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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 郑光汉

　　生为现代人，大概多少能知道一些沉默的好处，然而却很少有人能够黾勉执行它。智慧的以色列王苏罗门①（Solomon）在距今十世纪前说过一句“聪明人的嘴是藏在他心里，愚人的心总是挂在他嘴上”的话—这句话确是很耐咀嚼的。有许多人就时常看到一些别人看得颇为顺眼而自己偏偏看不过眼的事，结果自愿破了“沉默”之诫，招来许多烦恼，照苏罗门的话说来，无非都是些大傻瓜罢了。聪明人把嘴藏在心里，固然没有什么话可说：大家都没话说，一片升平气象，岂不是好？偏偏又出了些愚人，要把一颗心挂到嘴巴上来，呶呶不休，说了许多煞风景的话—话虽则是说过，而且，也许说得十分响亮，可怜的是，这个世界却只好永远失去了他们。

　　距今二千五百年前，希腊有一大哲人毕达哥拉斯（Pytagoras）教诲世人：“闭住你的嘴呵，不然就说些比沉默来得有价值的话吧。”书呆子的话，初看上去不无几分道理，而细想起来，却也不免觉得呆气：要辨别什么话说得有价值，什么话说得无价值，在目下已经就是一个够费力的问题了。人们的话当真说得一些价值也没有吗？我想，他们地下有知，当也不会首肯。

　　《圣经》不歌颂那些“力能拔城”（Ruleth his own spirit）的聪明人，这是不无理由的。世上尽有许多话说出来叫人“心诚悦服”，然而他们却不去说它，情愿留着给聪明人去说，自己偏爱说些“自寻苦吃”的话。不管历史上产生过多少诸如此类的可悲的事实，人们依然不知警惕，依然情愿为了多嘴而忍受磨折，甚而至以身殉。我惊奇着这世界何以有这许多“愚人”。

　　午夜梦回，想起两三年前几个朝夕聚着的朋友，如今有的已是人神异路，有的是生死不明的流浪在各处，不禁欷歔再三。圣佛兰西斯（St. Francis）说过一句“与其‘不幽默’的说出真理，还不如沉默的好，否则岂非等于在一碟好菜上浇上了恶劣的酱油”。现在有许多聪明人已经学会了避开真实的正面，专门从侧面做文章，既可避去嫌疑，又可叫读者发发松，实是聪明之至。只可惜有些人既不能缄默，又不谙加上那碟“酱油”之道，奈何？奈何？

　　（原载1935年1月10日《申报·自由谈》）

　　郑光汉（1909—1971），原名郑荣复，福建石鼓人。童年就读于南湖小学，毕业后升入省立第十二中学和厦门集美中学，曾任永春南湖中学教员。后入上海东吴大学法律学院学习。1929年参与《上海漫画》周刊的编辑工作。“一·二八”事变后赴新加坡。1934年在新加坡主编《南洋商报·画刊》。著有《郑光汉速写》等。 话亦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