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窃生记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八章 左右逢源 殊途同归
“殿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苏向庆坐在殿下,向赵弘嘉微微欠身,“只是……”
“只是什么?”赵弘嘉一拧眉。
“这沉香阁的头牌歌姬苏祓却是死活不肯来。”
“哼。”赵弘嘉冷笑一声,“这么多年,苏祓的脾气真是死活都不改。区区一介歌姬,倒是比朝中的男儿都更有骨气。”
“这……”苏向庆听的脸色尴尬,“殿下精心准备的局可不能毁在她手上。满京城色艺俱佳的歌姬多的是,殿下何必……”
“诶,苏卿哪里懂得这追逐之间的乐趣?”赵弘嘉嘴角微挑,“美人是猎物,任她别扭任性,总逃不过猎人的弓箭。苏祓就是本宫的猎物,本宫总有办法将她擒获。”
想了想,赵弘嘉又道:“她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解决。”
苏向庆点点头,又问道:“殿下这次朝堂之上失利,也是老臣考虑不周所致。殿下为曹晖将军践行,如此恩威,曹将军应该心知肚明。只是老臣不明白,这次洛清篱的表现如此滑头,殿下不仅不责备,反而还将他列为宴席上客,如此纵容,臣怕……”
“没错,本宫就是要纵容他。”赵弘嘉轻抚着书案,眼神一沉,“当日朝堂之上,洛清篱虽未替本宫说话,但也并未力挺齐重卿那个老小子。本宫看明白了,说到圆滑,他比洛骁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想两边都讨好,那是必然不行的。既然父皇忌惮本宫干预军中之事,那本宫就在明面上加倍纵容他,把他逼到绝境,让他不得不替本宫卖命。”
“殿下心思果然缜密,老臣惭愧。”苏向庆拱手道,“老臣已经暗中派人将天雄军中知晓当日之事的人都悄悄换走了,料想那曹晖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转运账目没有问题,没有物证,仅凭几个无关紧要的所谓人证,曹晖必然不敢轻易做出什么举动。诬陷太子的罪名他有几个脑袋也担不起。”赵弘嘉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不过这事儿也怪你。”
苏向庆一听这话,惶恐地跪下:“臣办事不力,让殿下失望了。”
“唉,你看看你推荐的那几个人!几乎都是皇室宗亲的傻儿子,别说打仗了,就是带个兵都够呛。”
“老臣也是无奈啊!”苏向庆满腹委屈,“殿下在军中势力很浅,贸然推荐军中的将领,不知根不知底,老臣怕靠不住。老臣只能在与太子交好的宗室里挑一些年轻的……”
“本宫也知道,说到底还是父皇对本宫并不放心,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不给本宫军权了。你起来吧!”赵弘嘉抬抬手指,苏向庆应声而起。
“对了,弘瑀这段时间如何?”
“煜王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和洛家的二公子游山玩水,也没怎么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
“嗯,弘瑀那个性格太闹腾。一个连心都静不下来的人能做什么?”
“是啊,当初他信誓旦旦要潜心修佛,老臣还觉得诧异。后来发现他是找了个人帮忙,估计这佛经没有多少是他抄的,基本都是出自洛清影之手。”
“他有这个心父皇就很是受用啊。”说到此处,赵弘嘉更是不满,“父皇果然是老了,竟然这么容易就被哄了个高兴。”
“所以咱们还是不能放松对煜王的监视。陛下现在的心性越来越难把握了。”
“嗯,这件事你交代下去就行了。”赵弘嘉挥挥手,“另外抓紧派人把请柬给各位大人送去。”
“那歌姬的事情?”
“你别管了,本宫一定会让她准时出现的。”
这一日,杜妈妈又苦着脸敲开了苏祓的门。
“妈妈?怎么了?”
“唉,阿祓……”杜妈妈还没说完,身后闪出来了一个人影,狭长凤眼,如刀刻般的薄唇微微上扬。
“几日不见,据说姑娘脾气大了。”赵弘嘉笑着走进来,杜妈妈一脸尴尬地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祓儿不敢。”苏祓刚要施礼,却被赵弘嘉一把拉进怀里。
“本宫倒是很想看看姑娘这张巧嘴是怎么拒绝派来的那些人的。”赵弘嘉调笑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只猎物。
“殿下别闹。”苏祓推了两下没推开,倒是赵弘嘉自己松了手,按着苏祓的肩膀戏谑地打量。
“祓儿一进这行便立下两条规矩,一是卖艺不卖身,二是只在阁中为客官献舞。殿下若是真心待我,便应该遵守祓儿的规矩。”苏祓倒也不怕,柔声说道。
“哈哈。”赵弘嘉大笑,“说的好!既立下规矩便恪守不改,祓儿倒是很有男儿气节!难怪府里那些下人个个都苦着脸回去向本宫复命,本宫无法,只得亲自出马了。”
“祓儿并非有意为难,只是如果开了这个头,祓儿以后怕是无法再在这一行里立身了,还望殿下成全。”
“本宫不太明白。”赵弘嘉一指轻挑起她的下巴,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这第一条规矩都已经被本宫破了,你又何必执着于第二条?”
“祓儿与殿下而言并非卖身。”苏祓低头微微一笑,“而是委身。”
“哦?”赵弘嘉一听,忽然来了兴致。
苏祓抬起头,眼中满是婉转缱绻的流光:“祓儿并不奢望能从殿下那里得到钱财地位,郎情妾意,都是遵从内心,何来卖身一说?”
“郎情妾意!说的好!”赵弘嘉笑着坐下,又将她拉至身前,“本宫今天亲自来倒真不是为了这事。”
“那是为何?”苏祓一边跪下,一边小心翼翼为赵弘嘉斟茶。
“你不是一直要查你生身父母的消息吗?苏向庆虽然老糊涂了,找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赵弘嘉抿了一口,连连称赞,“祓儿煮的茶就是有独特的味道!妙啊!”
苏祓拎着茶壶的手一抖,僵在半空:“殿下有消息了?”
赵弘嘉只是微笑着喝茶,也不回话。
苏祓凝视着他的脸,沉默良久。
赵弘嘉缓缓放下茶盏,意味深长地望过去。苏祓轻咬下唇,轻轻放下青瓷壶,站起身走到阶下俯身跪下:“祓儿愿意亲赴太子府为殿下献舞。”
“哦?”赵弘嘉微微向后靠去,斜倚在卧榻上,“祓儿怎么又突然想通了?”
“请殿下成全。”苏祓柔声坚持。
赵弘嘉不禁有些得意,示意她起身。
苏祓乖巧地起了来,复又软软依偎在他怀中:“祓儿父母之事,还请殿下多多费心。”
赵弘嘉美人在怀,心满意足:“待事成后本宫自会告诉你。”
洛清篱收到太子的请柬时,并未觉得意外,他将请柬交给章延泽,交代了一句:“准备一下,明日你与我同去。”
章延泽看了看手中的请柬,问道:“大人,太子这是何意?曹晖的事情你明明没有帮他说话,他难道就不记恨?”
“记恨?”洛清篱坐在官署东阁的正厅,冬日的阳光正好洒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重重的阴影,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显得深邃起来,“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他有什么理由记恨我?”
见章延泽依旧有些懵懂,洛清篱忍不住笑了起来:“延泽,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领兵打仗绝对是一把好手。只是这朝堂之上算计人心的本领,却是一点长进没有啊。”
章延泽面红,不服气地回了一句:“大丈夫只须提三尺宝剑定国安邦,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末将学不来。”
洛清篱收起笑容,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延泽,大丈夫驰骋疆场、护佑疆土那是理所应当。但如果庙堂上的事情处理不当,别说领兵出战,恐怕连性命都堪忧。人在仕途之中,总有身不由己。只要坚守住那些原则和底线就可以了。”
“是,末将明白大人的意思,这些话不会再说了。”章延泽知晓他的苦衷,孤傲之人,让他卑躬屈膝为太子差遣,那是断不可能的。可是如今的局势,洛清篱纵使心如日月也是枉然。还不是要迎合这些人,如履薄冰,亦步亦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王高兴了,便会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帝王不高兴,你连项上人头都不一定保得住。
“可是太子这样,搞得人人都以为您是东宫的人。陛下最恨皇子插手军中之事,如果这件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大人的处境就会很被动啊。”
“这不就是太子的意图吗?”洛清篱苦笑道,“他若是责备我,我倒还可以找个理由说服他、应付过去。可是自从曹晖的任命定下来之后他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任何微词,反而多次借探视父亲为名送来名贵的药材。他的目的就是想斩断我所有的退路,好死心塌地为他所用。”
“太子心术不正,明日的宴席大人要多加小心才是。”听到此话,章延泽越发忧心忡忡。
“我自会应对,你不用担心。我知你的心性,一向看不惯太子一党阿谀逢迎之态,明日你与我同去,不可意气用事。”相形之下,洛清篱倒是一派从容自若,似乎并未因此事而过于担忧,“若是有机会,你可与曹晖多接触一下。他与煜王年纪相仿,与你也算共过事。你们之间应该很容易谈得来。虽然当日朝堂之上陛下驳斥了苏向庆的意见,但是细细想来他的话也不无道理。曹郃与齐重卿是故交,那么曹晖与煜王的关系就自然会引人猜测。”
“您是说……曹晖上任是煜王的意思?”
“不好说,但是有可能。曹晖是个将才,又是累世功勋,如果善加利用,前途不可限量。你与他多交往,对你没有坏处。”
章延泽看着他,试探地问道:“大人,您是因为二公子才一直不愿与煜王为敌的吗?”
洛清篱一愣,微微叹息:“为人臣子岂能偏私?为臣之根本在于道,而不在于术。我不附和太子,同样也不会附和煜王。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是。”章延泽拱手道,“是末将心思狭隘了。”
“好了,你去准备吧。明日随我去太子府走一趟。”洛清篱摆摆手,章延泽起身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洛清篱莫名有些心烦。他坚信自己没有做错,只是有些事情他控制不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当初煜王来要人的时候他死也不会答应,直接拿绳索一捆,把洛清影扔到远离燕安城的边陲去。
赵弘瑀自然是不会知道洛清篱恨自己恨的牙根痒了,他坐在西窗的正厅里,懒散地斜倚在卧榻上,看着洛清影正坐在一边认真写着什么:“我打发欢招带着阿永出门去采购药材了。冬日严寒,舅舅的身体时好时坏。再过几日便是十五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府去看看太尉了?”
洛清影身子一怔,没有答话。
赵弘瑀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坐了起来,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让欢招把太尉的那一份也买上了,你若是回去……”
“不用你操心了。”洛清影转过身来看着他,“我自然要回去的。那些东西却是不用了。”
“要不我随你一起去?反正我去探视太尉大人也是理所应当。”
“那倒不必。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情,外人掺和进来总会不好。况且父兄又不是恶徒,每月十五回去是我与父兄的约定。”
“外人……”赵弘瑀撇撇嘴,自觉好心又被人当做了驴肝肺。
“先不说这个了。”洛清影朝他招招手,“你过来,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赵弘瑀乖乖过去,一屁股盘膝坐下。洛清影拧着眉训斥道:“一点正形都没有!”
赵弘瑀嘿嘿一笑,正跪坐好,装模作样地拱着手:“请先生赐教。”
洛清影懒得陪他闹,正色问道:“穆州灾民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一听到灾民二字,赵弘瑀瞬间收起了嬉闹之意:“那日你我在集市上看见的那些流浪孩童让我很是揪心。每一次灾难都会让许多孩子失去爹娘,流离失所。如果救不了这些孩子,我大殷宗庙社稷凭怎能连绵不绝?民者,国之本也。我想建立一个官署专门解决这个问题。”
“如何解决?”
“由朝廷统一安置这些孩子,允许符合条件的人家领养,而抚养的费用可以由朝廷和领养的人家共同承担。”
洛清影微微一笑,赵弘瑀以为他嘲笑自己幼稚,瞬间有些尴尬:“先生,我说的不对么?你笑什么?”
洛清影将桌上的竹简拿过来,递了过去:“你说的都对,我只是在笑我们俩竟然想到一处去了。”
赵弘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被他催促着:“你先看看,这只是我的一个设想。有什么不合理或者不可为的地方,我们再仔细商讨。”
赵弘瑀低头仔细看去,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洛清影咬着下唇,坐在一边静静观察着他脸上的变化。
待看到最后,赵弘瑀猛地将竹简举了起来:“先生,你竟如此懂我的心思。”
洛清影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竹简严肃地说道:“每一年由于天灾人祸造成的户绝遗产、无主失物,官府收缴的一应赃物,都是非常大的一笔财物。但是这些财物并未单独立项,而是统归到各州府、朝廷的财税收入中。一旦发生灾难,朝廷难以及时应对核发。不如单独立项,由专门的官署进行统一管理。”
“对!”赵弘瑀一拍手,“这个专门的官署在出现水患等灾害时可以应急主动采取措施,直接将赈灾物资发放到地方上,而不需要经过层层手谕签发。在平时,也可以替朝廷存恤孤幼。当出现遗孤之时,可以由朝廷指定代为抚养的人家,抚养的费用由领养的人家与朝廷共同承担。如果遗孤拥有遗产,为了防止有些心术不正之人贪图遗孤钱财,这些财物由朝廷代为管理,待及其成人,再悉数奉还。”
“嗯,由朝廷代为收押、留存、保管、检验核对,一则可以体现君主天威,二则有朝廷做后盾,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可以及时督正。这个衙门必须要有独立的核算和严密的监控,否则会成为某些人捞钱的工具。”
“对!你说的这些还需再仔细想想。”赵弘瑀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检验核对……”
“检校司。”
“嗯!好!”赵弘瑀抚掌,“检校司!这个名字好!你快与我再仔细议议!”
“依我看来,这件事你向陛下上疏时只需言其大概,而不必事无巨细。类似于监察的事项可以提出来,抛砖引玉,让陛下请大臣们商议。”
“为何?”赵弘瑀不解。
“你平日闲散惯了,也不关心朝政,突然提出一个完整周密的计划,不合常理。陛下和太子会猜疑你私下拉拢人臣,为你出谋划策,反而坏事。不如只是提出个大概,一来很多环节涉及到别的官署,由你提出来,若是损害到其他官署的利益,这笔帐肯定要落在你的头上;二来这样更容易博得陛下的好感,你有治国的天赋,只是之前未加雕琢。如今你又晋升为亲王,陛下往后定会多家留意你,给你历练的机会。”
“嗯,说的也是。”赵弘瑀想了想,“循序渐进总是好一些,也稳一些,还是你想得周到。”
“对了,曹将军过几日便要去赴任了。”洛清影说道,“听说太子还专门设了宴席为他送行。”
“是啊!”赵弘瑀挑了挑眉,“据说还请了你兄长。”
“太子现在急于求成,很容易乱了方寸。他想逼得兄长无路可退,又想借送行之事卖给陛下一个人情。只可惜,陛下最恨皇子与军中之人来往,他一下子请了两位重要的将领,不知陛下心中又作何感想?”洛清影掸了掸袍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也好,趁着他极力逢迎父皇,我倒是可以做些事情。估计这段时间他也没什么精力看着我。”赵弘瑀说道,“今日我便把奏章写了,明日交上去。算算日子,我也该去探望一下皇后了。”
“嗯,该去了。这一次你倒是可以和娘娘聊一聊流浪孤儿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弘瑀按着他的肩头大笑一声,“皇后丧子,最受不了这种事情。她若愿意帮忙,检校司的事把握就更大一些。”
洛清影稍稍后仰,拉开些距离瞧着他。
赵弘瑀摸了摸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没什么。”洛清影笑道,“想不到你现在的心思也是越发细致了。”
“不如此,怎能让先生和舅舅放心呢?”赵弘瑀得意地眨眨眼,“好了,明日趁着太子宴请曹晖,我便把奏折递上去,然后去凤鸣宫坐一坐。”
“嗯。”洛清影低头想了一会儿,“也快到十五了,明日兄长不在府中,我也回去一趟。”
“好!”赵弘瑀说完,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洛清影挪过去,一边替他抚着背顺气,一边朝着门口的侍女喊道:“快!热水!”
侍女很快送上热水,洛清影接过来递了过去。
赵弘瑀喝了一口,缓了缓,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最近不知怎么了,竟时常咳嗽起来。”
“要不要宣御医看看?”
“不用啦!”赵弘瑀复又坐定,“我这身子骨强着呢!你不记得了?我还背过你上明寂寺呢!”
洛清影笑着摇摇头,继续轻轻帮他顺气。思远崖、明寂寺,他突然觉得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第二日正好赶上休朝之日。大殷朝的早朝除了年节以外,每隔三日休息一日。赵弘瑀知道今日赵弘嘉必然不会入宫,便一早进了宫去。
宁寿宫里很清静,除了程丘在一旁伺候,别无他人。
“弘瑀今日入宫,可是有什么事情?”崑帝慈爱地看着赵弘瑀问道。
“禀父皇,儿臣知道自己愚笨,但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父皇分忧。”赵弘瑀说着,呈上了写好的奏章。
崑帝示意程丘将奏章接了过来,将信将疑铺在御案上,细细看来。
赵弘瑀垂首立在一边不做声,乖乖等着崑帝发话。
崑帝看着看着,眼睛不禁开始放光,待一遍看完,一拍御案,笑着问道:“弘瑀啊,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赵弘瑀上前一步答道,“儿臣疏于政事,论及谏言献策,比不得朝中大臣,按说不该自不量力班门弄斧。可是前几日儿臣偶然出游,寒冬腊月见几名破衣烂衫的孩童街边卖艺,可怜至极。一问才知是穆州流浪来的灾民。儿臣实在是心有不忍,想为他们做点事,便将自己一点点浅陋的想法写出来呈与父皇。”
崑帝一边听一边点头,听他说完,不禁感慨:“我儿真是长大了!程丘,你听听,这话要是搁一年以前哪是他能说的出来的!”
“恭喜陛下!”程丘谄媚地点着头,“煜王殿下自从平叛天雄以来,越发沉稳英武了。真是有陛下当年的风范!”
“嗯!说的好!”崑帝心中大悦,“所以说,让孩子们多历练一些,比平日里听先生们唠唠叨叨之乎者也要有用得多!”
赵弘瑀恭敬地垂着头,这乖顺的模样让崑帝越发喜欢。
“检校司!嗯,不错的想法!”崑帝又将奏章仔细看了一遍,“弘瑀啊,你这检校司单独设立,独立清点核算,在应急方面确实要快得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单独设司,若是没有有效地监控,很容易被一些人滥用啊?”
赵弘瑀毫不掩饰自己的缺失之处,正色答道:“儿臣想过,但是儿臣确实对朝中事务不是很熟悉,所以儿臣……儿臣并未想到完全之策。”
虽然赵弘瑀并未想到完全之策,但崑帝依旧满心欣慰:“齐重卿把你教得很好,军人热血赤胆忠心。不过他归根到底是个粗人,文治之道还是要找人好好教教你。”
赵弘瑀一听,忙不迭地躬身推辞:“父皇,儿臣天资愚钝,怕让父皇失望。”
“怎么会?!”崑帝慈爱地望着他,“你要记住,你是朕的儿子,是大殷朝尊贵无上的三皇子!你怎么可能天资愚钝!你呀,就是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关于检校司的事情,明日朝堂之上朕会让大臣们好好商榷。你的事情嘛,朕也要好好想想。”
赵弘瑀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惶恐谦逊:“儿臣谢过父皇。”
父子二人又闲话家常聊了一会儿,见崑帝精神不济,赵弘瑀便找了个由头出了宁寿殿,匆匆往凤鸣宫去了。
等到宫女通传完毕,赵弘瑀抬脚进去,远远瞧见甄皇后倚门而立,似乎在等着他。
“母后。”赵弘瑀快步迎上前,扶着她往正殿里走去。
甄皇后坐下,拂了拂裙角,眼中满是惊喜:“今日并非朝觐之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不是朝觐之日就不能来了么?”赵弘瑀笑道,“儿臣来看看母后不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可甄皇后丧子多年,皇宫又是人情寡淡之地,听到这话从赵弘瑀口中说出,她依旧很是高兴。
“母后,您可曾出过宫?”
“出宫?”甄皇后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叹息道,“宫规森严,这四方天地以外的地方,本宫已经不得而知了。”
“嗯。”赵弘瑀的神情忽然落寞下去,“不知也好,省得看了伤心。”
“怎么了?”
赵弘瑀便把集市上的流浪孤儿以及提议检校司的事情又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尤其是那些孩子的样子,被他描述的凄惨无比。
甄皇后听的揪心,不禁捂住心口,连连叹息。
“儿臣只恨自己以前不学无术,如今真心想为这些孩子做些事情,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又要成为大臣口中的笑话了。”
“谁敢笑话?”甄皇后秀眉一蹙,“你贵为皇子,却知道体察民情,为民请命,这种胸怀天下的仁心谁敢笑话?”
说完,她似乎又有些忧虑:“你有仁心,却缺少文治天下的经验。”
“父皇也是这么说的。”赵弘瑀点头附和,“父皇说明日早朝令众大臣商议检校司的事情,另外还要替儿臣指派一名老师。”
闻听此言,甄皇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是好事啊!陛下给你指派老师,就说明陛下有心要栽培你,你可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儿臣明白!”赵弘瑀使劲点头,“儿臣会好好学的!”
“皇子师的人选不可马虎。这件事情本宫有机会会想个办法提示陛下。”甄皇后郑重地看着他,“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赵弘瑀不由地心内一动。甄皇后与崑帝因为前太子赵弘启之事心生嫌隙,她已经幽居深宫多年,如今却为了自己的事劳心费神,这不得不令赵弘瑀又是喜又是愧。
赵弘瑀向她示好,一方面是天道人伦,另一方面更是想要利用她在宫中的地位。如今她这样坦诚,倒是让赵弘瑀心有不忍。
“弘瑀?怎么了?”甄皇后见他愣神,不知他在想什么。
赵弘瑀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儿臣一时间也没什么中意之人。儿臣有些担心,以儿臣的资质,不知道会不会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甄皇后一愣,继而笑了笑,说道:“母后在宫中大半辈子了,什么人没见过?你要记住,不论做什么事,心术为首要,心术不正则势衰。”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赵弘瑀认真地拱手应道。
见他这般懂事,甄皇后难免思及旧人,悲从中来:“可惜你大皇兄没能明白这个道理……”
赵弘瑀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关切地唤了一句:“母后……”
甄皇后以袖掩面、抹去眼泪:“不说了。陈年旧事,徒增伤感。”
赵弘瑀见她情绪稍好,又轻声说道:“以后儿臣要多向母后请教。”
甄皇后欣慰地点点头:“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你能跟本宫学什么?没事多来坐坐,陪母后聊聊天,母后就很满足了。”
“儿臣明白。”赵弘瑀说着,却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看得出来,这一次甄皇后的精神好了很多。人就是奇怪,只要心中有期待,再苦都能咬牙坚持下去。而一旦没了希望,就如同风中残烛,即使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
她命小玉上了热茶,赵弘瑀见她兴致不错,便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赵弘瑀本来就是爽朗之人,两人倒也是其乐融融。
说到之前抄写佛经的事情,甄皇后问道:“本宫听说你是找了帮手?”
赵弘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儿臣常年在禁军之中,总是按不住性子,便找了洛太尉的二公子来相助。说是相助,实则监督。”
“洛太尉的二公子?”甄皇后想了想,“就是那个被送到明寂寺的幼子?”
“正是。”
“嗯,他自幼青灯伴佛,确实是一名合适的人选。”甄皇后思忖片刻,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回母后,他叫洛清影。”
“洛清影,这名字很是俊秀,听起来就是个出尘的人物。洛太尉一身戎马,看来不太希望自己的幼子走自己的路啊!”甄皇后笑了笑。
“依儿臣看,洛太尉根本就没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说到这,赵弘瑀莫名有些生气。
“不要乱说。”甄皇后轻声喝止,“这世上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太尉府的事情本宫也略有耳闻,依本宫对洛太尉的了解,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这其中必有原因。家家都有难心事,不设身处地是没有办法明白的。”
“母后没见过洛清篱是怎么对他用私刑的……如果见了,怕是也要和儿臣一样怀疑了……”每每一说到这件事,赵弘瑀总觉得心里像是憋了一块大石头。受了那么重的鞭子,又淋了一夜雨,要不是赵弘瑀赶到及时,他洛清影小命估计都没了。可是他却再也不提此事,仿若完全不曾发生。赵弘瑀想问也不敢问,只能自己憋气。
“私刑?”甄皇后有些诧异。
“此事说来话长,儿臣以后再和您细细说来吧。”这么令人憋屈的事情,赵弘瑀实在不想再说一遍。
“也好。”甄皇后点点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以后你再与本宫闲叙吧。你与洛清影来往,虽是兴趣相投,但他毕竟是洛太尉的公子,你要注意分寸,切不可让人觉得你是在刻意结党。”
“母后说的是,儿臣明白。”
甄皇后毕竟上了年纪,聊得久了也是体力不支:“今日聊了许多,本宫甚是欣慰。本宫有些乏了,你便先回去吧。”
“是。”赵弘瑀起身告辞,“那儿臣改日再来探望母后。”
休沐之日,太子府却是热闹异常。
洛清篱和章延泽翻身下马,见太子府的管家正站在门口白玉台阶之上等着他们。
见洛清篱到了,管家匆匆走下台阶,一边挥手示意小童把马牵走,一边殷勤躬身行礼道:“曹将军和列位大人都已经到了,太子殿下让老奴亲自在门口等着您,接您进去。送行的宴席设在琴鹤斋,大人请随我来。”
“有劳!”洛清篱略一点头,便跟在他身后大步进了府。
赵弘嘉见洛清篱和章延泽进了来,抚掌而笑起身相迎:“清篱,你可算来了!”
“殿前司有些急务需处理,来得晚了些,还请殿下和曹将军见谅。”洛清篱上前笑着请罪。
赵弘嘉丝毫未曾介怀,拉着他就往里走:“太尉身体一直不适,殿前司的事务都系于你一人之身,早一些晚一些都无所谓,这里也没有外人。”
说话间曹晖也走了过来,向洛清篱施礼,并与章延泽互相问了好。
“大人公务繁忙,还有劳大人来为末将送行,末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曹晖曾在洛清篱帐下领军,与章延泽也是一同指挥过战事的人,彼此之间也不算陌生。
“曹将军哪里的话。天雄关乃是我大殷西境的门户险关,将军担此重任,去路艰辛,我来送一送,自是应该。”洛清篱微微点头一笑。
“好了好了!”赵弘嘉满面春风,“咱们快入席吧!”
“是。”洛清篱等人领命,分别由宫女引领入席。
赵弘嘉居中坐于正位,其下左右两侧分别是洛清篱和曹晖,曹晖之下坐的是苏向庆,洛清篱之下坐的是章延泽。
洛清篱心中明白,曹晖为今日主角,坐在右手首位也是应该。只是按说苏向庆为文官之首,应该坐在左手首位。而如今太子却把他放在这个位子上,这用意不言而喻。
“曹将军与清篱也都是熟人,我们就不要客套了,今日为曹将军送行,不醉不归!”赵弘嘉举起白玉卮大声说道。众人也应和着举起案上的玉卮,一饮而尽。
曹晖饮毕,站起身望着一众人慷慨起誓:“末将奉命驻守天雄,必定不负圣上和太子所托!”
“好!”赵弘嘉笑着示意他坐下,“有曹将军这番话,本宫相信父皇必定不会失望!”
洛清篱放下玉卮,忍不住又叮嘱道:“天雄苦寒,又刚经历战乱,恐怕正是军心不稳之时。将军此去,一则要稳定军心,二则要力拒西卫,其中艰辛不言而喻。将军辛苦!”
“大人的话末将谨记于心。为国护佑疆土,本就是军人的天职,就算有再多的险阻,末将也绝不会退缩。”曹晖望着洛清篱,正色抱拳。
“说的好!”赵弘嘉拍手大笑,“我大殷朝有曹将军这样的良将,谅他西卫也不敢来犯!曹晖啊,如果有什么委屈,尽可告诉本宫,本宫定会替你做主。”
“殿下言笑了。”曹晖嘴角微微一扬,“治军哪有什么委屈?军令如山,末将自当按军法而治,不会有什么委屈的。”
赵弘嘉脸色一赧,自觉自己这话说的不大合适,干咳一声掩了过去。
“曹将军果然是军旅中人,杀伐征战惯了,说话也是干脆利落,好!”洛清篱察觉到赵弘嘉的尴尬,忙举起玉卮打个圆场,“我敬将军一杯!”
“大人请!”曹晖举起玉卮,二人一饮而尽。
有洛清篱解围,赵弘嘉的面色又缓了过来:“今日酒宴,本宫还专门请来了京城里最有名的歌姬,我大殷朝灼灼风华,还请列为大人好好欣赏啊!”
说完,他朝苏向庆使了个颜色,苏向庆便对身边的小太监耳语一番。小太监匆匆离开,不一会儿,一群红衣女子便鱼贯进得殿来。
一时间钟鼓齐鸣,红衣女子们如珠玉坠盘,各自散开来,一场华丽而绚烂的演出正在上演。
众人正赞叹于歌姬们曼妙的舞姿时,红衣女子们纷纷聚合,如同众星捧月般,一名着淡雅鹅黄的女子缓步而出。那一举手一投足,腰肢纤软,眉目如画,风情万种,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这种美好。
章延泽举起玉卮的手僵在半空。
苏祓。
虽然浓妆艳抹的她比那日更见灼灼其华,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地认出了她。那日的苏祓清新素雅,漂亮的眉目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忧伤。而现在这个起舞的女子,却是如此艳丽,如此浓烈,似乎要夺走世间的光芒。
一时间,章延泽心中似乎全部乱了章法,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惊艳了芳华的人。
“延泽?”洛清篱看出他的异样,轻轻唤了一声。
章延泽回过神来,抚平思绪轻轻放下玉卮,惊觉自己竟然微微出汗,手心里湿了一片。
洛清篱一直在旁默默观察,见他目光紧锁在那鹅黄衣的歌姬身上,心中便大约猜出了一二。
虽说章延泽初见苏祓很是震惊,但他好歹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孰重孰轻他还是有分寸的。他以眼神回应洛清篱,让他安心,而后强忍住心中所有的情绪,让自己一切如常。
一曲终了,众人喝彩。一众歌姬由苏祓领首,向太子和众位大人一一拜首。
到了洛清篱身前,苏祓一眼瞥见他身侧的章延泽,一眼之中闪过万种惊讶和惶恐。
“姑娘好才艺。”洛清篱微微颔首赞叹。
“大人过誉了。”苏祓低下头,快步从章延泽面前飘了过去。
赵弘嘉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些,依旧自鸣得意:“苏祓姑娘才艺卓绝,而且从不出沉香馆献艺。今日可是为了曹将军而特意破了规矩啊!”
“贱妾虽为楚馆歌女,却也敬佩将军为国镇守边疆,栉风沐雨、护我金瓯永固的气概!谨此一舞,为将军践行。”苏祓向曹晖俯首,一番话说的却是十分大气。
曹晖哪里见过这阵仗,忙红着脸站起身谢道:“曹某定不负陛下和大殷百姓所托!多谢苏姑娘!”
“说的好!”赵弘嘉大袖一挥,“今日就由苏祓为曹将军侍酒!列位,不醉不归!”
觥筹交错,章延泽的心早已不在太子精心准备的宴席之上。
他找了个理由离了席,想去旁边的小花园里清静清静。不料一转角,碰上了同样开溜的曹晖。
“你?”“你?”
两人互相指着打量一番,几乎同时笑出声来,却又猛地捂住了嘴。
“曹将军,你可是这场宴席的主角,这么跑了不合适吧?”
“还说我?延泽兄不也一样?”
曹晖笑嘻嘻地把章延泽给顶了回去,章延泽也不生气。二人曾一起出生入死,又年龄相仿。想那曹晖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却已经随着曹郃征战杀伐多年,那日朝堂之上章延泽虽然未在,但是听洛清篱说过,曹晖遍体都是伤痕,全是在一次次的战斗中留下的功勋。章延泽由衷对他生出满心的敬佩。
“唉,这种官场上的虚与委蛇我应付不来……只好跑出来透透气。”曹晖说着,在一处石凳上坐下。
“曹将军……”
“唉,延泽兄别那么见外,将军将军的,听着生分。”
“我长你几岁,就唤你晖弟好了。”章延泽笑着说道。
“嗯,这个好!”曹晖亦是大笑。
“此去天雄必有艰难险阻,晖弟可做好万全准备?”章延泽压低了声音问道。
曹晖敛起嬉笑之情,郑重说道:“延泽兄所说我明白。祖父大人已经交代过……但愿一片赤诚不负君恩。”
“嗯。”章延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回去会被发现。”
曹晖笑着起身,“还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才好。”
两人悄悄回了座,太子正在接受苏向庆等人的敬贺,完全没有心思注意到他俩。倒是洛清篱默默看了章延泽一眼,但也没问什么。
苏祓一众歌姬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章延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种场合,见面尴尬,不见又失落。
等到太子站起身送他们走的时候,一众大臣都已经微醺了。
太子府门下,章延泽站在洛清篱身后,听着他与曹晖话别。
曹晖回身利落上马,章延泽从他的身形便看出他清醒得很。
“走,回去!”洛清篱默默说了一句,便也上了马,扬鞭而去。章延泽紧随其后,跟着他回了殿前司。
进了东阁,洛清篱坐定,抬头问道:“你觉得曹晖这个人如何?”
“他不是太子的人。”
“哦?”见他如此笃定,洛清篱不禁挑了挑眉,“一个戍边的将领,太子竟然特意为其设宴壮行。这种待遇,他没有动心?”
“末将与曹晖曾经共过事,他是那种杀伐果断的军中人物,不会喜欢朝廷里这种繁文缛节。靠一两顿饭想拉拢他应该没那么容易。”
“嗯。”洛清篱长舒一口气,“他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比我们着急,暂且不论。说说你的事情吧?”
“我?”章延泽面色一红,低下了头,“末将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洛清篱突然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是可爱。章延泽在自己身边待了多久,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年把他从街边捡回来的时候,他还是个说话不利索、口水横流的小孩子。满身是泥,瘦瘦的跟一个小猴子一样。这么多年,洛清篱把他养在身边,教他识字,带他入伍,从某种角度来说,似乎比对洛清影都要好很多。
洛清篱早已看透世事,不愿再纠结于男女之情,因此他竟也顺带着忘记了章延泽的婚事。
今日宴席上的一幕,洛清篱看在眼里,章延泽的心思怎么也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那个苏祓……”
“末将只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大人不要瞎猜了。”
洛清篱刚说出那个歌姬的名字,章延泽就一顿噼里啪啦打断了他的话。
洛清篱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又是担忧又是好笑:“一面之缘就让你如此紧张?那要是多见几次还不得出大事?”
“大人!”章延泽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之意,脸涨得更红了,“末将已经如实禀告,大人却还要嘲笑末将……”
洛清篱见他急了,也就不再招他,沉下声来认真道歉:“是我疏忽了,也该给你娶个媳妇了。”
“大人!”章延泽刚想说话,却被他挥手打断。
“你别急,听我说。你孤身一人,确实需要人照顾。之前是我思虑不周。只是这苏祓并不是适合你的人。”
“大人,末将明白。”章延泽叹了口气,“末将承认,是对那个苏姑娘有好感。可是末将知道,男儿不能拘泥于儿女情长,该舍弃的自然要舍弃……大人放心。”
洛清篱半天没做声。该舍弃的自然要舍弃。这句话他何尝不明白?他最后是参透了、想通了,可是却也看破了一切。他不想章延泽走他的旧路。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洛清篱缓缓开口。后半句他却没有说出来,那个苏祓与他何干?他不放心的只是章延泽而已。
“那……”章延泽愣了愣,然后又打起精神问道,“曹晖赴任前末将还要去探探情况吗?”
“不用了。”洛清篱笑了笑,“你真以为齐重卿是举能不避嫌吗?”
章延泽一听,忽然怔住了。
之前与赵弘瑀的来往让他认定他和太子不一样。他心怀赤诚,光明磊落。可是洛清篱这么一问,他心里却突然没了底。
齐重卿是什么人?齐氏家族在朝中屹立不倒,即便中间因为前太子赵弘启的事情而受到重挫,但齐重卿仍然可以继续手握重兵,与太尉洛骁分而治之。如果因为与赵弘瑀的这一点点交集就简单地认定齐重卿只是一介武夫,那就太幼稚了。
可是反过来想想,如果齐重卿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赵弘瑀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也不可能是现在这种性格。除非赵弘瑀的城府深不可测。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可以几十年如一日装出一副赤诚之态……想到这,章延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大人是说曹晖入主天雄是煜王的意思?”章延泽收回思绪,低声问道。
“是不是煜王的意思还不好说。方才在宴席中,曹晖对太子和苏向庆等人虽是礼数周全,但也只是流于表面。曹晖的家族与齐重卿有割扯不断的关系,可是曹晖进京后却并未与煜王有直接接触。你不觉得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吗?”
“那……陛下知道吗?”
“知不知道又如何?平叛天雄的时候,曹晖便是陛下钦点的将领。”
“也对,陛下着意栽培曹晖的心思早就有了。曹郃一族常年在外,起码表面上并不参与朝中党争。陛下提拔曹郃,看起来也是合理。”
“咱们的陛下看似什么都不问,把国事一应交给太子处理,可是你何曾见他放任过军权?”
“陛下对太子不放心,所以当日太子举荐大人领兵的时候,陛下恐怕心里也是很不踏实。”
洛清篱笑而不语。
章延泽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派煜王和曹晖去,实际上是为了监视大人,给大人施压!!”
洛清篱点点头,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延泽,长于谋国者也要长于谋身。你现在懂了吗?”
章延泽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洛清篱话说一半,很让人心里堵的慌。如今想来,他是早就看透了很多事情,却又懒得把事情说得太明白。
章延泽曾经劝洛清篱不要对太子的好意太过于冷淡,可他总是一笑了之。现在想想,如果洛清篱那么做了,恐怕此刻陛下早就拿他开刀立威了。
洛清篱总是要他学习如何在朝堂上应对,他却总是不以为然。自己还是太幼稚,想法太简单。
“末将……”章延泽有些泄气地回道,“大人,可末将还是不懂。按照您的意思,齐重卿推荐曹晖是有所图谋。齐重卿是煜王的舅舅,陛下这么做,难道不是有意增加煜王在军中的势力?太子多年来求而不得的军权就这么给了煜王?陛下这是想做什么?”
洛清篱笑笑,只说了两个字:“权衡。”
“您是说陛下对太子一头独大的局面很是不满,才会有意增强煜王的力量来制衡?”
洛清篱点点头,继而又叹了口气,“多事之冬。”
“那……”章延泽犹豫片刻,还是决心问出口,“按照我们之前的猜测,陛下对太子私贩军资的事情已有所察觉,大人觉得陛下会不会授意曹晖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陛下虽然想权衡,但应该不会贸然动摇国本。天雄的事情到此为止,时机不成熟,你我都不要再提。”
“末将知道了。以后末将不会再鲁莽行事。”
“嗯。”洛清篱点点头,思忖片刻,试探地问道,“沉香阁的事情你……”
“大人就不要再操心这些小事了。”章延泽果断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末将知道怎么做,大人放心。”
洛清篱本来还想嘱咐几句,现在一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再多说反而显得自己婆妈,便会意地点点头道:“好。”
章延泽把日常的公事汇报了一遍,处理完手中的活便告了个假早早回去。洛清篱知道他心中仍旧不畅快,就准了假放他回去。
章延泽无精打采地回了府,却见彭妈一脸开心迎了上来:“你那朋友又来了!”
“谁呀?”章延泽疑惑地问道,一抬头看见赵弘瑀正得意地坐在屋里冲自己眨眼睛。
“殿……齐公子怎么来了?”章延泽解下斗篷放在一边,彭妈已经把热茶端了上来。
“快坐下!”赵弘瑀催促他坐下,“我怎么不能来?”
章延泽坐定,喝了口水,又问道:“二公子呢?怎么没一起来?”
“俩人一起来怕把你家吃穷了,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给你省点!”赵弘瑀笑着揶揄他。
“公子!”章延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咱们能说正经的吗?我看只有二公子治得了你!”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赵弘瑀耸耸肩,“我不是怕他,我是尊敬他!”
章延泽不接茬,接着喝水。
赵弘瑀见他不搭理自己,便不再闹腾:“唉!你家二公子回太尉府见他爹去了。我闲来无聊,就来找你,没想到你也不在。后来彭妈告诉我你去太子府了,我才想起来今儿是太子给曹晖践行的日子。”
“嗯。我倒是一点也不想去。”章延泽想到苏祓,心里又开始蕴气。
“太子请你,你还不去?有人想去还去不了呢!”赵弘瑀瞥了他一眼。
章延泽想说什么,又觉得没意思。
“怎么?有心事?”赵弘瑀看出他的异样,探着身子问道。
“没。”章延泽摇摇头。
“喝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赵弘瑀挑了挑眉毛,上下打量审视着他。
章延泽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便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说吧!什么事儿能把你难为成这个样子?”赵弘瑀不耐烦地欠着身子推了他一掌。
“唉。”章延泽想想,反正赵弘瑀也知道苏祓这个人,瞒着也没用,还不如说一说,纾解一下胸中块垒:“我见到苏姑娘了。”
“哦?在哪里?”
“太子府。她是太子的人。”
赵弘瑀一惊,但迅速就反应过来:“她这样的楚馆歌姬,名噪一时,成为王公贵族的金屋之娇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攀上太子的高枝儿。”
赵弘瑀想了想,继而又问道,“那洛清篱知道了吗?你和她之前的事……”
“大人看出了端倪,我也不曾隐瞒。大人没有直接说,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如今的情势,我绝不会给他添乱。”章延泽暗暗握拳,心情越发低落。
赵弘瑀从未见他如此伤怀,便好心宽慰道:“也许她只是凑巧被请去了……”
章延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又摇了摇头:“她从不出阁献舞,这一次竟然破了例。”
“也许是太子逼她的啊。”赵弘瑀抢着说道,“以太子的地位,强迫她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太子的地位,满京城的歌姬找哪一个不行?偏偏要找一个立了规矩不出阁的人?”章延泽苦笑一声,“你不要安慰我了,我虽然难受,但心里清楚得很。”
赵弘瑀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章延泽了。
毕竟他自己与太子的关系十分微妙,太子与洛清篱的关系又是微妙十分。说得重了怕章延泽会误以为自己要挑拨离间,说得轻了又丝毫没有用。
想了半天,他竟然憋出来一句:“洛清篱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他的福气。”
章延泽点点头,郑重说道:“大人对我有再生之恩。只要是对他不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去做。儿女私情算不了什么。”
“好吧!”赵弘瑀无奈地摊着手,“你们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但是看你这个样子……还是算了吧……改天再说。”
“什么事?”章延泽一瞪眼,“我好得很,你说吧。”
赵弘瑀犹豫一下,见他如此坚持,便开口说道:“我今日已经向陛下奏请了设立检校司的事。”
“检校司?”章延泽不解。
赵弘瑀又把检校司的一应职能说了一遍。
章延泽连连点头。
解释完,赵弘瑀又说道:“那日你在街头为流浪的孩童感怀,我便知你也心怀苍生。如今这个检校司正是因此而生,所以我想着还是应该来告诉你。”
“这是你和二公子想出来的?”章延泽问道。
“嗯。”
“可是这件事陛下不是交代给太子去做了吗?你这么做就不怕太子不高兴?”
“那些孩子你也看见了,再不及时救助……唉,再怎么斗也不能拿灾民们的性命撒气啊!”赵弘瑀叹了口气,“再说了,我也只是粗通政事,先生让我只是向父皇提出这么一个想法。至于细枝末节的完善,恐怕还是要交给太子。到时事成,也算是太子的大功一件。”
“这简直就是一件无上的功德啊!”章延泽感叹道,“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太子。”
“算了,只要能救民于水火,这些都不叫事儿。”赵弘瑀站起身,“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明日朝堂之上父皇会让列位大臣再仔细商议,但愿这件事情能有个好结局。”
“我一会儿就去告诉大人,我想大人应该也会鼎力支持的。”见他要走,章延泽也迅速站了起来。
赵弘瑀笑了笑:“但愿。”
“殿下这就回去了……?”
见他欲言又止,赵弘瑀停下步子:“怎么?”
章延泽鼓起勇气问道:“殿下准备何时让二公子回府?”
赵弘瑀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殿下让二公子去帮忙,如今事也成了,二公子没有理由再留在煜王府了。”
“是洛清篱的意思?”
“与大人无关。”
“既然洛清篱都没开口,你着什么急?”
眼见赵弘瑀的火就要窜出来,章延泽依旧继续说道:“凡事都讲求一个名正言顺。你若想留二公子为你所用,总得给他个位置。否则就算大人不急着要人,太尉迟早会出面的。”
“你是说?”赵弘瑀脑子转得飞快,继而嘴角一扬,“我懂你意思了。多谢提醒!”
赵弘瑀一路急匆匆回了府,欢招回话,说是洛骁身体抱恙,洛清影要晚点才能回来。
赵弘瑀抬头看看天色,吩咐欢招给洛清影单留一份晚饭,自己就先用膳去了。
过了许久,还不见人回来,赵弘瑀想起章延泽的话,害怕洛骁不放人,又着急和洛清影商量检校司的事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起了身,牵了踏云骓就往外走。
“殿下,夜深了,天寒风凉,您还是别出门了。”欢招站在一边劝道。
“是挺冷。”赵弘瑀骑在马上哈了哈手,系紧了斗篷,“去把那件狐裘斗篷拿来。”
小宫女匆匆下去,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件厚厚的白色斗篷回来了。
赵弘瑀俯身拎起斗篷搭在马背上,对欢招说:“本王去接先生,你准备点热姜茶。”说完便跃马扬鞭奔了出去。
到了太尉府门前,正好看见洛清影出了门,吉叔打着灯笼站在一边,正与他说着什么。
“先生!”赵弘瑀边唤边下了马。
洛清影本来是背对着他,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却被他扔过来斗篷惊的后退一步。
吉叔见是煜王,赶忙要跪下磕头。赵弘瑀大手一挥,他便识趣地躬身退了几步。
“你怎么来了?”洛清影问道。
“我刚才办了点事,顺便路过太尉府,就过来看看你走了没有。”
“顺便?”洛清影看看怀里的斗篷,又看看他,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
谎话被揭穿,赵弘瑀倒也没生气,哈哈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先生,那就请吧!”
洛清影回头看着吉叔,又叮嘱一番:“近来天气严寒,父亲受不得风,就有劳你照顾了。”
“二公子说的哪里话,这是老奴份内的事情。”
“嗯。”洛清影点点头,披上斗篷翻身上马,对赵弘瑀一抱拳,“这天寒地冻,多谢殿下费心。”
赵弘瑀嘿嘿一笑,举着马鞭抽了一下赤缨,赤缨立刻负着洛清影冲了出去。
赵弘瑀心情大好,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吉叔见二人走远,打着灯笼进了府。一旁站在阴影里的小童尴尬地指着自己怀里的斗篷问道:“吉叔,清篱公子让送来的斗篷怎么办?”
“二公子用不着啦。送回去吧!”吉叔笑笑,大步往回走去。 窃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