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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美人寥落 天雄风起
下了朝,赵弘嘉一脸愁容。赵弘瑀也不多言,刻意避开他,出了宫去。
看着赵弘瑀的背影,赵弘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苏向庆看在眼里,凑了过来轻声说道:“陛下话里有话,殿下不可大意。朝中事务,煜王殿下恐怕也是听不大懂。”
赵弘嘉恨恨然,言语中说不出是讥讽还是羡慕:“想本宫这般尽心尽力,事事小心却仍旧不讨好。似他这般做个富贵王爷其实也不错。”
苏向庆听他如此说,知道他心中正怒,便也知趣地闭了嘴。
赵弘瑀回到府中,忍不住和洛清影说起早朝之事。
听完他的话,洛清影似乎有些想法:“你有何打算?”
“父皇将此事交给太子,我的想法应该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灾后救济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太子怕是不会尽心去计划的。”
“嗯,我看太子下了朝的脸色很难看。这水患是舅舅带人去处理的,功劳在舅舅。如今陛下却把灾后的烂摊子交给太子,他心里一定窝着火。”
“可是陛下所考虑的确实是民之根本,如果能解决,不失是一件福泽黎民的大好事。”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这件事?”赵弘瑀听出些话音,继而又摇摇头,“如果我去提议,太子肯定会认为我是故意与他难堪。”
洛清影想了想:“这件事交给我吧。阿永呢?一早就没看见他。”
“我让他和欢招一起去药材铺了。”赵弘瑀笑道,“这几日我准备去看看舅舅,所以让欢招去置办点上好的补药。欢招挑剔,估计他今儿要跑遍京城所有的药铺才能买得到。阿永也是个闲人,我总得给他找点事做啊!”
见他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洛清影亦是觉得好笑:“你啊!”
赵弘瑀无奈摊手:“不给他找点事,我就没法办正事。我也是没办法。”
洛清影瞪了他一眼,又正色问道:“曹晖将军那边有消息了吗?”
“嗯,舅舅传来口信,说曹郃和曹晖已经同意此事。曹晖这几日就会上疏奏请父皇。”
“好。”洛清影点头,“太子在明你在暗,我们就先等着陛下的反应吧。”
“嗯。”说完,赵弘瑀扭了扭脖子,拍了拍脑袋,“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乏得慌。难道天冷了,精力也跟不上了?”
“你还有乏的时候?”洛清影笑道,“我看你永远都像个猴儿,能把别人折腾死,可从没见你乏过。”
“哈哈!”赵弘瑀猛地跳了起来,“今儿我也没什么事情,好久没出府了!天儿也好,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去哪儿?”
“走哪儿算哪儿!”
赵弘瑀说完,拉着他就往外跑:“就在城里转转!”
洛清影一把将他甩开:“出府去自然是没问题,可你总得把朝服换了吧?”
赵弘瑀低头看了一眼,哈哈笑了几声。嘻嘻闹闹换了常服,两人晃晃悠悠出了门。
天已入冬,张嘴说话都能哈出白气。
市集上熙熙攘攘,赵弘瑀估计最近是憋坏了,看见什么都稀奇。
忽然,洛清影拽了拽他的衣袖:“你看那是谁!”
他顺势望去,看见章延泽正立在一处杂耍的摊子前看得入神。
“走!打个招呼去!”赵弘瑀回头冲洛清影一乐,快步上前。
“章将军好兴致啊!”赵弘瑀嬉笑这从章延泽肩膀后面探了探脑袋。
章延泽一惊,回头一看是赵弘瑀,再一看,洛清影也笑着跟在后面,便舒了口气,拱手道:“二位大人好!”
赵弘瑀知道他是顾及自己身份,便点点头:“今日你怎么有空出来?”
“今日轮到末将休息,这便出来散散心。”
“章将军一身武艺,竟然也能看得上这民间杂耍?”
赵弘瑀语带嘲讽,可章延泽却丝毫没有在意:“大人你看,这卖艺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大冷天的,如果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谁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街头卖艺啊?”
赵弘瑀和洛清影相视一眼,洛清影点点头,侧着身子穿过人群,朝领头的孩子走过去。
不一会儿,他回了来,站在赵弘瑀身边,语气沉痛:“都是穆州那边过来的。”
“给钱了吗?”
“给了。可这些钱只能救得一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赵弘瑀眉头紧锁,兴致全无。过了好一会儿,才怏怏开口:“走吧!回去了。”
章延泽见状,也神情低落地跟在他们身后:“我也回去了。”
刚走没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大喊:“抢东西了!抢东西了!抓贼啊!”
一个人影从后面直直冲了上来,把洛清影撞到一边。
“先生!”赵弘瑀大喊一声,眼明手快将他拉住。
再一抬头,章延泽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拧住了刚才那个人的胳膊,直接把他摁在地上:“光天化日,竟然抢人钱财!真是胆大包天!”
章延泽一使劲,那贼人顿时嗷嗷直叫:“大人大人!小的不敢了!”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说话间,一名身着青嫩绿色布裙的小姑娘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她一边插着腰喘着粗气,一边指着趴在地上的贼人喊道:“毛贼!还我家小姐的玉坠来!”
那小贼哆哆嗦嗦求饶,然后掏出一块玉坠。章延泽一把将它夺了过来,转身交给了那名绿衣女子。
那绿衣女子接过玉坠,刚要致谢,就听见有人唤她。
“绮儿。”
她转过头去,举起玉坠,冲着人群中的一名白衣女子喊道:“小姐!玉坠找回来了!”
那名白衣女子上前,朝章延泽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小姐!都是这位公子帮忙……”绮儿还想接着说,被白衣女子打断。
“好了,绮儿,我都看见了。”
说完,她对着章延泽淡淡一笑:“多谢公子仗义相救!”
未待章延泽说话,她便拉着绮儿要走。绮儿无奈被拉着,一步三回头,终是渐渐远了。
“是个美人儿,可惜脾气不大好。”赵弘瑀啧啧,走上来拍拍章延泽的肩膀,“章将军,人都走了,别看了。先把贼人送官吧!”
洛清影在一边偷笑,看着章延泽面红耳赤又说不出来话的样子着实可爱。
赵弘瑀虽不是混迹烟花之地的人,但好歹比章延泽见的世面多。这白衣女子长得确实明艳照人,但美人嘛,他见的多了,自然是不会在意的,倒是章延泽这个窘迫的样子甚是少见。他一路调笑,随章延泽一起把人送去燕安府尹衙门里。
“现在这个时辰,回去也是无聊。章将军,我记得你府上就在附近,不如……?”赵弘瑀笑的脸都红了,冲着章延泽直眨眼。
章延泽求救似的看着洛清影,哪知洛清影只是站在一旁笑而不语,便只好赌气般使劲地点点头。
拐过两个街口便是章府,赵弘瑀和洛清影跟在他身后进了门。章府院落不大,陈设也很是简单。园中有一棵两人合抱大小的银杏树,正值冬日,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章延泽请赵弘瑀上座,然后和洛清影分开左右坐下。不一会儿,一名老妇端上来三杯热茶。
“将军朋友不多,少有朋友来家里,都不要拘谨啊!”老妇笑盈盈地把茶盏递给赵弘瑀。
“彭妈!”
章延泽别扭地想阻止,老妇却慈爱地看着他说:“家里难得这么热闹,我去准备几个小菜,哥儿几个就在家里吃个饭吧!”说完,又颤巍巍地退了下去。
洛清影听到这老妇和章延泽说话之间有如母子,也不以奴婢自称,便知此人与他关系匪浅。
“殿下和公子不要见怪,这是末将的乳母。末将三岁时便父母双亡,跟着乳母流落街头。是洛清篱大人把末将救了回来,这些年来末将便一直与她相依为命,视她如亲人一般。”章延泽喝了一口热茶,慢慢说道,“家里没有外人,殿下与公子可以放心。”
“我看你家中也没什么下人,平时操持都靠彭妈,真是辛苦老人家了。”洛清影环顾四周,确实没见到什么下人。
“彭妈一生勤劳节俭,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家中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了。”章延泽笑了笑,“反正我一个武人,也没什么事情。”
“你这家中虽然人不多,却是温馨。”赵弘瑀感叹着笑了笑,“不过依本王看来,你这家中万般好,只是缺了一名女主人啊!”
说完,他转头看着洛清影抚掌笑道:“你大哥也真是,自己不成亲就算了,怎么不给章将军寻一门好亲事?”
“殿下!”还未等洛清影开口,章延泽便将茶盏放在桌上,脸上瞬间又红了个透:“殿下已经取笑末将半天了!”
章延泽面红耳赤鼓着腮帮,这说话的语气说是发火,更像撒娇嗔怪。
“噗!”赵弘瑀一口水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
章延泽一见,面红得跟猪肝一样。若不是顾及赵弘瑀的身份,他早就不客气了。
“好了!”洛清影憋着笑出来打圆场,“殿下也该适可而止。”
“嗯嗯!”赵弘瑀低头忍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泛着泪光,估计是憋笑憋得狠了。
章延泽一见他这一副憋笑反省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看!”赵弘瑀委屈地看着洛清影,“这下轮到他笑我了!”
章延泽收了笑,对着赵弘瑀稍稍失了个礼。
“章将军,我记得你长我几岁,对吧?”洛清影见两人都安分下来,随口问道。
“嗯,公子今年二十有五,末将长公子五岁,已经三十了。”
洛清影含着笑意望着他:“而立之年,看来将军确实该娶亲了。”
“公子,你也取笑末将!”
“当然不是!”洛清影正色,“将军常年军务缠身,眼见彭妈也上了年纪,将军应该找一个贴己之人了。”
“对对对!”赵弘瑀探着身子说道,“你不着急,彭妈不着急?你要什么样的?本王给你找!”
章延泽忙不迭推辞:“末将没想过,末将一直跟随洛大人,即使要娶亲,也听洛大人的。”
“他自己还没着落呢!哪能想到你?!”赵弘瑀摆摆手,不以为然,“这事儿包在本王身上了!”
“殿下您就别操心末将了!”章延泽眼珠一转,忽然转头看着洛清影,“您有时间还是替我们二公子张罗张罗吧!他才需要人照顾!”
洛清影见他拿自己打趣,不由瞪了他一眼。
“你家二公子眼光高,本王找的庸脂俗粉他定看不上。等他什么时候看上了再说也不迟,只要他开口,就算是神女本王都给他找来!”赵弘瑀冲洛清影眨眨眼,继而又正色道,“章延泽,你别岔开话题!现在说的是你!”
三人嘻嘻闹闹说了半天,最后饭也吃了,酒也下了肚。吃饱喝足,三个人坐在廊檐下揉着肚子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
“你们说,这大冷天的,能吃上热饭,喝上热酒,与好友三五成群谈天说地,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吧?”赵弘瑀喃喃问道。
“嗯。”洛清影点点头,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那些孩子。
“可这最简单的事情对于那些摆摊卖艺的孩子来说,就是遥不可及的梦啊!”赵弘瑀叹了口气。
章延泽听到这话也默默叹息:“殿下不怎么出来走动,不知民间疾苦。这些年太子监国,赋税比之前名目多了、也重了。这些横征暴敛的钱,名义上说是充用军饷,屯兵戍边,可是……”
赵弘瑀不说话,盯着那银杏树出神。
“叶子落了,明年还会发。”他站起身,然后把洛清影也拉了起来,“我们该回去了。”
赵弘瑀和洛清影辞别,章延泽一个人坐在廊下。月色皎洁而又清冷。
他的脑子里不时闪过白天所见的那些孩子,孩子们破衣烂衫,冻得小脸通红。不多时,那白衣女子的容颜又浮现在眼前。她有一双看似炽热灵动的双眼,可眼神之中又透露着丝丝寒意。章延泽搞不懂,脑海中乱七八糟,越想越心烦,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夜风凉意丝丝入骨,章延泽一惊,突然醒过来。感觉身上盖了一件斗篷,再一转头,见洛清篱正坐在一边,靠着廊檐下的柱子,半闭着眼睛。
“醒了?”洛清篱听见动静,睁开眼睛。
“大人!?”章延泽觉得自己失态,赶紧把斗篷扯下来放回他身边,“大人几时来的?怎么不唤醒末将?彭妈也是,怎么都不通传呢?”
“别折腾了。”洛清篱皱了皱眉,“我刚来一会儿,见你睡了,就没让彭妈叫你。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这么拘谨?”
“大人,这么晚了,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洛清篱拎起斗篷站起身,“进屋去说吧。这天真是突然就冷了起来!”
章延泽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彭妈笑嘻嘻地端上来两杯热茶:今天真是奇了,家里这么热闹!”
“怎么?煜王他们来过了?”洛清篱问道。
“嗯。”章延泽点点头,“白天在市集上碰见了,后来殿下说要过来,末将便带着他和二公子一起过来了。”
“也好。”洛清篱舒了口气,“省得你再找借口引他们来了。”
“大人,末将不懂。”章延泽很是不解,“上次末将去煜王府,发现王府里也有太子的眼线,大人便让末将想个办法把煜王和二公子带来家中,避开眼线。大人明明是想帮助二公子,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洛清篱垂着眼睛,看不出他的情绪:“我也不知道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我本想让他远离朝堂,可是现在看来,他命中注定要掺和进来。我这么做,也是不想给太子落下口实。毕竟太子还没注意到你,你家中人少,暂时还算安全。否则万一真有什么话传到太子耳中,别说清影小命不保,估计还会牵连到父亲。”
“殿下当时说是要抄写经书才把二公子带走,如今事儿也办完了,咱们还是要想个办法让二公子回来啊!”章延泽叹了口气,“过几天末将私下和二公子谈一谈,跟他说明利害。二公子是明事理的人,他肯定能明白大人的用心。”
“罢了!”洛清篱摇摇头,“我也想明白了。他跟着煜王也不一定是坏事。毕竟和太子相比,煜王纯善很多。万一煜王真的能够反转整个局势,于天下百姓来说也是好事。”
“那万一太子要是迁怒于您和太尉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目前我们还是要继续韬光养晦,能蒙混一时是一时。”洛清篱说完,盯着他嘱咐道,“你在煜王和二公子面前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些事情都是背着我去做的,我并不知情。”
“是。”想了片刻,他又忍不住问道:“可您总不能瞒着他一辈子吧?”
“能瞒一辈子最好。我只怕瞒不了他。”洛清篱顿了顿,转而说道:“陛下方才召父亲进宫去商讨天雄新将领的事情了。”
“新将领?陛下属意何人?”
“神策军镇南将军曹郃的孙子曹晖上疏,自请去镇守天雄。”
“曹晖?看来真让大人说中了。只不过曹晖自请其命,还真是有胆识!”
“嗯。”洛清篱点点头,“上次去天雄平叛,曹晖就是陛下钦点的参军。现在想来,陛下应该是早就有意要栽培他。”
“曹晖一家三代为大殷镇守边关,他爷爷曹郃镇守南境,为人低调,但是治军严谨,屡立战功,甚至在南秪的军队中都很有威望。他父亲曹顺早年也是纵横沙场的英雄人物,只可惜身子不好,年纪轻轻就病故了。”章延泽细细琢磨,慢慢说来,“这曹晖虽然没有他的父辈名气大,但通过天雄一战,也初露头角,颇有大将风采。”
“论能力,曹晖三代戍边,才堪重任。况且他本来就是平叛的功臣,对天雄关的情况也比较熟悉,估计陛下也有意授命与他。只是这件事情太子应该会从中阻拦,所以陛下才会连夜召父亲入宫去商谈此事。”
“那您觉得今晚能有个结果吗?”
“我也不知道。恐怕明日早朝之上会有一场激烈的辩论。”洛清篱皱着眉头,“父亲一向不参与朝中斗争,只会就事论事。而众所周知,曹郃与齐重卿关系不错。如果陛下坚持让曹晖去,那么这背后的原因确实值得深思啊。”
“如果是这样,太子岂不是要和煜王撕破脸?”章延泽有些紧张,“如果太子要您表态,您打算怎么说?如果太子记恨煜王,要拿二公子出气,又怎么办?”
洛清篱抿着嘴唇,良久才下定了决心一般:“戍边将领关乎国土安全,这件事情上我只能秉公办理。”
“我懂了。”听他这么一说,章延泽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我只想着与太子之间的利害关系,却忘记了自己身为军人的立场。大人说的是。”
“好了!”洛清篱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估计父亲也该回来了。明日早朝之后,咱们再议。”
章延泽听言便要起身去送,却被他摆摆手阻止:“别送了,我自己走。你早些休息。”
迎着寒气回到府中,摘下斗篷,洛清篱觉得整条腿都冻麻了。
“太尉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等着大人。”下人接过斗篷,躬身传了话。
洛清篱点点头,整了整衣衫便朝洛骁的书房走去。刚走到门外,便听见洛骁正一声声咳得厉害。
洛清篱快步走了进去:“父亲,怎么又咳起来了?找大夫来看了吗?”
“无妨!”洛骁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坐榻示意他坐下,“清篱,为父有件事情要交待与你,你先坐下。”
洛清篱坐下:“父亲,今日陛下说了什么?”
洛骁止了咳,缓了缓说道:“陛下看了曹晖的奏章,也深觉朝中很难再找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但是苏向庆那个老家伙却不同意。”
“苏大人不同意,也就是他的主子不同意。”洛清篱冷笑一声。
洛骁点头,继而又警觉地小声说道:“陛下盛怒,有些话我也说不得。明日早朝会让朝臣们来议论这件事。你可想好如何回应?”
“父亲的意思呢?”洛清篱反问。
“我知你一心以大局为重,但这个时候最好还是避避风头,不要招惹事端。陛下虽然让太子监国,但也只是涉及政务。军政之事,陛下从未假以他人。任何人质疑陛下在军队上的意见,干涉陛下治军的权力,他都是不会容忍的。”
“那便是要和稀泥?”
“怎么说话呢?”洛骁一听,轻轻拍了拍桌子,“我以前由着你,结果带来多大的麻烦?到现在还不知道收收你那个脾气?要是翻了脸,你让阿影怎么办?早知道现在要这样,当初……”
洛骁说得急,顿时又咳了起来。
洛清篱知道老父亲是真动了气,连忙起身走过去,一边轻抚其背一边说道:“我心里有数。”
“唉……”洛骁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清篱,为父这一生为大殷立下汗马功劳,可于皇家看来,这都是我身为人臣理应去做的事情。一旦触怒龙颜,没有人会念及旧日功勋,后果就是一个死字。个中利害,你应该很清楚。我老了,什么事还能倚老卖老装个糊涂,你不一样。阿影若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还是尽早让他别再掺和进来了。到时候兄弟反目,你让我九泉之下怎么去见洛氏的列祖列宗?”
洛清篱垂着眼睛,也不说话。
“你找不回来,我去找!”洛骁知道他的心思,便怒着激将道,“我自己去煜王府把这个逆子给带回来。”
“父亲!”洛清篱抬头,眼神中隐着一丝失落,“清影吃了这么大的苦头,结果还是毅然追随煜王去了。您是没法把他带回来的!”
洛骁瞪着眼睛,将他又拉近了些,低声问道:“是你不想他回来吧?!”
洛清篱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老父亲看透,便又低下了头:“如果煜王能成为明君,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是活够了吗?”洛骁又恼又怒,一巴掌拍过去,“这种混账话也敢说!太子一日在位,那就是大殷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洛清篱赶紧跪下,仍旧一言不发。
“我老了,很多事情不想再管。可是你们俩兄弟没有一个让我放心的!”洛骁仰天长叹,“我活不了几天了,你们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随便吧!”
“父亲。”洛清篱自知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心中纠结。洛骁也不再看他,起身颤巍巍地离去。
这边,赵弘瑀和洛清影回到府中,正在说关于穆州灾后之事,便听闻齐重卿求见。
“舅舅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定是朝中有事。”赵弘瑀暗自揣度,“欢招,你快请舅舅去西窗,我们随后就到。”
齐重卿披着厚重的斗篷进了屋。他前脚进,后脚赵弘瑀二人便也到了。
“殿下!”齐重卿行了礼,一抬头看见随后进来的洛清影。
“侯爷!”洛清影向他施了个礼,齐重卿微微点头。三人便围在一起坐下。
“舅舅,半夜过来,可是有事?”
“嗯。”齐重卿解下斗篷,继而盖在腿上,“陛下方才召老臣和洛骁、苏向庆入宫,商议天雄新将人选之事。”
赵弘瑀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转头看了洛清影一眼。洛清影心知肚明,便站起身去把案上的香炉搬了过来。
“这是?”齐重卿刚想问,赵弘瑀摆摆手,然后在地上铺开一方丝锦,打开香炉,把香灰倒在上面,铺匀。
洛清影递给他一直细竹枝,然后坐下。
“舅舅,这么冷的天,你要多穿点啊!”赵弘瑀抬头冲着齐重卿一笑,边写边说,“风寒未愈,想必舅舅鼻子里也是闷得难受,本王点了父皇赐的凝墨,不知舅舅感觉舒服一些没有?”
齐重卿低头一看,赵弘瑀写了四个字:“隔墙有耳。”立刻便明白了。
“好一些了。”齐重卿使劲吸了一口气,拿过竹枝,重又写道:“曹晖。”
“是吗?”赵弘瑀看看字,又看看洛清影,两人相视一笑。赵弘瑀示意他接过竹枝,洛清影便拿了过来,继续写道。
“看来还是父皇赐的东西好啊!”赵弘瑀看着齐重卿,“父皇半夜叫您入宫商议大事,说明父皇心中仍旧看重舅舅,舅舅就不要妄自菲薄,别再说自己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样的话。”
洛清影写完,赵齐二人同时看去。
“苏反洛中立。”
齐重卿点头,又继续写道:“殿下说的对,老臣是糊涂了。不过天雄戍边将领选拔这么重要的事情,老臣现在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所幸太子监国,这些年来的成就有目共睹。朝中之人莫不归心,陛下说起来,都很是欣慰呢!”
赵弘瑀偏着脑袋,看他写下:“太子涉军,帝不悦。”
齐重卿的意思很清楚,苏向庆反对就是太子的意思,明日早朝定会有一大批太子的人站出来反对。崑帝眼见太子权势日盛,必然很是不满。
洛清影想了想,接过竹枝写道:曹氏以外,并无人选。
齐重卿点头,抹了字迹又写了起来,口中却说着:“若是陛下问起殿下朝中之事,殿下也要向陛下如实回答,尽心向太子学。”
赵弘瑀看了一眼:帝意已定,不可置言。
“好!”赵弘瑀俯首称是,“本王听舅舅教诲。”
“嗯,那老臣便回去了。”该说的都说明白了,齐重卿准备起身,却因坐的久了些,一时没能站起来。洛清影过去,将他扶起。
趁着他搀扶自己的时机,齐重卿小声说道:“殿下性子急,他既然拜你为师,凡事你要多劝他。”。
洛清影点头,示意他宽心:“夜深风寒,我送您出府吧。”
二人将齐重卿送上马车,拉好车帘,目送他而去。
“明日早朝什么都不可说。”两人并排站着,洛清影低声叮嘱,“皇子插手军务,怕是触及了陛下底线。”
“嗯。”赵弘瑀点点头,“反正我插科打诨惯了,父皇也不会在意我的想法。”
翌日一早,欢招便伺候赵弘瑀入了朝。
昨晚洛清影已经再三嘱咐,今日朝堂上他决定闭紧了嘴,绝不多言。如果崑帝召唤,他就按照两人定好的说辞去说。
果然如齐重卿所说,崑帝一来,便带着怒气。
朝堂之上,你来我往,无非就是苏向庆认为曹晖资历太浅,没有单独御兵的经验,而且朝廷边务,岂能尽数为一家之姓所把控?天雄叛乱血迹未干,新的领兵之将更需要谨慎。
而齐重卿等将领则认为曹晖为不二人选,虽无独立带兵的经验,但是随曹郃镇守南境多年,屡立战功,是年轻将领中的翘楚,这次平叛又立有新功,对天雄情况十分了解。至于朝廷边防不能为一家之姓所把控更是无稽之谈。
吵来吵去吵了半天,崑帝只是皱着眉听着,也不发话。当事人曹晖更是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苏向庆为主子邀功,自然不遗余力。而领军多年的齐重卿也是从朝中现实境况分析,寸步不让。
苏向庆有些急了,质问道:“听闻淮安侯早年间与曹郃交情甚密,这次如此力捧曹晖,难不成侯爷是与曹郃有什么交易不成?”
话一出,齐重卿失了颜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明鉴!古语道举贤不避亲。臣之所以力荐曹辉,只是唯才是举,绝无偏私!苏大人所言,臣实在不能苟同!”
苏向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也跪下:“陛下,臣并非此意!臣只是……”
“好了!”崑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吵吵吵!吵了一早上了!你们不烦朕都烦!推举个将领,就事论事,扯什么谁和谁关系好做什么?”
“臣知错。”苏向庆瞄了一眼太子,太子面无表情。
“唉。”崑帝怒气稍缓,“重卿,你起来吧!你也算跟了朕大半辈子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不知道?一根筋,只琢磨事不琢磨人!”
崑帝这话意有所指,意指何人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太子听了这话,依旧冷着脸无语而立。
崑帝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苏相,你也起来吧。”
满朝文武没人再敢接话。苏向庆归了位,低着头站着。
“洛清篱何在?”崑帝昂起首来,冷冷扫视一圈。
“臣在。”洛清篱听闻崑帝召唤,似是有所预知,不慌不忙地站出来。
“这天雄是你带兵去平叛的,这些将领也是跟着你鞍前马后,你比他们这些没去过战场,就知道在朝堂上辩嘴皮子的人要清楚得多。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
洛清篱拱手答道:“启禀陛下,这戍边将领的任命乃是涉及朝堂安稳、四境安宁的大事情。臣只是一介武夫,不懂各位大人所说的人事上的利害,臣不敢妄言。”
“什么人事上的利害?”崑帝心生不悦,拧紧了眉头,“择贤能而用,能保四方之平,护江山社稷。只要是有本事的,就应该重用。”
“臣不才。”洛清篱坦然说道,“择贤能而用,怎么择怎么用,臣不懂。臣只能就事论事,从经验、能力上来看,曹晖将军确实是一名十分合适的人选。如果各位大臣觉得曹将军在其他方面有瑕疵,那么换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即可。我大殷人才济济,想来不是很难。”
“哈?”崑帝摇头苦笑,“好你个洛清篱,你这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倒是不比你父亲差啊!”
“老臣觉得洛大人所说不无道理。”齐重卿借机说道,“既然有人嫌老臣徇私,那就再挑个人选出来不就得了。”
“你也跟着胡闹!”崑帝指着齐重卿哭笑不得,“再挑?挑什么?”
说完,他又看着苏向庆说道:“苏相,你说曹晖不好,你倒是再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啊!”
“臣……”苏向庆刚要回复,被崑帝打断。
“你什么?你看看你推荐的那些个人!都是些个花拳绣腿的草包,他们带过一个兵吗?杀过一个觊觎我大殷疆土的贼子吗?见过真正的沙场吗?”
说到此处,崑帝满满蕴着怒气,转过头来喊道:“弘瑀,你也是去天雄平了叛的人,你来说说!”
赵弘瑀听崑帝点到自己,瞪大了眼睛站出来,一脸无辜:“洛清篱大人都说不懂的事情,儿臣恐怕更不明白了。儿臣不才,跟着舅舅在禁军待了几年,只知道在将士的心中,将帅的威信从不由皇家封赏所定,只由那一道道浴血奋战时留下的伤痕所定。”
“哦?”崑帝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道:“曹晖,你出来。朝臣们为了这件事吵个没完,你自己请缨,现在却是一声不吭。”
“陛下息怒。”曹晖出列拱手行礼,“曹晖请缨,只是想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但是如果各位大人觉得臣资质不足,不足以担此重任,臣愿意退出!”
“资质不足?”崑帝冷笑一声,“弘瑀说的对,将帅的威信是从战场而来。曹晖,你且脱下上衣,让大家看看你的资质够不够格。”
曹晖一愣,瞄了一眼赵弘瑀。赵弘瑀抿着嘴,微微点点头。
曹晖无法,只得缓缓揭开朝服。
朝服脱下的一瞬,所有人都惊呆了。
结实的筋骨之上斑驳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如同老树盘根,狰狞恐怖。
崑帝大为震惊,走下御阶,拉住他的胳膊不住感慨:“曹郃老将军真乃一门忠义!他自己为大殷征战了一辈子,他的儿子死在戍边的任上,他的孙子也是为了大殷浴血疆场!你们看看!你们给朕好好看看!这一道道伤疤,比得过任何的殊荣!如果不是他们拼死保卫疆土,你们一个个还有命站在这里给朕吵吵吵吗?居然还有人怀疑曹老将军的用心!朕看你们都是好日子过久了!朕要的是能替朕守护住边关要塞的将领,是能训练百万雄狮的帅才!除了曹晖,还有谁能堪此重任?”
“陛下恕罪!”大臣们见崑帝发了火,纷纷跪下。
“臣愿意领命,为陛下守护西境之宁!”曹晖见势,也跪了下来。
苏向庆还想说什么,太子偷偷瞥了一眼使了个眼色,他便不再做声。
“好了。”崑帝扶起曹晖,“从今日起,封曹晖为镇西将军,假天子斧钺,统领天雄军,替朕守卫西境。”
“是!”曹晖领旨。
一众大臣俯首而拜:“陛下圣明!”
下了朝,赵弘瑀撇见太子脸色难看得紧,便磨磨叽叽走在后面。一帮朝臣顺势开始讨好曹晖,纷纷上前恭贺他。赵弘瑀远远躲开,从一侧溜了过去。
出了宫门口,赵弘瑀坐着马车,远远瞧见正准备上马车的齐重卿。他便下了马车,钻上了齐重卿的车子。
“今日之事总算落定了。”齐重卿拉着赵弘瑀坐下。
“昨天先生叮嘱本王,不是父皇钦点绝不说话。之前章延泽曾提起过曹晖多次受伤之事,若是父皇问起,就只往曹将军身上的伤痕上引。父皇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边关镇守将领之人肩负社稷安危,绝不能成为党羽争夺的砝码。”
天雄将领落定,齐重卿心情也好了许多,不由打趣道:“洛清影为了保护殿下,就让臣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与苏向庆争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
“先生也是没办法。”赵弘瑀撒娇似地拉着他的胳膊,边晃边说,“太子势强,本王不能与他正面交锋。何况父皇态度那么明显,皇子一旦干预军中之事,他肯定不高兴。你是禁军将领,为父皇遴选边关守将是分内之事,所以就只能让您出面去激怒苏向庆了!而且您一向公允耿直,您的忠心父皇那是再信不过的了。如果苏向庆这个时候想借题发挥来诋毁您,不仅没用,反而让父皇更怀疑他们居心叵测、故意构陷。”
齐重卿听他一路说,如慈父般笑着,也不插话。
赵弘瑀意识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说,又貌似一直在为洛清影说好话,不由地住了嘴。
齐重卿欣慰笑道:“如今殿下再也不似以前那般急躁,老臣放心了很多。”
被如此一夸,赵弘瑀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齐重卿转过话头,又有些担心:“不过这洛清篱倒还真是像极了他老子,什么事都不掺和。估计太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舅舅,你说太子会为难他吗?”
“不好说。毕竟洛清篱也是顺势而为,陛下意思很明显,他若唱反调,反而惹的陛下不高兴。太子就算心里不舒服,也说不出什么。”
“嗯。”赵弘瑀点点头,“想来那洛清篱的本事也不用本王去担心,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
崑帝回了后宫,怒气消了大半。躺在宁寿宫的御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白狐裘。
“陛下,生气伤身。来,喝点水。”程丘一脸谄媚地奉上热茶。
崑帝歪着脑袋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你说,朕这么放纵弘嘉,是不是错了?”
“陛下怎么会错?”程丘赔笑。
“朕本想过几年舒心日子,把国事都交给太子。可他倒好,竟然勾结藩将私贩军资。朕明里暗里都敲打了,死活不肯收手。朕派人去质问叶洵,这可好,叶洵吓死了,他儿子领着朕的军队叛乱!这都叫什么事儿?”崑帝越说越生气,撑起身子,“朕还不能明面上说!还得替太子藏着掖着!他私下除了陆奇灭口,朕也当看不见!这种丑事一旦被翻出来,他那个太子的地位还能保得住?太子之事,关乎国本。朕给他留面子,他怎么就不明白?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他急什么?”
“陛下别动气。”程丘抚着他的背替他顺着气,“太子他还不大能体会到陛下的苦心。估摸着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怕陛下责罚,就想着法儿遮掩。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朕看他就是胡闹!”崑帝恨恨骂了一句,“他不让曹晖去天雄,不就是怕曹晖抓住他的把柄?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再说了,他自己做错了事,还怀疑自己的兄弟!你看看今天苏向庆说的那都是什么话?弘瑀都吓成什么样了?躲在角落里一声都不吭。”
“陛下,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太子和煜王殿下的脾气秉性完全不一样。这事儿搁太子身上估计他会多想,但煜王殿下心思单纯,应该不会想那么多。”
“弘瑀不多想,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多想啊。”崑帝连连叹息,“朕就这三个儿子,弘启又先走了这么多年。朕绝不能容忍弘嘉和弘瑀之间再有任何问题。之前弘瑀说要吃斋念佛抄写经文,朕以为他就是少年脾气说着玩。没想到还真是潜心抄写,不仅给朕、还给皇后和太子都手抄了经文。这孩子就像你说的,从小远离后宫,心思单纯。可这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如果敢有人挑唆皇子不和,朕必不轻饶!”
“皇子们之间那点事怎么也难逃陛下的法眼。”程丘连连点头,“咱们的陛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也就是不想和他们计较罢了。”
“都是朕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朕能计较什么?”
程丘一缩脑袋,嘿嘿一笑。
“过几日曹晖便要去走马上任了。”崑帝揉了揉太阳穴,“走之前朕还有些话要交待他。你先下去吧,朕乏了。”
“是。”程丘退了出来,出门时偷偷望去,崑帝闭目而眠。
赵弘瑀半路下了齐重卿的马车,坐回了自己的马车回到府中。
他乐呵呵地走进西窗,却看见洛清影正斜倚在几案边看书。
“瞧你这走路带风的样子,事情应该是定了。”洛清影笑着抬头看他。
赵弘瑀一屁股坐下来,攀过他的肩头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闲书。”洛清影一把将他不老实的手拍了下去,“这么好的天,不出去走走?”
“咦?”赵弘瑀歪着脖子,一脸不可置信,“今儿是什么日子?你竟然会想要出门去?”
“去不去随你。”洛清影站起身,也不理他,径直出门。
“去去去!当然要去!”赵弘瑀急忙追着站起来,“那也要等我换了这身朝服啊!”
一切收拾妥当,二人出了门。赵弘瑀不知所以,边走边问:“去哪儿?”
洛清影头也不回:“去看看章将军的心上人。”
“诶?”赵弘瑀一步跨过去,堵在他面前,“他心上人?哦!你是说那天那个小美人!可是他心上人跟你有什么关系?犯得上你去看吗?”
“走吧!哪来那么多话?”洛清影推着他往前走,“我都和章将军约好了!”
赵弘瑀撇撇嘴,话里透着些酸味:“你什么时候跟章延泽关系这么好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洛清影呛了回去。
赵弘瑀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有什么啊?我才不在乎。”
见他气鼓鼓的,洛清影哑然失笑:“章将军那天的样子你也见到了。你不是还说他的事包在你身上?结果一转眼就忘了。”
“我不是忘了……我是最近太忙了。”
“好好好,你忙。”洛清影也不争辩,“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让欢招派人去查了。没想到还真是查到了!”
“哦?”赵弘瑀一听也来了兴致,“那姑娘是什么人?”
“据说是沉香馆的歌姬。”
“歌姬?”赵弘瑀有些犹豫,“这身份怕是不太好。”
洛清影突然停下脚步,身子隐隐一颤:“有什么不好?”
赵弘瑀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一直把洛清影当作太尉洛骁的幼子,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洛清篱的弟弟,却忘记了他的母亲是京城里一位不知名的流莺。
流莺与歌姬,在世人眼中里都是沉溺在万丈红尘,醉生梦死温柔乡里的低贱妖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赵弘瑀急着想辩解,却又不知道才能把自己想意思说清楚。
洛清影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以及……悲哀。
赵弘瑀满心懊恼,不知道要怎么弥补自己的错误。
洛清影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出身,洛清篱看不起他。直到赵弘瑀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孤苦伶仃,有了可以互相倾吐、互相依靠的朋友。他却忘了,他是皇子,血统纯正而尊贵无比,遥不可及。
“先生,不,清影,你听我说。”赵弘瑀拉过他,语气急促而诚恳,“你不要多想,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洛清影有些悲伤地挑了挑嘴角。
“我发誓,我没有看不起你,我也不曾把你当作异类。我尊敬你,把你当作朋友、知己、一辈子都不会背弃的人,我……”赵弘瑀懊恼地跺了跺脚,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说轻了,表达不了自己的歉意,说重了,又有掩耳盗铃之嫌。
“好了。”洛清影不想再多说,“你是皇室贵胄,从小接受的便是这样的想法,我改变不了,也不怪你。”
“你要是生气就骂我。我绝不还口!”赵弘瑀知道自己这话是真真切切戳到了他的痛处,小声央求道,“我说错了话,就该罚。你不要忍着,憋屈着不说。”
洛清影摇摇头,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好了,算我罚过你了。”
“你罚过了,就不生气了。”赵弘瑀假装很疼的样子,捂着脑门,从指缝里偷偷瞄着他面上的神色。
“快走吧!”洛清影哭笑不得,“章将军该等的急了。”
“好!”赵弘瑀听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再耿耿于怀,只好大步跟了上去。
到了沉香阁外,洛清影抬眼看了一眼烫金字的招牌,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转过头上了街对面的茶楼。上了楼进了雅间,远远看见章延泽已经坐在靠窗的地方了。
章延泽见他二人上来,刚想起身行礼,便被赵弘瑀按住:“叫我齐公子便可。在外面不要那么拘谨,‘你我’相称便可。”
“二公子,您差人急匆匆叫我来,是出了什么大事?”章延泽见他二人在对面坐下,焦急问道。
洛清影笑着安慰他:“若是出了大事,我哪里还有心思与你约在这繁华喧闹之地?”
“哦。”章延泽放下心来,继而又看向赵弘瑀,“殿……齐公子,今日之事如何?”
赵弘瑀喝了一口茶,悠然开口:“曹氏已定。”
章延泽忍不住拍掌,“甚好!”
赵弘瑀刚想揶揄两句,却见他突然又紧皱眉头:“可是这样的话,大人的处境便又难了些。”
“他难什么?”赵弘瑀毫不在乎,“他跟他爹一个样子,滑得和泥鳅一样。让他说个意见,他倒是两边不得罪,四两拨千斤把球又踢了回来,气得父……我爹都要骂人了。”
“齐公子,你这么说可就不公道了。”章延泽很是不服,“要是朝堂清明,大人他也用不着这样。”
赵弘瑀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想要反驳,却被洛清影一把拽住:“好了!再吵就散了吧!”
赵弘瑀气鼓鼓地坐下来,狠狠瞪着章延泽。
洛清影见他不再闹腾,缓和下语气问道:“延泽还记得上次的白衣女子吗?”
一听这话,章延泽竟然瞬间红了脸。他端起茶盏刚要喝水,却又一口没忍住喷了出来。
赵弘瑀看他那个窘迫的样子,拍着桌子放肆地大笑起来。
洛清影瞪了他一眼,他瞬时捂住了嘴,无辜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延泽,没事吧?”洛清影不再理他,转而问道。
“没……没事。”章延泽口吃起来,一顿整理衣服,“二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洛清影微微一笑:“上次殿下拍着胸脯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我只是代劳而已。”
“嗯?”赵弘瑀疑惑地望过去,却不料被他一瞪,又乖乖闭了嘴。
“这女子姓苏名祓,是对面沉香阁里一等一的歌姬。”
章延泽没言声,只是顺势望向对面金碧辉煌的沉香阁。
“我打听到苏姑娘初一十五便会去大相国寺,今日是初一,所以……”洛清影试探着问道,“不知你可有意再见一面?”
章延泽转回头来,面有不解之意:“二公子何意?”
“那日见你对她似是有意,可这苏姑娘身在烟花之地,与你身份有别。我也不敢擅自作主,只是带你来,见与不见,全在你自己。”
“江湖儿女,只求情意相投,不讲求那些出身门户的虚名。”章延泽感激地点点头,“只是这点小事还劳烦您二位记挂,我很是过意不去。”
“那就好!”洛清影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人我是给你找到了,剩下的事情我便无法再帮你了。我们已经出来一会儿了,该早些回去。”
说完,他又看了赵弘瑀一眼,两人便起身离去,只留章延泽一人坐在窗下。
“这章延泽还真有些侠士之风。”赵弘瑀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弘瑀追上去,“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我可不敢。”
“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替我卖个人情给章延泽,以后万一有事相托,他也得惦念着这份人情。”
“他惦念什么?他不是还救过你一命?我这只是帮你把人情还了而已。”洛清影翻了个白眼,顿了顿接着说道,“这点小事怕还还不了人家的救命之恩。”
赵弘瑀知道他心里还有火,便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各怀心事进了府。
一顿午膳两个人吃的不尴不尬。欢招让人撤了一应餐具,赵弘瑀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我不耽误你的公务了。”
洛清影站起身便要走,赵弘瑀上前一步堵住了他:“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说清楚。”
“说什么?”
“关于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有什么值得你说的?”
“先生!”赵弘瑀看他那个不愿理睬的样子,便知道他芥蒂在心,还没有原谅自己,便着急解释:“我上午说那个话确实是脱口而出,没经过脑子。可是你要想想我从小在侯府长大,身边的那些人最看重的就是出生和门第阀阅,所以我会觉得这种想法很正常,也从来没有仔细去想过这种人为划定的方式是不是合理。”
“所以你就自然认为世家大族养的兰草都比那些平民百姓的性命值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总是别扭较劲。”赵弘瑀好歹是个亲王,这件事上他虽然有错,可也不能全怪他,洛清影这个别扭劲儿,让他觉得自己又委屈又窝囊,气自然不打一处来,“我就是不喜欢你们这些读书人,心里不高兴就不能直接说吗?非要冷言冷语让人去猜心思!再说了,你现在就认定我这个皇子和那些世家公卿一样,你岂不是也按照出生人为地把我们分为不同种类了?”
赵弘瑀越说越生气,洛清影只是站在一边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说完了?”
洛清影看赵弘瑀气得面色绯红,忍不住摇头。
“嗯!”赵弘瑀咬着牙,赌气般嗯了一声。
“好。”洛清影稍稍后退一步,似乎刻意要拉开与他的距离,“那现在你听我说。是,你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我是很生气。因为我把你当作唯一的朋友,你的想法,不论大小,在我看来都很重要。你对出身的看法在我意料之中,可是当你这么云淡风轻说出来,并且认为这本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时,我还是很震惊,或者说,很悲哀。但是你随即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郑重道歉,连再继续生气的时间和机会都不给我。所以我很不忿。你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我觉得不公平。”
赵弘瑀皱着眉听他说完,愣了一会,突然大笑出声:“洛清影啊洛清影!你还总嘲笑我孩子气,你如今怎么也这么孩子气了?是跟我一起待久了吗?”
“你……”洛清影见他笑得猖狂,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我相信你当时说这话绝不是有意,更不可能是针对我,可是……”
“好啦!”赵弘瑀推着他坐下,“你知道的,我是断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看不起你。况且今天章延泽自己都说了,江湖儿女不讲究出身。我听了也很是震撼。以后我不会再说这种混账话了,你就别再生闷气了。”
洛清影白了他一眼:“跟你生气,犯不上。”
“是是是!犯不上!”赵弘瑀转过脸示意欢招,欢招心领神会赶紧端上热茶。
“来来来,别生气了。喝口热茶顺顺气,我给你赔个不是,要打要罚随你。”
赵弘瑀根本想不到,性子冷清的洛清影竟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而很多年后再回忆起来,他却惊讶地发现,洛清影这难得一见的孩子气竟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章延泽这边也并不好受,他在茶楼坐了很久,始终鼓不起勇气踏出那一步。他这三十年的生命里除了洛清篱,再无他人。
赵弘瑀和洛清影虽是好意,可这好意却太过意外。章延泽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他满满灌了一大口水,怏怏地下了楼。走到沉香阁门前,他稍稍驻足,盯着那块门匾有些出神。
儿女情长?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提脚就准备离开。
走了没几步,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肩,他迅速右转,一把扯住那人手腕。
“疼疼疼!”绮儿疼得眼睛眉毛皱到一处。
章延泽立马松手,满怀歉意地问道:“怎么是你?没事吧?”
“都要断了!你说有没有事?”绮儿杏眼一瞪,想来章延泽下手狠了,见她眼里竟然似有泪花。
“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这点小把戏吓不倒我,倒是会伤了你。”
章延泽这话倒也不假。他本就是学武之人,这种声东击西的小把戏,他都不屑看,稍微提气就能听出动向来了。
“这么没情趣,难为小姐这几天还一直把你挂在心上。”绮儿扮了个鬼脸,小声咕哝。
“绮儿!”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唤她的名字。
“小姐!”绮儿听见声儿,急忙跑过去,扶着苏祓往这边走来。
“苏姑娘。”章延泽见状,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咦?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姓什么?”绮儿站在一侧冲他直眨眼睛,“莫不是你有意去打听我家小姐的事情?”
“当然不是。”章延泽闻言,脸红到了脖子。
绮儿也是不依不饶:“那你怎么知道的?”
“苏姑娘名震京城,我的同伴恰巧认识,所以……”章延泽语无伦次,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名震京城?”苏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日多谢公子仗义相助,一直未有机会道谢。今日正巧赶上我从寺中烧香回来,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赏光阁中一叙?”
章延泽怔了片刻,手足无措地推脱:“在下公务在身,今日恐怕没有时间了。坏了姑娘雅兴,下回再补上!”
绮儿气鼓鼓地要说话,被苏祓拦了下来:“无妨。既然公子有要事在身,苏祓便不耽误了。”
“多谢姑娘!”章延泽缓了口气,刚准备要走,突然又顿了足,看着苏祓拱手抱拳,“在下章延泽,有幸认识姑娘。”
苏祓一愣,一抬头又见他眼中似有难言之隐,便忍着心中的失落俯身道:“章公子慢走。”
“小姐!”绮儿不乐意地撅起嘴,“这几日你茶饭不思的,别人不明白您的心思,我还能不懂?好容易又和这位公子遇上了,干嘛不把人留下来啊!”
“绮儿!”苏祓微微蹙眉,“不要胡闹。”
说完便转身进了沉香阁,留下绮儿一个人站在原地生闷气。
沉香阁的杜妈妈听见声音,快步迎上前来,满面堆笑:“阿祓回来了。”
“妈妈如此着急,是不是有什么事?”苏祓问道。
“唉,阿祓,不是妈妈逼你。”杜妈妈面有难色,“我知道你从不出去为客人歌舞,可是这次是太子府的人,你……”
“妈妈,不是阿祓不知好歹。只是这阿祓做这一行的规矩从第一天便定了下来,我虽身在烟花之地,却也知一言九鼎。如果轻易悔改,岂不是要被别人嘲笑?”
“唉,我懂你的心思。”杜妈妈垂目点点头,继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这样,妈妈我再和那人商量商量,如果实在顶不过去……你……唉……”
“多谢妈妈。”阿祓微微屈膝行礼。
“真是拧不过你啊!”杜妈妈苦笑道,“我也是过来人,怎么能不懂你的心思?”
见苏祓不再说话,杜妈妈只好又自我宽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有劳妈妈再去推辞一番。”苏祓略一颔首,“妈妈,今日晚上还有阿祓的舞牌,我先去准备了。”
“好!”杜妈妈忙不迭地让开了路,“安心准备去吧!”
“小姐。”说话间绮儿已经追了进来。
“绮儿,别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跑,快去伺候你家小姐!”杜妈妈往她脑门上重重拍了一掌,绮儿委屈地嘟着嘴搀着苏祓进了后堂,穿过鹅卵小径往吟香楼走去。
“小姐,太子的人又来了?”
“嗯。”苏祓点点头,“以后别再提那位章公子的事情了。”
“为什么?”
“因为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苏祓压低了声音,“尤其在杜妈妈面前,更不许提!” 窃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