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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寸铁 苏辰 5136 2021-04-06 0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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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

  我没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看他。白敬轩的眼神不对,就像一潭死水,那些跳动的火就映照在这死水里,诡谲异常。

  我知道他是贷不到款,无路可走,又加上周文斌和之前做军工的事,彻底心灰意冷。但我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法国。我抱着他,忽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当时他在醉云楼信誓旦旦,说要自己做高炉,一台炉子娶一房姨太太。现在不到三年,所有事都变了样。我第一眼以为他浮华浪荡,但到头来反倒是他最执拗,难以更改。

  白敬轩见我不说话,忽然移开目光,弯了弯嘴角。

  “凤儿,”他说,“我以前说,所有事都会变。你如果想分手,就分手。这种事没什么,就算订婚也可以悔婚,结了婚也可以离,不用勉强。盛峰他年轻,又刚提了职,前程远大,不像我。铁厂的情况你知道,我准备申请破产,到时候什么都没有,弄不好还有一身债。你想清楚,现在重新选来得及。”

  “你说的什么?”

  我怔了怔,那些纸灰在风里翻飞,带着灼热的烟尘味道。就算我知道他的资金断裂,也从没想过会走到破产这一步,从我跟他去北京谈合同时起就没想过。这让我流下泪,用力抱住白敬轩,哽咽出声。

  “对不起,”我说,“我真的对不起,我……”

  白敬轩始终没有看我,他大概以为我要说分手,所以只是仰着头,深吸了几口气,肩膀微微颤抖。

  “我把公寓留给你,”他说,“我把公寓留给你,还有些现金。债都在我这,跟你没关系,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你就去找盛峰。有他在没人敢欺负你,他……”

  “白敬轩!”

  我打断他的话,他现在抖得厉害,似乎也不能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拉扯我的手臂。

  “我说对不起,是说我没做好技术。如果我做得好,成本就会降下来,我们也不会这样,”我说着,渐渐哭得厉害,“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能过没钱的日子,我愿意。但你要说真话,如果你是想甩开我,找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东山再起,你要直接说,我不缠着你。但如果不是,我就不会走。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怎样想,你只说这一次真心话,以后不管什么结果,我们两个都不后悔。”

  白敬轩听着我说这些,慢慢低下头。我看到他眼里的光芒,不是火焰反射的光芒,而是黑暗眼底的微光。他就这样看着我,眼泪渐渐顺着脸颊滑落,怎样也止不住。

  “凤儿,”他擦了擦我的脸,喉咙哽咽,“凤儿,我是说真心话。我去写信,现在就写信。我们结婚,我带你去法国,把这些都卖了,只有我们两个去,好不好。”

  我点点头,白敬轩抓住我的肩膀,对着我哭了一会,逐渐止住声音,只是哽咽。

  “我以前总觉得你还小,心性没定,又或者把我想得太好。我怕你会后悔,会觉得我做什么都不行,和你想得不一样,我……”

  他说着那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踮起脚,勾住他脖子,直接吻住了他。白敬轩没有站稳,带着我后退几步,就退到了走廊上。

  这的空气稍稍清新,白敬轩反应过来,发疯一般地回应,然后抱紧我,脸贴着我的颊边滑过,埋在我耳后的头发里,用力吸了口气。

  我知道在这之前,他并没相信过我爱他。

  他心思重,只是觉得我不懂事,分不清崇拜和喜欢,所以不管我怎样,他始终心怀戒备,防备我有一天羽翼丰满,和顾曼容一样离开。

  我和他在一起快两年,到了此刻,他才真正地放下这些事,让我感到热烈。

  在我身后,火开始蔓延,工人们提着水上来,泼进他办公室。白敬轩并没管这些,只是抱着我,退到楼梯口,笑了两声。

  我感到这笑里的凄凉,想不出怎样安慰。白敬轩贴在我耳边,又说起刚才的话。

  “先结婚,然后去法国。我找个工作,你在家学法语,等到明年……给我生个孩子。”

  他压低了声,说出最后那几个字,这让我觉得耳热,顿时推开他。白敬轩并不恼,反而站在那笑着看我,仿佛看不到面前的火和人们。

  “怎么就说到那么远,你还是先写信,你父母不同意怎么办?”

  “我不需要别人同意,我只是告知。从我小时候他们就知道,没人能管我的事。你也去给你嫂子写,把事说清楚就行。”

  “我……我不写。”

  “怎么了?”

  “你说的问个门头,好去提亲,现在倒要我说。”

  我咕哝着,只觉得脸上涨热,咬住嘴唇。白敬轩明白我在说他第一次见我时的话,顿时又笑起来,仰着头把我按进怀里。

  “好,等法国回信,我发电报去提亲。”他说。

  这场火烧了白敬轩的办公室,那些法文书、档案记录和桌椅书架悉数化为灰烬,消散在渐凉的秋风里。

  周文斌走的那天,若梅提着行李,一直送进港口。我和白敬轩远远望着,没有说上什么话。

  他们并没分手,方若梅一直照顾他到出院,细致入微,但就是没答应他一起走。

  我知道若梅要做的事,她抽不开身。只是我想象不到,如果走的是白敬轩,我留下来会怎样。嫂子说得对,方若梅到底强过我,她从港口回来,看着并没有失魂落魄,只是有些伤神,说笑起来便看不出。

  “周文斌总会回来的,”她说,“等一年、两年,最多三四年。我和他说了,他知道我走不开,那我就等他。”

  “对,他总会回来的,我陪着你。”白敬轩去前面开车,我拢住若梅的肩膀,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她耳边。方若梅只是笑笑,并没再说下去。

  白敬轩那封信写了几天,大概字斟句酌,最后装进信封,厚厚地该有五六页。他自己去了趟邮局,回来就开始准备走破产清算的程序。那些朋友知道他要走,开始陆陆续续地请他聚会,也在清算上帮了些忙。我们还没公开,只一起去看了结婚用的戒指,还没选好。

  就在我们看完戒指的那天,白敬轩又带我去了一趟红玫瑰,和几个经商的朋友道别。我就在那时再一次见到了盛峰。他和我们隔着中间的空挡,周围的人和上一次都不相同,只除了何璐。

  白敬轩并没和他打招呼,只是顾着自己应酬,那桌人闹得厉害,人声沸沸。我只听到有几个人叫板,说什么你敢不敢之类的话,于是看过去,只觉得有些好奇。

  盛峰看起来与以前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也许是因为喝醉了酒。他应当看到了我,然后回过头,在那起哄声里半倚在酒桌上,手里的酒与何璐交叠,干下一杯。我看着他的背影,他似乎又不够尽兴,直接一拉何璐,趁着她向前跌倒,手围在她腰间。

  何璐笑得厉害,那一群人气氛就更热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有些恍惚。一直到回到公寓,白敬轩并没提这件事,就好像没有看见。

  在那之后,我并没有再见过盛峰,从白敬轩发信开始,渐渐地过了两个月,法国并没有回信。铁厂的破产清算已经做完,白敬轩好在没有负债,只是资产只剩下这处公寓,除去预留的路费和船票钱,我们的积蓄也只够过几个月。我想着要不要出去打工,或者去若梅那里找个誊抄的工作。

  早餐的牛奶和面包也送到了最后几天,我并没续订。自从铁厂彻底交割,白敬轩看起来轻松了些,他就算再舍不得也放下了这件事,每天早早起来看会报纸,有空时就教我法文。

  我在门口拿了挂着的法棍,刚刚用餐刀切开。白敬轩从报纸上抬起头,笑容有些古怪。

  “何璐订婚了。”他说。

  “何璐姐很好。”我码着餐盘,只觉得有些突然,并没太留意。

  “前几天你没在,盛峰打的电话,他说日子还没定,等定了叫我去,”白敬轩说到这,忽然又笑笑,折起那张报纸,向前递给我,“这是干柴烈火,事办得挺快,今天发的公告,你去不去?”

  何璐与白敬轩同年,就比盛峰大五六岁,就算见过红玫瑰的事,我也从没想到他们会在一起。我愣了愣,给白敬轩端过那盘早餐,顺便接了报纸。那则通告只占了豆腐块大小,写着何璐小姐兹定于某月某日在香梅酒店与盛峰先生订婚。

  白敬轩说,等收到法国的回信就立即结婚出国,所以这日期不一定谁在前面,若是我们先结,也就去不成他的。我想着这些,并没说话。就在这时,我听到公寓门外的叩响,三下一停,克制而有礼。

  “白先生,”门外的人喊道,“白先生在家吗?”

  白敬轩应声站起身,却没急着去开门,反而从背后环住我,在我耳根吻了一下。

  “凤儿,你猜是不是邮差?”他说。 寸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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