过断蓇生花吗?”
“断蓇生花?”
“蓇蓉草是生长在西域的一种极其罕见、毒性极强的草。用蓇蓉草萃取出来的毒液无色无味,可以腐蚀人的筋骨、血气。蓇蓉草的毒液是顺着血脉行遍人体七经八脉,越是身体健康、阳气旺盛、血脉畅通之人中毒越快、越深。初时只是觉得精神困倦,随着症状加剧便会昏迷不醒、呼吸减弱。毒性深入骨髓,骨头腐化脆弱,直至血气枯竭、骨骼尽断。这种毒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当中毒之人死去之时,看上去只像是身体病弱而死,并无异状。十日之后再去触碰尸体,不会僵硬,而是身体里骨头全部碎掉,尸身软绵一摊。二公子之所以没有煜王殿下中毒那么深,正因为他本身身子就弱,气血不畅,毒性才没有渗透的那么快。”
杜若一口气说完,却见洛清篱面色苍白,额角渗出晶莹汗水。
半晌,洛清篱才咬着牙根问道:“有何解法?”
“书中并无记载。”
洛清篱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裂开去。他半张着嘴,却似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杜若见状刚要唤他,便听见章延泽一路飞奔而来:“大人!末将把慧远大师请来了!”
洛清篱收回神来,眼眶却微微有些泛红:“大师呢?快请进来!”
“是。”
慧远大师被章延泽拉着,快步进了殿来。
“大人,二公子如何了?”慧远向洛清篱合掌施礼,神色惊忧。
“大师……”洛清篱此刻却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大人,您怎么了?”章延泽察觉到他的异样,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大师。”杜若见状,上前一步向慧远施礼问道,“您可有办法解除断蓇生花之毒?”
“断蓇生花?”慧远一惊,又望了洛清篱一眼,急声问道,“二公子人呢?”
洛清篱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朝厢房看了一眼。慧远不敢再做耽搁,快步走了进去。
一番诊查之后,慧远痛惜地闭上双眼,不住地摇头叹息。
“大师?大人?”章延泽不知发生了什么,刚想要问,却被杜若拉到一边,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大师,您可有办法?”洛清篱俯身半跪在榻前,望着慧远恳切问道。
慧远痛心疾首地合掌:“老衲愧对太尉和大人。”
洛清篱眼中的光彩霎时间全部黯淡下来。他转头看着榻上昏睡的洛清影,紧咬下唇,嘴角隐隐抽搐。
沉默片刻,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一众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章延泽还想说什么,却被杜若紧拉着出了厢房。慧远和彭妈、翠儿跟在后面,也出了来。
洛清篱轻轻坐在榻边,盯着洛清影苍白如霜的脸。
一阵风吹进来,吹灭了榻前的一只蜡烛。
月光倾泻,落在洛清篱的脸上,他像是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他才重重一拳捶在腿上,肩头止不住的颤抖。
说什么忠义血脉不可断,信誓旦旦要保护他一生安全,可事到如今,洛清篱才觉得他什么都做不了,浑身的力气似乎已经消失殆尽。
洛清篱觉得一切似乎都已静止,他看着病榻之上的洛清影,心口一阵阵绞痛。
让洛清影远离京城,本就是最好的安排,可是他却非要一脚踏入这个是非的旋涡。命耶?运耶?兜兜转转二十多年,结果还是没逃过这样的命运。
洛清篱轻轻叹口气,紧绷多年的弦一旦断了,整个防线也便彻底崩溃。他用尽了全部的力量试图主导洛清影人生的轨迹,最后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洛清影走在他自己选择的路上默默远去,头也不回。
兄弟二人从来聚少离多,纵使相见也很少开口交谈。作为兄长,他从未将自己的心意好好传达给自己的弟弟。当杜若和慧远告诉他洛清影的情况时,压在心中多年的话,如同火山瞬间爆发。
他想把一切都告诉洛清影,然而此刻,洛清影却没有可能再去听。凄怆不可语,一股抑郁之情涌上洛清篱的心头,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定要撑过去。否则为兄坚持了这么多年,竟不知到底为何了。”洛清篱盯着榻上毫无知觉的人,断断续续呢喃着。
杜若已经将大致情况告诉了章延泽,章延泽震惊着后退几步,差一点摔坐在地上。杜若扶住他站定,几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厢房里的动静。
没有任何声音。厢房里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没有。
章延泽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巨大悲痛,便转身对慧远大师说道:“大师,我先送您去客房休息。明日一早再送您回寺里。”
慧远犹豫了一下,叹息一声:“也好。”
章延泽交代杜若好好看着,便又匆匆送慧远出门去。
也许是杜若的药发挥了作用,洛清影竟然幽幽转醒过来。
洛清篱赶紧拭干净脸上的泪痕,装作无事的样子凑近一些,轻声唤道:“清影?”
“兄……长?”洛清影努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形在眼前晃动。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洛清篱欣喜不已、连连点头,然后冲着外面大喊,“杜若,快进来!”
杜若听见声音,小跑着进了厢房,俯下身就开始检查。
洛清篱起身站在一边,不安而又焦急地询问道:“情况如何?”。
杜若寻了脉,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二公子服了下官的药,暂时压制住了毒性,这才醒了过来……没有解药,毒性迟早压不住。”
洛清篱只觉得额角青筋快要炸开,脑袋里浑浑噩噩。这个与自己纠缠了二十多年的弟弟很快就要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事实让他无法承受。
“兄长。”洛清影服下汤药,稍微有些气力,伸手试图抓住洛清篱的手。
洛清篱赶紧顺势握住他,在他身边坐下,小声问道:“清影,你觉得如何?”
洛清影挣扎着环顾一圈,声音极其微弱:“我回家了?”
“是。”洛清篱点点头,“这是揽月阁,你且安心待着,无人能来害你。”
岂料洛清影死死抓着他的手,似是惊恐难安:“煜王殿下怎么样了?”
洛清篱垂下眼睛:“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兄……长……”洛清影憋着一口气恳求地望着他,眼眶瞬间通红。
洛清篱不看他,皱着眉站起身:“杜若,你帮清影稳住心神,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担心其他人。”
洛清影深知他的脾气,自己又是浑身软绵无力,说不出话来,只好咬着下唇,面上一片凄凉萧索。
洛清篱转过头,故意不再去看他。
章延泽将慧远安顿好,转头便急匆匆又赶回了揽月阁。刚要进门,就被吉叔拦下。
“将军,外面有人找您。”
“找我?”这种时候章延泽哪有心思见人,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说我没有时间。”
“将军!”吉叔一步拦下他,“那人一定要见您。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您见了这个就一定会见她。”
说着,吉叔将一件物什塞进他手里。章延泽狐疑地接过来一瞧,原来是一块玉坠。温润的质地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这玉坠瞧着眼熟,章延泽思索片刻,忽然记起这正是他当初帮苏祓抢回来的:“苏祓?!她人在哪里?”
“在大门外等着。”
“带她进来。”章延泽低声吩咐道,“吉叔,带她来揽月阁外的小门房里,别让人发现。”
“是。”吉叔点点头,“要不要先告诉大人?”
“暂时不用,你先去吧!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说。”
“是。”吉叔匆匆下去。
章延泽很是纳闷,苏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下毒之人是谁,明眼人都能猜得出来。而苏祓和这个人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虽然谁心里都明白,可是却没有人能指认出这个人。一旦说了,没有足够的证据,不仅救不了赵弘瑀和洛清影,反而还会牵连进去更多的人。这个风险,章延泽承担不起。
他心里愤愤不平,又无从发泄,揽月阁里的气氛诡异的让人受不了,他大口大口呼吸。
初夏,燥热难耐。章延泽知道,此刻洛清篱的心中必定是如三九寒冬一般清冷。如果洛清影就这么没了,他真不知道以洛清篱的性格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外人都说洛清篱冷面冷心,尤其是对这个庶出幼弟更是痛下狠手,毫不留情。只有章延泽知道,洛清篱并不是如外人所见这样。
他来回踱着步子,突然想到赵弘瑀的情况应该比洛清影更糟糕,不由得咬着牙狠狠跺了一脚。
正想着,小门房的门被推了开来。章延泽一回头,苏祓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裹得严丝合缝。
“章公子,别来无恙。”苏祓摘下斗篷,章延泽这才看清楚她的样子。
“苏姑娘找我有事?”章延泽把手中的玉坠递了过去。
玉坠在手中捏的久了,已经温热异常。
“应该是你有事。”苏祓收起玉坠,目光轻柔地望着他,“断蓇生花,对不对?”“你怎么知道?”
章延泽一愣,继而冷哼一声,“果然,你是他的人。”
苏祓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奈:“章公子,不管你如何看我,今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断蓇生花的解药,我有。”
章延泽拧着眉头望着苏祓,一半是震惊,一半是释然:“你有解药?”
震惊是因为他没想到苏祓竟然会来救人,释然是因为苏祓的话也应证了她与太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你不信我?”苏祓微微垂了眼睛,语气有些落寞。
“你为什么要来救人?”章延泽心里着急,没听出苏祓语气中的失望,接着质问道。
苏祓咬着下唇,委屈地望着他。章延泽的态度让她很是受伤。自己冒险来救人,结果还被这般嫌弃和怀疑。
章延泽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敌意,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公子和殿下病的蹊跷,定是有人暗中作梗,所以……”
“所以你就怀疑我的来意?就因为我与太子的关系?”苏祓有些生气,眼眶微红湿润。
她自认不是娇嫩柔弱的小女子,太子身边待久了,摸爬滚打中心性越加坚韧。可是不知为何,面对章延泽的时候,她却无法再戴着面具,假意强势。一切行为反应都只如正常人家待嫁闺中的少女,受了委屈不自觉地竟然就要哭出来。
“我……”章延泽哪经历过这些,眼见苏祓好端端的就要梨花带雨,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唉,我没那个意思……”
见他面红耳赤的窘迫样子,苏祓竟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好了,长话短说。这断蓇生花的毒我之所以知道,并不是太子告诉我的。这毒乃是西域奇毒,是我的乳娘从西域带来,而后被太子所用。”
“你是西卫人?!”章延泽更加震惊。
“这件事说来话长,现在救人要紧。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章延泽想了想,点头道,“好,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先去向大人说明情况。”
“嗯。”苏祓侧过身子,然后又重新戴上了斗篷。
洛清篱乍一听章延泽来报,心里也是惊喜参半,如同摸黑前行的人看见了一丝亮光。
“大人,苏姑娘是太子的人。虽然末将觉得她并无恶意,可是性命攸关还是要谨慎一些,所以末将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先来征询大人的意思。”
洛清篱听罢,略一沉吟道:“现在除了她也没人能解此毒了。请她进来吧。”
“是。”章延泽领命,匆匆将苏祓带进了揽月阁来。
“民女苏祓见过大人。”苏祓进了屋,摘了斗篷,向洛清篱恭敬请安。
洛清篱走过来,突然向她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听闻姑娘可以救舍弟,我先行谢过姑娘了。”
“大人,使不得!”苏祓一惊,立刻将他扶住,“民女一定倾尽全力!”
章延泽一步上前,亦是拱手让礼:“公子的安危系于姑娘一人之身。末将也先行谢过姑娘了。”
苏祓见洛清篱并未对自己有任何偏见和怀疑,二人又是言辞恳切,心中深有触动:“苏祓一定竭尽所能,大人和将军放心。事不宜迟,苏祓想先见见二公子。”
“好好!”洛清篱不住点头,领着她进了厢房。
洛清影隐隐约约有了意识,不似先前完全不省人事。
苏祓上前搭了搭脉,又看了看眼底,心中似是有了数。
她抬头看着杜若问道:“二公子是喝了大人开的药?”
“呃……是……”杜若不知她是何意,犹疑地答道。
“幸好有大人高明的医术,二公子体内的毒素才没有扩散。”苏祓微微点头向他致谢。
杜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哪里。”
苏祓转过身,又看向洛清篱:“大人,二公子可救。”
洛清篱心内大喜:“那就有劳姑娘了!”
苏祓犹豫了一下,面有难色:“只是这解药的药引有两味,药性相反,药效相冲。”
“你的意思是……”洛清篱隐隐觉得不妙,大致猜出了她的意思,“你是要找人试药?”
苏祓欲言又止,只得轻轻点头:“当日乳母弥留之际将这药转与我,她曾说过,断蓇生花乃是西卫皇宫内用于秘密处死犯罪嫔妃和皇子的毒药。以防万一,解药的药方里有两味药引,一味有用,一味无用,无用的有可能还会加重毒性。谁也没试过,所以……苏祓不敢有所隐瞒。如果无人试药,贸然喝下去解药就有可能成为毒药……”
“可是,这哪儿找人试药去?”章延泽有些着急,突然间他直直看着苏祓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眼下中毒的人有两个……”苏祓试探着说出口,却见洛清篱有些警惕地望着她。
洛清篱完全清楚她话中所含的深意。一真一假,胜算只有一半。若是先有人试了药,不论是凶是吉,后一个人都肯定能化险为夷。洛清影与赵弘瑀,谁先用药,谁后用药,一时间洛清篱竟难以抉择。
苏祓本就是赵弘嘉的人,她到底存了什么心,洛清篱一时半刻也吃不准。若是让赵弘瑀先用药,那便是存了私心,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洛清影,就是他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
若是让洛清影先用药,虽说有一半的把握,可万一若是选错了,又该如何?一旦试错,不仅无法救他,还会徒然增加他的痛苦。
撑到现在,一惊一乍之下,洛清篱脑中已经有些混沌。孰轻孰重,他无法立刻做出决断。
“大人,二公子危在旦夕,已经拖不得了。”苏祓心知他在犹豫什么,便催促道,“请大人速速决断,否则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洛清篱咬着牙,他第一次感受到抉择之难。
苏祓轻轻叹息一声:“既然大人一时难以定夺,民女便去外间等待大人的决定。”
她刚要转身,觉得裙角被人死死拽住,回头一看,却是榻上的洛清影。
洛清影早在他们进来时就醒了,只不过一直恍恍惚惚。听见苏祓和洛清篱的对话,他心中了然。
洛清篱骨子里是个有君臣节义的人,用赵弘瑀去试药这种事他绝不会做。可是他也不能贸然让洛清影去试药,情义不能全,两相为难。
“二公子!”章延泽眼明手快,蹲下身一把将他拉住,防止他从榻上滚落下来。
“兄长!”洛清影一只手仍旧死死地抓住苏祓的衣角,他用尽仅有的力气,大口喘着气,看着洛清篱,断断续续地恳求道,“兄长……我……我……愿意……去试药……”
“你疯了?!”洛清篱一把扯开他拉着苏祓裙角的手,“如果试错了,你会受到双重毒性的腐蚀,比现在痛苦千倍万倍!”
洛清影却丝毫没有退却,他撑着一口气,虽是艰难、却是斩钉截铁一般,“不管对错……煜王殿下……都不能有事……”
“你!?”洛清篱又气又悲,嘴角抽搐,所有的情感瞬间一起涌了上来,他竟被憋得不能言语。
“兄长。”洛清影拉过他的手,努力扯着嘴角微微笑着说道,“我命硬……也许一试就……试对了……我还不想死……我……我想看着……看着兄长……娶妻……生子……”
“清影……”洛清篱反手握住他,猛地一仰头,紧紧闭上眼睛,强忍着眼眶里的眼泪。
可是,那眼泪终究是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滴在两人的手背上,划出一个苍凉的弧度。
“父亲不会同意。”洛清篱一向聪明,可这个时候却编出一个如此蹩脚的借口。
“父亲……听……兄……兄长的……”洛清影努力地笑了笑,望向他的眼神愈加坚定。
见洛清篱没有反应,他挣扎了一下试图坐起来,可惜浑身无力,又重重摔回章延泽的怀里。
“二公子别动。”苏祓跪下身按住他,“血气加快会带动毒性的渗透。”
可洛清影却不为所动,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果决:“兄长……煜王不容有失……”
洛清篱无奈,只得又俯下身来,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清影,为兄最后问你一次,你真要救他?为了救他,你很有可能会赔上自己的命。”
洛清影吃力地点点头,他那清澈的眼眸氤氲着水汽,却亮如星辰。洛清篱忽然一愣,恍惚间将他与另一人的身影重合起来,他们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好,我答应让你试药。但你也要答应我,必须好好活着。”洛清篱长长叹了一口气,继而转首望着苏祓,语带哽咽:“既然清影此意已决,那就有劳苏姑娘了。”
苏祓心中震动不已,平日里只知道他是个手握重兵、不苟言笑的大将军、是大殷朝里数一数二的重臣,却不知道他也是这般重感情、明大义的兄长。
一时间,苏祓有些恍惚。她自小就失去亲人、颠沛流离,受尽人世间的白眼,尝尽人世间的酸楚。见到洛清篱这个样子,她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抑。
“苏姑娘?”见她似乎有些分神,章延泽小声唤了几下。
苏祓这才缓过神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大人放心。这解药的药引虽然不同,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我见这位御医年纪轻轻却医术精准,可以请他相助吗?”
“那是当然!”洛清篱立刻应允,“苏姑娘,有任何要求你尽管开口。清影的命就交给你和杜若了。我与延泽都不是内行,在这里只会添乱。我们就在书房等着,有事情便随时来说。”
说完,他便准备与章延泽一起离开。
苏祓见状,急忙拦住他:“大人就这么放心民女吗?”
洛清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杜若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又拱手抱拳,然后走了出去。
章延泽一路跟了出来,依旧有些放心不下:“大人,你真的相信苏祓吗?”
洛清篱的眼中充斥着红红的血丝,言语间尽是疲惫: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可是……”
“清影愿意为心中大义作出牺牲,我没有理由阻拦他。不管怎么说,只要清影用了药,煜王就一定有救。清影宁可自己犯险也要救煜王,我能做的就是尽力帮他实现心中所想。”洛清篱顿了顿,微微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如果这其中有诈,我也不想他抱憾而去。”
“大人……”一阵悲痛袭来,章延泽呜咽难言。
苏祓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洛清篱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就是洛清影最后的一点念想能不能实现。
章延泽心中豁然,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陪着他坐在一边。
太尉府、煜王府皆是一团糟,倒是太子府里,反而寂静无声。说是寂静无声,只是表面假象。
太子赵弘嘉命人将苏向庆偷偷请进了密室之中。隐隐烛火中,赵弘嘉眉目之间难掩慌乱。
“殿下,此刻不宜盲目而动,毕竟没有任何人将矛头指向您。这个时候您有任何不当的举动,都会引来猜忌,落人口实。”苏向庆语带焦急。
“本宫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一道。”赵弘嘉一掌拍在书案上,“弘瑀自己点起了凝墨,这是他自寻死路,与我何干?这些日子事务繁杂,本宫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处理凝墨的事。当初用断蓇生花对付赵弘启,父皇也没疑神疑鬼。如今可好,两人一起中毒,症状一样,任谁也看出这里面有问题!何况父皇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如此紧张他,不仅让程丘亲自过问,还让齐重卿带着禁军封锁了煜王府!更想不到的是,连甄皇后都亲自到了王府,明为照拂,实为监视!”
见他动了怒,苏向庆不敢直言,只好先缓言劝道:“殿下息怒。”。
“个中情势本宫又何尝不知?”赵弘嘉平复了一下情绪,“当日弘瑀不显山不露水,也并没有受到父皇青眼相看,只不过闷着声儿,紧着折腾父皇也不会搭理他。没想到自他出征之后,父皇竟然开始注意到他……”
“依老臣来看,陛下这样做的本意也并非故意针对殿下。这几年来殿下监国兢兢业业,陛下也是看在心里。殿下势力渐渐大了,陛下心中有所顾忌,才会借着煜王殿下的事情来打击一下您的锋芒,毕竟天无二日嘛。”
“嗯。”赵弘嘉沉吟不语,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本宫也觉得父皇不会动了换太子的心思,毕竟弘瑀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他那个性子也就只能做个闲散王爷混日子。本宫只是担心,万一父皇怀疑到本宫的身上……那……若弘瑀阻碍了本宫的路,本宫必然要除掉他。只不过这个时候出事,于我不利啊!何况还有洛清篱,若是因为这件事而让他对本宫心生芥蒂,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殿下无须太过担忧,老臣已经在着手处理凝墨之事了。”苏向庆说道,“眼下殿下只能以静制动。煜王府看来是进不去了,那您就去看看陛下。宽慰之语需有,哀痛之情也需有。只要陛下不说什么,洛清篱也不会说什么。”
“对!”赵弘嘉急急站起身,“本宫这就去宫中。”
他刚要出门,又折回身来嘱咐道:“那些剩下的凝墨一定要处理的滴水不漏,绝不能让人怀疑到这上面来。”
“是,殿下放心。”苏向庆俯身答道。
待赵弘嘉出门,他才缓缓起身。
作为近臣,他明显感到赵弘嘉方才的慌乱和紧张。
太子,再怎么有能耐,也跳不出皇帝陛下的手心掌。圣意难测,不胜惶恐。
杜若看了一眼苏祓,迅速又低下了眼睛,轻声问道:“你怕吗?”
“怕什么?”苏祓有些不解,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洛大人不是那种人。”
杜若抬头又向书房望了一眼:“都说洛大人与自己的兄弟交恶,可今日亲眼所见却与世人之说完全相反。如果我们救不活二公子,恐怕……”
“杜御医,既是二公子心中所愿,洛大人又有意成全,你我又何必想得太多?”
杜若闻言,尴尬地笑了笑:“下官在御医局久了,竟然也迂腐起来!治病救人又何必思虑太多?”
苏祓笑着点点头,既而问道:“杜大人可想好用哪一个方子?”
杜若指着其中一副药引,笃定地说道,“从药理推断,我选这个。”
“民女也是此意。”
“事不宜迟,那就着手准备吧!”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定下心来,叫来彭妈吩咐下去,准备抓药、煎药。
洛清篱见下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便知道那二人已经有了定论。
他已经说过不插手,便只能在外间坐着,不做言语。一旁的章延泽也看出了情况,侧着身子想凑过去问问他,却一眼看见他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已泛白。章延泽默默叹了口气,退回身又重新坐好。
彭妈端着熬好了的药盅小心翼翼进了厢房,递给杜若。
杜若抬眼看了看苏祓,苏祓微微点头,然后坐在榻边,将洛清影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章延泽心绪不宁,在厢房外来回踱步,看见杜若端了汤药,便赶紧冲洛清篱喊道:“大人,他们这就要给公子喂药了!”
洛清篱屏着呼吸,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内室走去。
“大人?”杜若听见动静,转回头去,却见洛清篱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我来。”洛清篱取过杜若手中的药盅,然后示意章延泽去扶着洛清影。
杜若和苏祓不解地起身,站在一旁,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洛清篱没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是毒药,那也是我亲手喂给他的,与你们都无关。”
“大人……”听了这话,章延泽一个没忍住,眼泪涌了出来。
洛清篱微微抬手,抚了抚洛清影的额头。洛清影似是有所察觉一般幽幽睁开眼睛,满是感激地望着他,努力扯着嘴角笑了笑。
洛清篱没说什么,拿起勺子将药吹凉,一口一口给他喂下去。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洛清影偶尔被药呛到之后细细碎碎的咳嗽。
喂完了药,洛清篱将药盅递给杜若,声音明显有些沙哑:“我和延泽在书房等着。有任何情况,你们就告诉我。”
说完,他便又要起身。
“兄长……”洛清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抓住他的手,“兄长……我有些……害怕……别……别走……”
洛清篱一时间愣住了。他不愿待在这里,是因为他惶恐,他不敢面对洛清影,不敢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眼前遭受意外。
可直面生与死的时候,等待着那个未知结果的时候,洛清影心里也是忍不住地害怕了。他像个年幼的孩子一样,想黏在兄长的身边,寻求一丝丝的安慰和希望。
洛清篱安慰似的笑了笑,然后对其他几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是。”章延泽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切也都了然于心。他抹了抹眼泪,便带着杜若和苏祓出了去。
“兄长……”洛清影死死抓着洛清篱的手,声音轻得像猫儿一样,“跟我说……说说……话……不然……我会……会以为……自己……已经……已经死了……”
洛清篱挨在他身边坐下,声音越发喑哑:“又说胡话!再乱说话,我要罚你去祠堂跪着了!”
洛清影咬了咬嘴唇,似哭一般笑出来。
“你就说说话,随便说一说。”他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艰难的笑意,“就说……就说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样子。”
洛清篱忍着将要涌出的眼泪,佯装生气地说道:“我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娃娃,哭个不停,烦都烦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很不喜欢你了……”
“后来呢?”
“嗯?”洛清篱一愣,见洛清影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便又无奈叹了口气,“没有后来了。后来我就把你扔到寺里去了。”
洛清影笑了起来,可他几乎发不出声,只能喘着大气,“以后……以后……我不……哭了……兄长……不要嫌我烦…”
“好了好了!”洛清篱有些生气地抚着他的背,“好好的,笑什么?喘不过来气了!”
洛清影喘得有些急了,洛清篱只好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手在背上给他顺气。
“兄长……”洛清影靠在洛清篱的肩头,嗓子里似有似无地唤着,洛清篱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轻轻点头回应。
过了一会儿,洛清影终于不喘了,也不再说话。洛清篱觉得肩头一重,继而一热,心中顿时感觉不好。
“清影?”洛清篱轻轻将他放下,却见他嘴角全是血,自己的肩上也已经被污血染透。
“杜若!”洛清篱忍不住颤抖起来,大叫杜若的名字。
听见呼唤,杜若一行人匆忙跑了进来。
“大人一边稍等,让下官看看!”杜若弯下腰,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
洛清篱往后退了几步,章延泽一步上前将他扶住,却惊觉他浑身紧绷,僵硬冰冷如同寒冰。
“大人!”章延泽唤了一声。
洛清篱回过头来,拉住他,面如纸色,声音里掩不住哽咽:“这一次,我可能真的救不了他了。”
正在此时,杜若回过身来,扑通一声跪下,竟是又哭又笑:“大人,二公子体内毒血已经排出,凶险已过!”
洛清篱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刚要开口,却一个眼黑就要踉跄倒地。
章延泽眼明手快将他拉住。
“确无大碍了?”洛清篱死死抓着杜若的肩膀,喘着大气。
“大人放心!”苏祓上前一步说道,“此毒民女最熟悉,二公子确无大碍,只需再静养,慢慢将余毒排出即可。”
“下官会为二公子再煎些化淤祛毒的汤药,慢慢调理,定会好起来。”杜若说着,便要去吩咐彭妈取药。
“慢着!”洛清篱却将他拦了下来,“你将药方开出即可,我让吉叔去配药。你马上带着解药去煜王府,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是!”
“延泽,你护送杜大人去王府!一定不可耽搁!”
“是!”
章延泽领命,感激地看了一眼苏祓,便和杜若出了门去。
“这解药真的有用?”秦邈接过杜若手中的药方,警惕而疑惑地问道。
“这解药本有两幅药引,一副可起死回生,一副却加剧病症,再无回天之力。洛清影不顾生死,用自己的命为殿下试出了正确的方子。请娘娘和侯爷明鉴!”杜若跪下答道。
章延泽也扑通跪下,铿锵言道:“二公子宁可自己死,也要救殿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秦邈,按照这个药方速速配药!”甄皇后略一沉吟,然后又指着杜若吩咐,“你与秦邈一起去!”
有了解药,赵弘瑀体内的毒血也顺利排了出来。从取药到煎药,甄皇后都派小玉亲力亲为、全程紧盯不放。
见赵弘瑀大口大口地吐出黑乎乎的毒血,甄皇后和齐重卿齐齐皱着眉头,一颗悬着的心却终于踏实下来。
“殿下体内毒血已经排出,性命无忧,娘娘和侯爷可以放心了。”章延泽见状,一颗悬着的心亦是落了地,“既然殿下已无大碍,末将还要回府复命。”
齐重卿颤巍巍走过来,感激涕零:“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救命之恩,我齐重卿没齿难忘!”
“侯爷不用多礼!”章延泽抱拳,“这都是我等应该的!二公子也是刚刚从鬼门关回来,末将还得赶紧回去替大人分忧。”
“章将军说的对。”甄皇后也走了过来,“你赶紧回去,这里有本宫和淮安侯在,不会有事。”
“是!”。
甄皇后环顾四周,似乎再找什么人:“方才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御医呢?”
“臣杜若,见过娘娘。”杜若一步往前,走到皇后面前恭敬跪下。
“杜若?好,本宫记住你了。”甄皇后示意他平身,“你且随章将军回太尉府。这一次你救殿下有大功,本宫定会重重赏赐。”
“谢娘娘!”杜若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跟着章延泽回了太尉府。
二人回到府中之时,天色已经微亮。洛清影服了药,安然睡去。
“殿下如何?”见章延泽回来,洛清篱赶紧问道。
“殿下已经服了药,化了毒,现在由甄皇后和齐侯爷照看,大人放心。”
洛清篱闻言,似乎有些惊讶:“甄皇后?”
“是,末将赶到煜王府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已经在那里了。”章延泽见洛清篱面有惊诧,不禁问道,“有何不妥吗?”
洛清篱想了想,又吩咐道:“你趁着天未亮,抓紧将苏祓送回去,千万不可让人看见。另外交代彭妈和吉叔他们,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解药是杜若找到的。”
章延泽不解他这是何意,却见苏祓已经轻步走上前来:“谢大人为民女考虑。只不过苏祓既然做了决定要来救人,就不怕卷入纷争。”
“苏姑娘的救命之恩清篱万死难以报答。但是连皇后都已经涉足这件事情,以后万一查出什么,苏姑娘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洛清篱说着,言语间多了些愧疚之情,“只不过委屈了姑娘,这一桩大功劳只能交与杜若了。”
“大人严重了,民女只想救人,功劳什么的民女并未考虑。”
杜若闻言,忽生满心钦佩之情:“苏姑娘如此深明大义,杜若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若非杜大人医术高明,之前稳住毒性,民女的解药怕是也没有用。杜大人又何必推让?”苏祓笑了笑,“二公子受此剧毒,本身身子就弱,之后一段时间怕是要劳烦杜大人仔细照看了。”
洛清篱微微点头,苏祓又重新披上斗篷,随着章延泽匆匆退了出去。
借着天色尚未明,章延泽顺利将她送到沉香阁的后门处。
“谢将军,就此别过。”苏祓微微做了个万福,然后便要离去。
见她要走,章延泽咬了咬下唇,犹豫着叫了一声:“苏姑娘……”
“将军还有其他事情?”
章延泽有些难为情:“今日之事,多谢。”
苏祓回身站定,眼眸中流光烁烁。一时间章延泽红了脸,好在天光未亮,掩饰了他的尴尬。
“我救他们,只是不想看着无辜的人就这么沦为斗争的牺牲品。”
“我知道……”章延泽讷讷说道。
“你知道什么?”苏祓微微一笑,双颊似是飞上红霞。
“没……没什么……”章延泽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苏祓拉过章延泽的手,塞给他一个温热的东西:“这个给你。他们是你的朋友,我……救他们也是因为不想看到你伤心。”
苏祓低着头,声音里透露着一丝丝羞涩,说完这句便倏然收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章延泽抚摸着手中之物,那是他们第一次结缘的玉坠,温热着似乎带着苏祓的体温。
“我……”章延泽想说什么,一抬头对上苏祓的视线,温柔如水,似有千言万语。
章延泽心中一热,没做他想,一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苏祓反手抱住他,在他耳边柔声呢喃:“祓儿与君死不相负。”
说完,她轻轻推开章延泽,继而在他脸颊轻轻一啄,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便羞红着脸躲进了沉香阁的后门,只留他一人失了魂一般。
东方渐亮,煜王府中依旧戒备森严,但却明显少了前夜时分的慌乱。
秦邈开了药方,甄皇后亲自喂赵弘瑀服下药,见他呼吸平稳,沉沉睡去,不由松了口气。
“娘娘。”齐重卿在一旁轻声说道,“娘娘辛苦一夜,也该歇息了。”
“本宫不累。”甄皇后站起身,示意齐重卿与她出到外间,“齐侯,看样子弘瑀暂时无事了。本宫这就派小玉赶紧回宫向陛下禀明情况。”
“娘娘思虑周密。”齐重卿俯首谢道。
“齐侯,经此一事,这煜王府的卫戍必须要重视了。”
“娘娘说的是。”
“虽然陛下那里只可说是传染性极强的怪病,但事实真相你我都心知肚明,所以这毒源还需仔细查清楚了。”
“两人齐齐中毒,这毒源必定是在王府之内。老臣先安排人手去一一查验,等殿下和洛家公子醒了再仔细询问。”
“嗯,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幕后之人暂时应该不会妄动,不过还是要小心一些,尤其是弘瑀的一应用度,必须仔细。”
“娘娘说的是。”齐重卿抚着胡须说道,“这一次洛清影不顾安危、亲身试药救了殿下,按理老臣应该亲自登门去拜谢才对。” 窃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