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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何璐打了圆场,喝完酒又翻出盒香粉给我。横竖盛峰并没做出什么,事情就算是过去,没人计较。
白敬轩并没去宵夜,等红玫瑰散了场,他叫了我回公寓。我远远地望着盛峰前呼后拥,跟何璐上了同一辆车,心中有些异样,却说不清楚。
第二天清早,我径直去了若梅家里。白敬轩宿醉,说要晚些起来去税局找人。方若梅看起来没睡好,但也没喝酒。我没问她跟厉晓洋说了什么,或许厉晓洋并没承诺放人,因此她情绪低落,随便吃了口东西就跟我去了巡捕房。
周文斌依然不能保释,甚至探视也不允许。若梅与他们说不通道理,又险些闹起来,被我拉开,等在门外。
我们等到中午,白敬轩还没有来,对面的门里忽然走出个巡捕,对着我们高声叫喊。我起初没听清他的话,方若梅却顿时跑过去,提起了精神。
那巡捕是叫我们去保释,我听他说是接了上面的电话,不知是哪边的人脉起了作用。方若梅去交钱填表,我在走廊里等着,就听到尽头咔哒的开门声。有两个巡捕押了个人出来,之所以说是押着,是因为他们离那个人很近,几乎贴在身上。等走近时我才发现,那两个巡捕并未押送,而是一起架着中间的人。那中间的人正是周文斌,西装领口散开,掉了两颗纽扣,被那两个人架着胳膊,头几乎垂到胸口,自己还能走,只是腿有点跛。
“周文斌!”
我喊了一声迎过去,那两个巡捕就把人交给了我。周文斌往前一扑,整个人压在我背上。我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只好靠住墙,强撑起他来。
“若梅,方若梅,方若梅你过来!”我拼命向办公室的方向大喊,没过一会,方若梅提着包跑出来,看到我踉跄了一下,过来拉起周文斌。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们打你了,怎么打的,你们为什么打人?!”
“若梅!”我见若梅要去理论,一把拉住她,“先带他回去,这事不急,回去再说!”
我正说着,周文斌在我肩上动了动,似乎也想安慰若梅,抬手放到她手臂上。然而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他的手在腕上蜷缩成一团,血肉模糊,就像没有骨头。
我叫了一声,只觉得胃里翻滚,眼前发黑。方若梅也看到了这景象,她不说话,只是抓起那手腕,架着周文斌就往外走。
我不知道她哪来这样大的力气,只得喊着她追出去,叫了辆车。我们没有回若梅家,而是去了最近的医院。周文斌一直喊疼,顾不上说别的话,打了几针镇静剂,才推进去检查伤势。
我陪若梅在外面等,自从出了巡捕房,她的神情始终怔怔,不知在想什么。我怕说错话惹了她,只拍着她后背安抚。等到折腾过一番,医生拿了病历出来,白敬轩正好从前台找来。
他远远地看到我,喊了一声凤儿,我转过头,眼泪忽然就止不住。
他必是在税局交涉了一上午,回巡捕房没见到人,才问到这。我想我昨天好歹保出了他,否则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这些事越想越后怕,我等着他走过来,顿时扑到他身上,哭出声来。
“别哭,周文斌怎么样?”他拉开我,若梅折起病历本,擦了擦眼角,嘴唇紧抿。
“都是皮外伤,只有右手,”她说,“右手掌骨粉碎骨折。”
这事做得太明显,白敬轩退了几步,忽然转过身,眼眶泛红。
这显然是有人授意,借巡捕房的废了他写字的右手,周文斌是写书的,这等于毁了他下半辈子,白敬轩是兔死狐悲。
“敬轩。”我抓住他的手,他在那站了一会,渐渐地呼吸平复,拉着我往病房里去。
周文斌看起来好些,只是脸色依然苍白,靠在床头。
若梅收拾了东西,给他倒上些水,就出去买饭。白敬轩坐到床边,红着眼一言不发。倒是周文斌把那只打了石膏的手放到外面,先开了口。
“没什么,我还有一只手,”他说,“再说这右手还在,等养好了,未必就不能用。”
“谁干的?”
“有个人,穿着巡捕的衣服,说我不仅做假账,还写时评。日租界的人早就想对付我,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日租界,日本人?”白敬轩重复道,忽然站起身,似乎想起什么,“那厉晓洋是和日本人走得近,就是他,他这叫用私刑,一定行了贿。”
“但是我们没证据。”
“证据?你的病历就是证据。进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
白敬轩忽然抬高声音,引得旁人注目。我拉了拉他,他甩开我,似乎实在顺不下那口气。
“你现在只是保释,如果他想找你的麻烦,随时能再把你抓进去。”白敬轩停了一会,转身走到他床前,眼神终于笃定。
“你先出国,”他说,“国内出了上海更不太平,我给你联系几个同学,你自己不是也有同学在国外?不要写信,直接发电报,立刻出去避一避。”
周文斌一时没答话,就在这时,若梅从走廊进来,正听到这句,顿时愣了一会,放下饭盒。
我看了看白敬轩,他不觉得自己说错话。自从厉晓洋那件事后,他对若梅一直冷淡。我想他是怪她连累周文斌,今天的事正应了他的预料,或许是一系列祸端的开始,所以他不能再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周文斌跳进火坑。
其实他说得对,厉晓洋要陷害周文斌,我们没有办法。就像我们昨天在红玫瑰纸醉金迷,话都没能说得上,周文斌就在那牢房里被人砸碎了右手。若是有下一次,他直接买凶杀了周文斌,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着这些,拉住方若梅。她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掉下两行泪,坐到床边。
“你先吃,刚在对面买的粥,还热着。”方若梅说着擦干脸,打开饭盒放到周文斌面前,拿起勺子。
“若梅?”周文斌抬起头,他应当知道若梅听到刚才的话,却没辩解。
“近一年我写时评,是有这种想法,上次见的时候也和敬轩说过,就算没有这事也会和你说,”他说,“我不是要避风头。我是想,我能不能出去学点东西,回来做些事。我不是说要报仇,但我受的这些够了。如果我学些东西,出一份力,是不是能让这些变得不一样。”
“你现在不方便,先吃饭,出院再说。”
“如果我要去,你去吗,若梅?”
方若梅本来舀了一勺粥,然而周文斌没有顺着她转移话题。她怔了怔,放下勺子,顿时又开始流泪。我见她这样,只觉得心中低沉,上去摇了摇她肩膀。
“若梅,若梅!”
我正叫着,白敬轩一把拦住我,抓着我胳膊把我推出病房。
“他们两个谈,你干什么?!”
“不是,我就是不想……我……”
“人重要还是谈恋爱重要,命都没了还说什么在一块?!”
我刚想说我是想劝方若梅不要分手,白敬轩忽然喊了一声,震得我眼眶酸痛,他却甩开我,径直向大门走去。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明明是周文斌的事,却好像伤的是他自己。我横竖追不上他,便去看了看若梅,帮他们打了热水,才叫了辆车回去。
天已经渐渐黑了,我想白敬轩和我都没吃饭,就在路上买了些点心,专门挑的西洋样式,对他口味。
等我提着那包东西下了车,铁厂的门卫室里亮着灯,却没有人。我走过去,并没多想,却正碰上几个夜班的工人从办公楼的方向过来,跑得满头是汗。
“白小姐,您回来了白小姐!”
“怎么了?”我见他们慌乱,沿着他们来的路望去,却没望见什么,只是黑漆漆一片。
“您去看看,董事长在办公室烧东西,我们劝了,他不出来!”
我耳边嗡了一声,顿时留意到空气里的烧焦味道。我跑过小路,在楼外便看到窗子里的火光。我径直跑上楼,那里门窗大开,烟味和火光灌进楼道。白敬轩背对着我站在正当中,面前的地上放了只铜盆,盆边残留着几本炉温记录和法文材料学的封皮。风很大,那些烧着的纸灰上下翻飞,渐渐引燃窗帘和书架。
“敬轩!”我喊道,然而白敬轩恍若未觉,依然扔进最后一本记录,继而侧过身,从地上捡起那张巨幅铁碳相图,就要扔进火里。
我扑过去,抢下那张图。从西安开始,这图就一直挂在他办公桌背后,不用便拉上绒布帘子,万分金贵。而现在它被他撕下来,从中间碎成两片,不成样子。
“敬轩,敬轩你出来,这些不要了,你出来!”
我抱住白敬轩,把那张图扔出门外。他的身子一震,在那灼热的火光里握住我,却没有后退。
“凤儿。”他靠在我耳边,似乎刚刚从那火焰里回过神,叫了我一声。
“你愿不愿意去法国?”他说。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