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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息壤在彼 迷雾混沌洛清篱欣慰地望着他,一眼看见他脖子上的一处细细的伤痕,惊慌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才情急之下误伤了自己。”洛清影微微偏了一下脑袋,“我可真是没用,连剑都拿不稳。”
“胡说什么?你比任何人都勇敢。”洛清篱笑了笑,“敢徒手去接剑的人,反正我是没见过。”
说完,洛清篱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颈间,发现那道细伤之上还有一处伤痕,伤口不大,似乎已经结痂。
“这又是怎么回事?”
洛清影愣了片刻,随即明白洛清篱所指,有些尴尬地说道:“不出此下策,杜若是不会放我走的。”
洛清篱恍然大悟,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啊……”
“一次次拿抹脖子来威胁人,我这堂堂男儿郎活的怎么像个怨妇。”洛清影自嘲地叹了口气,“看来以后我要跟兄长好好学学武艺,再遇到这种情形就毫不犹豫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
洛清篱本是满腹担忧,见他还有心情自我解嘲,不禁笑出声来,继而又正色道:“不会有下次。喝药!”
洛清影顺从地喝完药,看着洛清篱将药盏放在一旁,默默说道:“明日你打算如何去和漠凤解释?”
洛清篱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便沉声说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怎么不是?”情急之下,洛清影忘记自己的双手受了伤,想要抬手去抓洛清篱,结果碰到伤口,疼得一声冷哼。
“别动!”洛清篱皱着眉将他的手放回原处,“大夫说你这伤口太深,不好好养着会落下病根。我已经让人回京城去向太子殿下说明情况,即刻让他派一名御医过来。”
洛清影心中似乎早就有了准备,待痛感缓了些,他宽慰似地笑了笑:“只要能救兄长一命,别说什么病根,就是一双手直接拿去我也在所不惜。”
“说什么胡话?”洛清篱瞪了他一眼,继而又内疚地低下头去看着他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问道,“你若是有任何差池,我如何能向你九泉下的父母交代?”
洛清影微微低着头不说话。洛清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又轻轻问了句:“还疼么?”
洛清影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洛清篱没抬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片刻开口说道:“明日你好好待在府中即可。”
沉默片刻,洛清影下定决心,认真地恳求道:“兄长,既然我已经知道真相,为何你不允许我去见他?如今漠凤已经知道我尚在人世,不见到我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要实情,我就是最大的实情!不管怎么说,我与他都是血亲,他不会对我不利……”
“清影,我之所以都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并非是担心漠凤对你不利,而是不想让你活得那么艰难。”洛清篱微微抬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忧虑,“你身份特殊,一旦暴露,在大殷就再无立足之地。我不想你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也不想你的事情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怕你会陷入两难,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人之一生,白驹过隙,你不为谁而活,只为自己。”
“可现在我已经牵扯进来了。不,准确说是我把你们都牵扯进来了。既然我还活着,那么你与漠凤的约定就还在。我愿意继续做这个人质,只要两国不再刀兵相向。”
见洛清篱有些犹豫,洛清影继续说道:“现在太子好容易初开新局,朝政交替之时,难免人心不稳。太子有仁心,有魄力,大殷的将来就靠他了。这个时候不能有战事,绝不能有!就算拼了性命,我们也要将一个稳定安宁的大殷交到他的手上,否则,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眼下我不能只顾自己,自怨自艾。我心里十分明白应该去做什么。”
洛清篱本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可这一次他真的举棋不定。他对洛清影的情感错综复杂,可怜,防备,内疚,欣慰,大有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意味。可说到底,他实在不想再让洛清影陷入任何泥潭中去。
“我不想再让你去做什么质子。你的人生不应该由他人掌控。”
“我自己决定去见漠凤,正是不想再任由他人捏着我的命运。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我兄弟联手,还有什么难关不能过去?”
洛清篱抬眼凝视着眼前的人,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清亮的眼睛中却透出坚定不移的神采,在不算明亮的屋内熠熠生辉。
一瞬间,洛清篱莫名有些欣慰和自豪。这个自己亲手从陆府废墟之中救回来的孩子,已经被岁月淬成了温润如玉却又心志坚毅的青年。
“好!”洛清篱郑重地点点头,“明日你与我同去。”
见他终于松了口,洛清影止不住笑了起来。刚笑几声,又被洛清篱冷着脸制止:“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周旋。”
“嗯!”洛清影点点头。
第二日,趁了药劲,洛清影直睡到午时方才醒。一番准备之后,他捧着受伤的手独自去了议事堂,洛清篱正和曹晖等一众将军敲定最后的战术。虽说昨夜已经和漠凤接触过,并约定今夜再见,可他战书未撤,若是今晚不能说服他,战事依旧不可避免。所以洛清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洛清影站在檐下等了很久,天色渐暗。
议事堂的门终于打开,洛清篱随众将军出来时一眼瞥见站在一边的人影。
他几步上前来生气地板着脸问道:“来了为何不通传?伤还未好就这么站在风里,不要命了?”
“兄长与将军们商讨军情,我不敢打断你们。就这么一会儿,不碍事。”洛清影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微微有些麻了的腿,“兄长,我准备好了。”
“好。”洛清篱望着他,神色严峻,“待天色完全黑下来,你我便出城去。”
漠凤比昨日早了半个时辰就来到了青松坂。过了良久,才看见一人驾着一辆马车徐徐行来。
走到近前,洛清篱放下缰绳,然后转身小心翼翼将洛清影扶了下来。
“清影手上有伤,无法骑行,只好改为马车,因此慢了些,还请将军见谅。”洛清篱稍稍抱拳说道。
漠凤没有回应,只是沉默不语地凝视着洛清影。他走上前去,将一件物什挂在了洛清影腰间。
“你这眉眼,像极了你的母亲。”
洛清影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块玉珏。漠凤找了手艺高超的匠人,用黄金将两片碎了的玉珏天衣无缝地镶在了一起,再用青丝线穿好,完全看不出它曾经碎成两半。
“这是你母亲的东西,你要好好保管。”
洛清影张了张嘴,小声地说道:“谢谢。”
漠凤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背过脸去缓了一会儿,然后转回身说道:“我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向青松坂上方的一处石崖走去。
洛清影朝洛清篱点点头,示意他宽心,然后跟在漠凤身后走了上去。
漠凤站定,回身看着眼前这个略显单薄的年轻人,神色有些沉郁:“看来洛清篱已经将真相告诉你了,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洛清影上前一步,镇定地答道:“大将军,请您退兵。”
漠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陆骞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他光明磊落,却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之下。漠凰是我的亲妹妹,誓死追随陆骞去了大殷,下场也是一样可悲。我不明白,这样的大殷,有什么值得你留恋?有什么值得你为它请命?”
洛清影缓缓垂下目光,转身望着脚下黑漆漆一片的松林:“父亲到死也没有背叛大殷,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心意?”
“呵呵。”漠凤嘲讽地笑了两声,“这是愚忠!”
“这不是愚忠!”洛清影断然否定,义正言辞,“这是父亲追寻一生的道义。”
漠凤毫不理会,大袖一挥厉声斥道:“何为道义?命都没了还谈什么道义?迂腐!”
见他如此强势,洛清影也不与他直面冲突,而是缓了语气,幽幽开口:“何为道义?将军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大将军戎马半生,为西卫殚精竭虑。想当初西卫幼帝初登大宝,主少国疑,完全是靠着大将军替他铲除异己、收服人心,撑起整个朝局。大将军在内勤政主事,稳定朝纲,在外枕戈待旦,秣马厉兵。如今少主成年,朝中谣言四起,说您大权在握,有了不臣之心,不愿将权力归还给君主。西卫皇帝陛下听多了这样的话,也渐渐对您疏远起来。可是您何曾心生怨怼?还不是一如既往为了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口气说完这些,洛清影努力抑制着胸中的激荡,满怀期待地望着漠凤。漠凤的肩头微微震了一下,似乎是被方才这些话戳中了痛处。这些年他忍常人所不能忍,就是为了扶持少主,稳定大局。如今时局刚稳,便有宵小之徒暗中来攻讦他,这怎能让他不气?
“陛下只是被小人暂时蒙蔽了双眼,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苦心。我不愿去解释,是因为我对西卫的忠心天地可鉴,怎能与小人浪费口舌!大鹏翱翔于九天,它的心性又岂是池中鱼虾所能体悟的?”
洛清影听他说完,微微笑着:“看来大将军与家父的脾气真的是如出一辙啊。他与您惺惺相惜,意气相投,视您为知己。他将与您的情义看得比命还重,决不允许被人利用,成为争斗的工具。他宁可死,也不愿见他珍视的友情被人恶意诋毁。父亲知道,以您的个性知道好友含冤,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所以父亲不惜用我作为质子来要挟您,阻止您发兵东进。父亲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两国永止刀兵,不再生灵涂炭。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您还没有明白他的苦心?”
洛清影的声音不高,却重重敲在漠凤的心上。想起故去的旧友,漠凤忍不住心中伤感,垂头叹息。
见他有所动摇,洛清影又紧接着说道:“我想,父亲之所以这么做,除了顾及天下苍生,还有一点更为重要。”
漠凤一愣:“什么?”
“世人难以理解他与您之间的生死之谊,难免会以小人之心揣度,以为您与他暗中勾结,利益交换,借此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阻止您发兵,不正是向天下昭示与您之间乃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之交,只是心之所向,与朝堂之事毫无关系?”
漠凤听完,微微闭目。良久,他又咬牙切齿地愤而言道:“大殷与你有杀父杀母之仇,这样的血海深仇,身为人子,你怎么能忘?”
闻听此言,洛清影不由一怔。他痛心地长叹一声,轻声问道:“依大将军之见,我该如何去做?引着西卫的千军万马去踏平大殷的每一寸土地?劫掠每一户人家?我想,如果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希望看到此番景象。生养之恩与抚育之情,皆是一般贵重。当初若不是兄长一意坚持,不忍见我刚出生便要赴死,恐怕我现在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若他当时有一丝私念,大可以将我交给陛下,一来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威胁您,二来也能以此邀功,换得家族无限荣耀。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将我偷偷送了出来,并以洛氏子弟的名义抚养长大。他一直瞒着我,隐藏真相,就是不愿看我从一出生便背负着罪名,陷于囹圄之中,被他人掌控了命运。为此,他一人背负起本该属于我的秘密,宁可被世人误解成心胸狭隘之人也在所不惜。这样的恩情,我用一生也难以偿尽。”
说到此处,他突然跪了下来,一声一声痛彻心扉:“父母之仇我绝不敢忘。幸得上苍垂怜,当年害我父母之人已死,恩怨已了,如今就不要再因一家之事而祸及国之公器!若大将军一意孤行,那我父母当年舍身取义的努力就白费了!”
漠凤震惊地望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似是受到了无比的震撼。
过了片刻,他猛地上前将洛清影扶起,心疼不已:“我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只是不忍心再看你孤苦一人流落在外。你身上流着漠凰的血,流着西卫人的血,你应该回来。”
洛清影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身上流着西卫人的血,同样也流着殷人的血。母亲曾说,她嫁为殷人妇,便也是大殷的子民。父亲到死也没有做出背叛大殷之事。这是父母留给我的遗命,我必须遵循。”
漠凤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雄浑厚重。
“若是我在,或许会因为你的身份不去进犯大殷。可若我不在了呢?”
洛清影也随着他微微一笑:“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被‘质子’的身份所禁锢,我会靠自己的努力、拼尽一切来保护大殷与西卫之间的和平。”
“好!”漠凤抚掌大笑,“有子如你,陆骞和漠凰在天之灵亦可安息了!”
说完,他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洛清影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时间久了,心结便也成了一种偏执,如同走火入魔一般。今日你的话终于解开我多年的执念,我也轻松了许多。当年你父死也不愿为西卫效命,我纵然百般劝说也是枉然。如今你不愿跟我走,我也不强求。只是我希望你记住,若是你敢做任何对不起西卫的事情,我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只要西卫不与大殷为敌,大殷绝不与西卫为敌。”洛清影坚定地答道。
“跟你父亲一样狡猾!”漠凤无奈地看着他,眼神迷离,似乎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猛然间他回过神来,郑重地承诺道:“明日我便撤军。你走吧。”
洛清影一愣,继而低头如释重负地无声笑了起来。
二十多年的找寻,只换得这匆匆一面。临别在即,漠凤心中有太多不舍。
“清影,你该叫我一声舅舅。”
洛清影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位风霜鬓白的老者,良久,轻轻唤了一声:“舅舅。”
漠凤的大军悄然无息地连夜撤了回去。眼前的一场祸事就这样神奇地化为乌有。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上将军洛清篱曾单枪匹马、单刀赴会,与漠凤一场谈判下来,不动刀兵便退了敌军。
一时间,洛清篱在军中的声望日盛。
洛清篱与曹晖简单交代了一番,择日班师回朝。大军出发的前一夜,他收到了赵弘瑀的亲笔书信。
看完之后他将书信递给洛清影,只说了一句:“你自己看吧。”便不再多言。
洛清影接过书信细细看过,明白了洛清篱的意思,便默默说道:“就按他说的办吧。”
过了几日,洛清篱终于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开回燕安城。赵弘瑀领着一众朝臣,亲上明德楼上迎接他凯旋。
酒宴隆重而热烈,觥筹交错间,君臣皆是熏熏然。赵弘瑀与洛清篱悄悄避开众人,退到了后殿的廊柱之下。
秋风萧瑟,透过宫墙一缕缕渗透进来,吹得微醺的人顿时清醒了起来。
赵弘瑀与他相视一笑,然后轻声说道:“你的书信本宫已经收到,这一次漠凤主动退兵,多亏了清影。当初本宫知道自己身世时还消沉抑郁多日,可他却能如此坚毅,让本宫望尘莫及。对了,清影可还好?”
洛清篱点点头:“殿下放心,臣已经安排妥当。”
“等忙过这一阵,本宫会去探望他。”
洛清篱微微俯身说道:“清影让我转告殿下,殿下的意思他明白,目下国事要紧,以大局为重,殿下不用太担心他。”
赵弘瑀叹了口气,面有愧色:“他心思细腻,有什么都不愿说出来,本宫只怕他会跟自己较劲。本宫原是想让他远离这些乱事,活得真真切切、简简单单。但现在这个状况,他若突然出现,起死回生,父皇必然疑心。未免横生枝节,本宫只能暂时委屈他,让他再隐姓埋名一段时间。”
“清影所愿,便是殿下能顺利安稳地度过这新旧交替之时,殿下无需多虑。”
“嗯。有你照顾他,本宫自然是放心的。”赵弘瑀想了想,又问道:“清影的伤势如何?”
说到伤情,洛清篱的神情不免有些哀伤:“伤到了筋骨,大夫说从此以后怕是提笔都难。”
闻听此言,赵弘瑀恨恨一拳捶在廊柱上:“本宫每次都信誓旦旦说要去保护他,可每次都是他拼死相护我,几次三番害他险些丧命!”
见他情绪忽然激动,洛清篱连忙宽慰道:“他保护你,不仅仅是保护自己的朋友,也是在捍卫他心中的大义。殿下若真是歉疚,就不要忘了当初的誓言。心怀天下,悲悯苍生。”
赵弘瑀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洛清篱的眼睛。
廊柱下明暗不定的风灯映在他闪烁的双眸中,如同这暗夜里最彻动人心的光芒。
赵弘瑀身上的稚嫩之气渐渐退去,王者的锋芒越加明显。
短短几个月,在洛清篱的扶持下,他不动声色地将朝中那些原太子一党拔除干净。又将暮气沉沉的老臣们虚升一级,夺走了他们手中的实权,换上了一帮年轻士子。朝中多年萎靡的风气为之一振。
在这一场变动中,洛清篱紧紧站在赵弘瑀身后,凭借手中的兵权,将朝局稳稳掌控在手,为赵弘瑀的新政劈开一条血路。
当一切尘埃落定,洛清篱无可置疑地成为了新太子一朝最大的功臣。
次年春,伴着缠绵的春雨,赵弘瑀的嫡长子平安降生,而太子妃匡青青却因生产时出血不止而死。
赵弘瑀为其子取名“元澍”。
满朝皆贺。
赵元澍满月之时,年老的崑帝病入膏肓,又一次长久的昏迷过去。
夜半之时,崑帝昏昏然醒了过来。昏暗的宁寿宫中格外寂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程丘?”崑帝挣扎着起身,却见一道黑影闪过,迅速上前扶住自己。
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许久,才舒了口气:“原来是弘瑀。”
“父皇。”赵弘瑀回应一声,然后递上药盏,“父皇刚醒,先把药喝了吧。”
“太苦,不喝了。”崑帝摇了摇头,将药盏推开去。
赵弘瑀也不阻拦,转身将药盏放在一边。
“程丘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崑帝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们守了父皇好几夜,儿臣让他们去休息片刻。”赵弘瑀淡淡说道。
“嗯。”崑帝点点头,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赵弘瑀守在榻边抚着崑帝的后背,耐心为他顺着气。
崑帝有些不解,提着一口气问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赵弘瑀平静地望着他笑了笑:“儿臣有些话想和父皇聊一聊。”。
赵弘瑀的语气淡然,可其中却透露着一股不可拒绝的强势意味。
崑帝终于察觉到他的反常,便不悦地拧起了眉头:“何事?”
“母妃的事情。”
崑帝大惊,瞪着浑浊的双眼望向赵弘瑀。
“父皇为何这样惊恐?”赵弘瑀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你……你……”崑帝指着他,有些惊慌,“你听说了什么?谁在你面前乱说话了?谁?对了!一定是齐重卿!他胡说了什么?!”
赵弘瑀冷冷地看着他:“他人之言儿臣自然不信,所以儿臣前来亲自请父皇赐教。儿臣只是想知道,您眼睁睁见母妃死在您面前时,心中作何感受?”
崑帝愣愣地望着他,突然大笑几声,笑得急了,又是一番剧烈的咳嗽,直咳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开去。
“事到如今,朕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你。”崑帝捂着胸口,面目狰狞,“要不是看在齐重卿护驾有功的份上,朕根本不会留下他们这对兄妹,更不会有你!不是因为齐泛之的案子,弘启又怎么会死?可那个女人却心生怨怼,骂朕心狠!就算后来怀了你,她依旧不能放下仇恨,甚至想要伤害你来报复朕。因为齐氏,朕已经没了一个儿子,朕不能让她再伤害朕的另一个儿子。朕命人没日没夜地看着她,直到你出生。这样的女人,不配为人娘亲,朕不能让你跟着这样的人长大。所以当御医来报说她出血不止时,朕便狠下心去,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一点点如油灯般耗尽……”
“你胡说!”赵弘瑀蹭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明明是你,是你见死不救,害死母妃。”
崑帝凄凉地笑了几声,眼中却无任何后悔之情:“是,是朕害死你的母妃。因为她有心伤你,她就必须死!”
说完,崑帝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重重跌回了御榻之上。
“不是的……”
赵弘瑀觉得自己的内心彻底崩塌了。
他想让自己的父皇亲口承认是如何害死自己的母妃,这样便可以替那个素未蒙面的可怜母亲伸张正义。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崑帝口中的真相竟与自己所想大相径庭。他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就像是这个世上最可笑的傻瓜一样。
见他像是傻了一般,崑帝可怜又可悲地望着他。
“弘瑀,朕不喜欢你,是因为你母妃的家族害死了朕的长子。可你又是朕的儿子,是朕的骨血……朕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幸好齐重卿来找朕,请求将你交给他抚养,朕便答应了。齐重卿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老实人。他虽然也听闻了一些闲言碎语,可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崑帝长长地叹了口气,颤巍巍抬起手想去触摸赵弘瑀,“可那又怎样,朕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父子本至亲,或诮或怨,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为之奈何?”
突然间,崑帝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赵弘瑀的双臂,苍老的面容之上闪动着诡异的激动神色。
“权力,就像是这个世上最妖艳美丽的女子,她可以给你慰藉,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同样,她也暗中引诱着那些想要得到她的人来害你。想要保护好自己,就不可以有仁慈之心。”
赵弘瑀低头俯视着年老的崑帝、自己的父亲,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大臣太贵,左右太威,则身危国亡。没有死心塌地的臣子,只有善于驾驭的君主。君主要操纵的不是别的,正是人心。”崑帝灰色的眼中忽然涌出泪水,他用尽全气紧紧抓住赵弘瑀,直将他的手臂捏出道道青紫,“朕将这个天下交给你,不要让朕失望。”
说完这番话,崑帝含着泪紧紧闭上了眼睛。
赵弘瑀失魂落魄一般从宁寿宫恍惚着走出来。崑帝最后的话振聋发聩般回响在脑中。
猛然间他想起了匡青青。那个似乎从未做过什么,却又让他时刻防备的女人。
赵元澍出世的那个夜晚,斜风细雨。
四下无人的芙蓉阁中,匡青青紧紧拉着他的手,几近哀求地问他:“为何如此?”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榻上这个即将凋零的女子,曾与自己同床共枕,为自己怀胎十月。这样做,或许真的过于残忍。
他惶恐,他惴惴不安。他害怕会变成和他父皇一样的人,可是,害怕终究逃避不了现实。他是君主,他不能允许身边有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如果有,那便要连根拔除。
第二日,宫中传来消息,崑帝驾崩。太子赵弘瑀扶灵继位,改年号为崇德。
新朝之初,虽人事已经大体定了下来,可赵弘瑀依旧忙得不可开交。他想做的事情、他该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等他稍有片刻喘息,竟又到了瑞雪初临的时节。
这一日,赵弘瑀批阅完堆积如山的奏章,搓了搓手,朝殿外唤了一声:“来人。”
欢招推门进来,带进来一阵寒风,激得他一阵寒颤。
见赵弘瑀缩了缩脖子,欢招问道:“陛下,是否炭火不足?奴才这就再搬些火盆过来。”
“不必了。”赵弘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去把章延泽叫来。”
欢招不敢耽搁,匆匆将章延泽带了来。他刚一进殿,就听赵弘瑀说道:“明日休朝无事,今晚你陪朕去个地方吧。”
“何处?”章延泽拱手问道,“臣去安排护卫军。”
“不用了。”赵弘瑀摆摆手,“就你我二人。”
雪细细密密地下着。赵弘瑀使劲眨了眨眼,抖落飘在睫毛的雪片。
这条岐江官道已经许久未走。但是这里的每一个分叉口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即使是如此暗夜,他也能毫不犹豫地骑着踏云骓飞驰向前,以至于章延泽跟在他身后都隐隐有些力不从心。
入了山门,二人下马。雪已经停了,忽而月华盈盈,绰约着映在那条曲折的山道上。
君臣二人一路无话,行至大殿处已是汗津津。
听见人声,觉明执灯循声而至。一见是赵弘瑀和章延泽,不禁吓了一跳。
赵弘瑀现在的身份与往日不同,觉明自是不敢怠慢。
“觉明师父不必劳烦,我与章将军深夜来访本就是唐突。山中夜寒,还请师父带章将军去暖和之处暂避风雪。”赵弘瑀客气地说道。
“公子放心。”觉明合十施礼,继而又犹豫着问道,“那公子呢?”
赵弘瑀微微一笑:“我去与故人叙叙旧。”
说完,他便大步朝禅房走去。
万籁俱静。
赵弘瑀望着漆黑一片的禅房,突然后悔自己如此冒失行事。大半夜的深山寻故人,这等荒唐事恐怕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轻轻笑了一声。
没想屋内烛火一亮,然后便听见熟悉的声音飘了出来:“谁在外面?”
“是我。”赵弘瑀答道。
屋内一阵窸窣声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洛清影掌着灯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一见赵弘瑀站在门外,不禁皱着眉迅速将他拖了进去。
“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洛清影关上门,瞬间将呼啸的寒风堵在了外面。
他有些吃力地放下手上的灯,转身看着赵弘瑀。一路迎雪而行,他竟染了一头白霜,活似一个老头。
洛清影瞪了他一眼,上前去仔细替他拍去身上的雪。
“我一直想来看你,怎奈事务繁杂。我根基不深,凡事都要从头开始学,这一耽误竟是耽误了一年多。”赵弘瑀轻声说道。
屋内炭火正旺,烤得赵弘瑀本已冻僵的手微微有些疼。他脱去斗篷,使劲跺了跺脚,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往里走,径自走到几案边的地毡上坐下。
洛清影转身倒了一杯茶过来,放在几案上,转身走到他对面坐下:“睡前烧的热水,还温着,将就喝一点。”
赵弘瑀点点头,伸手接了过去,茶水还冒着热气,哈在冰凉的脸上很是舒服。
“你的手还好吗?”
虽然一年多不曾来见他,可赵弘瑀已经让杜若直接搬进了寺里,每日悉心照顾。杜若心细,过段时间便会书信禀告现下的状况。对于洛清影手上的伤情,赵弘瑀心里是清楚的。方才进门时,见他拿放物件时似乎略有不便,赵弘瑀还是无法忍住心中的愧意。
洛清篱低头看了看,微微笑了一下:“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我看看!”赵弘瑀探身过来,将他的手拉至眼前。
两边的手心里各有一条又直又长的伤痕,斑驳着横跨了整个手心,触目惊心。
赵弘瑀沉默着轻轻摩挲着那伤口,满是懊恼:“还疼吗?”
洛清影默不作声地抽回双手,好笑着望着他:“早就不疼了。好在杜若医术高明,正常搬拿东西都已经没有问题。只不过提笔写字还稍稍吃力。杜若说好生将养,多加练习就一定能恢复。”
“可惜了你那一手好字。”见他有意宽慰自己,赵弘瑀便也不再暗自伤感,微微笑了笑,“看来目前是没法再劳烦你帮我抄写些东西了。”
此话一出,洛清影突然想到了当日在煜王府与他一起抄写经文的时光。眨眼间,恍如隔世。
“怎么大雪夜一个人跑来这里?”洛清影拧着眉,话里话外似有训斥之意,“夜黑路滑,你如今身份尊贵,若是有个差池……”
“放心吧!”赵弘瑀笑着打断他,“章延泽陪我一起来的。”
“他人呢?”
“觉明带他去别处躲避风雪了。”
洛清影依旧不依不饶,冷着脸看着他:“如今你身系一国之安危,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赵弘瑀见他似乎有些生气,便四下张望着岔开话题:“杜若呢?”
洛清影瞪了他一眼:“大半夜的谁能似你?杜若在别院已经歇下了。”
赵弘瑀暗自吐了吐舌头。虽然被责备一顿,可他的心情却忽然好了起来。
身在至尊之位,难免要处处受到礼制管束,每日多半绷着张脸,就连上次是什么时候笑的都已经忘记了。
可现在,他似乎又回到那时悠然寂静的时光。屋内炭火融融,洛清影就坐在对面,一如往日般像个兄长训斥自己不听话的弟弟。而之前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之事,竟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洛清影,可此情此景他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洛清影看出他的心思,也不去打扰他,只是垂了眉眼默默坐着。能洞察出赵弘瑀心中所想的人,这个世上除了洛清影应该再无他人。
可镜花水月再美,也终是虚幻。赵弘瑀收回了神,坐正了身子,开口说道:“如今大局已定,你不必再蜷居于此,随我回京吧。”
“回京?”洛清影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
“嗯。”赵弘瑀真诚地望着他,“洛清篱虽是治国治军之才,可他一人也不足以支撑整个朝政。放眼朝堂,能信任之人寥寥无几。清影,我现在很需要你。”
洛清影不置可否,却转而问道:“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你。”
“你说。”赵弘瑀有些疑惑,不知他所问何事。
“那日山洞中的刺客真是赵弘嘉派来的吗?一切都太巧了。你让人来通知我有危险,刺客在那个山洞里袭击我们,曹晖带人及时赶到,而你事前又早已让杜若准备好了鱼妇丹。事发之后我曾询问过,那些刺客无一活口,倒是漠凤府中那个老仆莫名其妙成了目击一切的证人。”
知道瞒不过,赵弘瑀只得点头承认:“没错,那些人是我安排的。我让曹晖从牢中找了一些被抓的山贼强盗,边境乱象丛生,这样的人多的是,少那么一些根本无人发觉。曹晖告诉他们,只要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便可放他们出去,还他们自由。”
然而,赵弘瑀并未将全部实情和盘托出。事实上,他从离京前嘱托洛清篱要照顾好洛清影时,这个计划便已经开始。他让洛清篱去寺里寻人回府,同时又派出青衣人去找洛清影。一边是洛清篱急于让洛清影回府避险,一边是青衣人暗示赵弘瑀有危险,两相思量之下,洛清影定会相信赵弘嘉确实要做鱼死网破之争。依照他的性子,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亲赴天雄来救人。这样一来,赵弘瑀就顺利将他引出了京城,并且不会令洛清篱生疑。
至于那个送信的青衣人,他一路潜行尾随在洛清影之后,及时将行踪传给赵弘瑀,以便他可以算好时间,及时在天雄关外的必经之路上设局。
洛清影并不知道赵弘瑀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赵弘瑀以为他生气了,便探头问道:“怎么?生气了?”
“没有。”洛清影抬起头,“我为什么要生气?你费尽心机做这些,一来是为了给赵弘嘉套上更多的罪名,让他逃无可逃,二来也是想借机让漠凤对我的死深信不疑。不论从哪个目的来说,我都没有生气的理由。我只是一直心存疑虑,现在不过是想证实一下而已。”
“我只想到让漠凤深信不疑,可没想到他竟恼羞成怒。虽说当时我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一旦战火四起,又将生灵涂炭,社稷势危。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可最后还是靠你一己之力退了兵,终结了祸事。说到底,还是我亏欠了你。”赵弘瑀懊悔地说道。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亏不亏欠?若不是你,或许到现在我还蒙在鼓里,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赵弘瑀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觉得知道了真相会比较好?即使真相会让人心惊胆战,不忍直视。”
洛清影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真的就是真的,不管你承不承认,它都摆在那里。即使你不愿承认,也不过是逃避而已。命该如此,便只能正视。每个人都应该背负着自己的命运走下去,而不应该活在别人替你制造的假象里。我是,你亦然。”
这番话话似一把利箭无声地插进赵弘瑀的心里。崑帝葬礼之后,他一直醉心于国事,就连赵元澍都很少去探望。
他不愿想起崑帝临终前所说的那些话,也不愿回忆起匡青青临死之前哀伤而绝望的表情。
他宁愿自己仍旧是往日那个阳光的少年,可沾了鲜血的手却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洛清影的话让他终于释然了。这是他应该背负的命运,逃脱不得,回避不得。
君王天下,哪一个不是脚下踏着累累白骨?只要他不忘初心,仍记得当初为天下立德、立功、立言的信念,那么他就可以成为名垂千古的圣君。既是圣君,就不可能再是当年春日暖阳般的少年。圣君有仁慈之心,也有权谋之术。
赵弘瑀出神地想着,全然没注意到洛清影担忧的眼神。
“在想什么?”
“嗯?”赵弘瑀收回神来,“没什么。我很痛心,虽然你我知道了真相,可事情久远,再加上要隐匿你的真实身份,令尊大人的冤情恐怕永远都无法昭雪了。”
洛清影没想到他竟存了这样的心思,不免有些感动:“朝堂上有多少隐秘事不能大白于天下?父亲为天下苍生而死,死得其所。身后之事便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闻言,赵弘瑀心中感慨,有多少忠臣良将为了心中的大义,宁愿被世人误解,背负着本不属于他们的罪名?
沉默片刻,他又稍稍往前挪了挪:“我想把元澍交给你。”
洛清影愣了一下。赵元澍是赵弘瑀的嫡长子,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的太子。赵弘瑀将他交给自己,便是将大殷朝的将来交到自己的手上。
洛清影微微侧过脸去,没有说话。这一路走来,他莫名有些后怕。赵弘瑀也不逼他,静静坐着等着他的回应。
当初是洛清影或多或少怂恿着赵弘瑀走上这条路,才有了后面的故事。这些事情太过沉重,就算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也需要时间慢慢去沉淀。所以赵弘瑀写信来让他暂时不用回京之时,他心中还暗生一丝欣慰。无人时他也曾暗暗想过,若是那日没有遇上赵弘瑀,或许自己的人生也不会如此千回百转。
赵弘瑀如此诚心相邀,并将未来的太子交给他,一时之间竟让他不知所措。
“怎么?”赵弘瑀试探着问道,“不想回去了?”
洛清影转头望着他,烛火印着他的脸庞,清亮的眼睛依旧如昔。
“你若需要,我怎么会不去?”
赵弘瑀如释重负地笑出声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皇宫。”
洛清影跟着笑了起来,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又想起那天做的那个梦。梦里赵弘瑀告诉他,自己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明白,那年背着自己爬上明寂寺的那个少年早已不在了。眼前坐着的,是他的君主,是大殷的帝王。
他预见到,这次回去一定会有更大的漩涡会携裹着他越陷越深。
如果有一天,赵元澍有了兄弟,而他的兄弟同样也是野心勃勃、意气风发,那么自己就可能会在赵弘瑀面前陷入两难的境地。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重复着的是同样血腥无奈的故事。
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赵弘瑀在一天,自己便要努力陪着他前行一天。他是自己视如手足的人,是自己发誓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一如捍卫自己的信念一般。
赵弘瑀有些激动地站起身,他没有想到洛清影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好!明日我便下旨,太傅一职非你莫属!”
太傅?!洛清影有些惊讶,人世间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比如这个太傅,陆骞曾是,他也将会是。
赵弘瑀来了兴致,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碎碎念着这一年多他所见、所学。洛清影只是笑着望着他,耐心听他说。
说得累了,赵弘瑀竟自顾自打了个哈欠躺在榻上和衣而卧。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一觉醒来竟是日上三竿。
屋内寂静无声,空无一人。他心内一慌便一步往外冲去,却见洛清影从外面远远走来。
“你去了哪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洛清影几步上前笑着解释道:“我去向慧远大师辞了行。”
“章延泽呢?”
“一早我便让他回宫去调了护卫过来,现下正在山门处等着。万乘之尊,还是谨慎些的好。”
“好!”赵弘瑀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拉着洛清影就往山下走。
刚走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遗憾地说道:“思远崖的日出之约,竟然从未践行过。”
见他突然而起的孩子气,洛清影无奈地笑了笑:“誓约仍在,便总还有机会。”
赵弘瑀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誓言仍在,便总要继续往前走。
洛清影这么想着,跟在赵弘瑀身后,头也不回。
身后,是一片迷蒙混沌,浓的化不开的山雾。 窃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