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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恋爱,盛峰和我相处两个多月,言而有信,做事没得挑,我说不出他的不好。
他们营部忙,他只是休假时来找我,算下来一共没有见过几面。等过了西历新年,天气渐渐回暖,他给我看了他在西安买的那个小礼物。那是枚戒指,银质的戒托,当中嵌了块绿宝石。
我拿着试了试,食指戴正好,无名指有些松,要缠棉线。
当时他要和我去舞会,所以在路上买了它,打算跳舞的时候给我,但白敬轩始终和我在一起,他没有机会说,后来出了那件事,大家反目成仇。他给我办铁厂许可的时候,说他一直带着它,现在过了两年多,他的那些话和这戒指一起到了我手上,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莫名惆怅。
“曼婷,”盛峰见我戴了,坐到我旁边,把空盒子放到桌上,“我想要不要准备结婚,酒席得提前订,这个你喜欢就戴着玩,再给你买个婚戒。”
我料到他要这样说,这或许算求婚,或许不算,只是和我想象的场景不大一样。
“你说的结婚是什么样?”
“两个人过日子,生小孩,我努力上进,钱给你存着,你跟孩子想买什么买什么,就这样。”
“然后呢?”
“什么然后,你说还有什么?”盛峰看着我,目光难得地无辜而单纯,我转着那戒指,忽然也觉得没什么好再说,脑海和眼前都是空白,就像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没有了,等我想到再告诉你。我就喜欢这个,不用买别的。”
“你有时候想太多,和敬轩一样,这样活得太累。”他说着,察觉我脸色有变,低头笑了笑,似乎自嘲。
“曼婷,我不提他了,”他说,“以后都不提他。”
我始终觉得他分不清我和白敬轩,从火车上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但我知道我和他的不同。
自我答应了盛峰,结婚的事就提上日程。他们领导给他安排了营部里的新房,我这公寓就算娘家。我和若梅说了这事,她说一定会来,只是要瞒着厉晓洋。我让她参考着买了做被面的绸布,自己给自己做好嫁妆,终于安下心,展开纸一字一句地把这些事写给嫂子。
“敬轩去法国了,我不和他一起去。
我们的铁厂没做好,他要去法国重新开始。我找了个当兵的,不是当列兵的,是个少校参谋官。他叫盛峰,大我四岁,老家也在西安,算是同乡。
在西安开铁厂的时候,他帮过我们,我们来上海,他也正好过来,后来就一直对我好。我们在这挺好的,他家里没人,我跟着他不吃亏,也没人欺负我,你们放心。我们准备结婚了,营部的领导很看重他,给安排了新房,酒席也不用我操心。如果不是路太远,我真的想请你和我哥来,还有花花。今年过年如果他休假,我们就一起回家。我走的时候花花四岁,现在算起来快七岁,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我买了些图画书给她,等到形式安稳,还是要送她上学……”
我哥其实见过盛峰,当时为了阻挠铁厂圈地,他打伤张叔和董泰和,又在那耀武扬威,所以我没有提这件事。我去邮了包裹,把家里的东西整理一遍,分类包好,不带走的全锁进柜里,准备把这套房子出租。这里剩下的多是白敬轩的东西,他的衣服贵重,当时没带走,就算想不到留着有什么用处,我也舍不得低价当了。
等这些收拾停当,屋里四壁空空,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于是重新打开木柜,拽出一只包袱。
那是原来铁厂留下的文件,包括几本法文书,白敬轩的材料学笔记,还有那张撕成两半的巨幅铁碳相图,边缘有些烧焦痕迹。那天白敬轩在他办公室里放火,不止是炉温记录,他那的资料也都被烧了,抢出来的只有这张图,剩下的都是我技术室里的东西。所以这些不是白敬轩的,这是我的。
我这样想,就把这只包裹放进嫁妆箱,等车来时一起搬走。婚礼的前一天,我和他去写了婚书,方若梅特意搬过来陪我,睡到半夜,窗外下起了雨。我们起床化妆,外面还在下,到了下午接亲才渐渐停止。
这让我想到那年在西安,铁厂开炉的前一天,白敬轩和我踩着雨水去看刚立起来的高炉。他说凤儿,你看路上的蜗牛,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往那爬,但它就是要去。它只看得见自己的路,看不见来往车轮,因为它太渺小,就算看到也无法改变。人也是一样,认定了事就去做,顺从本心,最后就算碎了也不后悔。
铁厂和那些愿景是早已经碎了,连着白敬轩一起被碾碎,没剩一点残渣。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想,在法国是否还做材料工程师,我不后悔。
婚礼和酒席都按传统安排,和我想象里一点也不相同。盛峰是真的开心,我只是觉得紧张,怕在人前出错,况且又累又饿,别人叫我做什么就做,顾不得其他。
等这些事忙完,就像做了场梦。我在家属区交了新的朋友,学她们烫卷头发,再出门就有人叫我太太。
日子就开始这样过,没什么波澜,像无数个普通人家一样。盛峰没再提职,但也平安,没得抱怨。他小时候过得苦,所以不挑吃穿,我做什么饭都说好,也不会因为吃错了东西生病,倒比白敬轩好养得多。
这种事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不管在风里飞多远,一旦落地发芽,就不愿再移到别处。我们两个人的日子没过多久,结婚的第二个月,我开始害喜,吐到什么都吃不下。盛峰起初狂喜,接着就四处打听,要找手脚麻利的保姆。我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带大了花花,怎么养孩子我知道,不用多事。
这第一胎还算顺利,大家都说吐得厉害该是丫头,可生出来却是个儿子。盛峰给起的名字,大名叫卫国,小名多多。我只在月子里请了人帮忙做饭,后来就没请过。
在我怀孕的时候,北京已经改称北平。多多两岁那年,盛峰接了调令,一家人就要搬到北平去。我们走的前一天,方若梅来送我,给多多带了几本连环画。盛峰和厉晓洋始终斗得厉害,她不方便来我家里。我们站在营部外面,说起以前的事,就抱着哭了一场。周文斌出国已经三年多,早断了音信,她和厉晓洋的事如果说起来,就是另一个故事,充满着谎言和诡计,压抑中的真心和不能自已,和我的故事截然不同。
我们约好写信,就此分别。在搬到北平的那年,我又怀了孕,这次是个女孩,起名莹莹。莹莹满月的时候,盛峰找了所幼稚园,每天早上我把多多送去,他晚上下班再接,日子过得严丝合缝,不敢出一点差错。好在两个孩子都随他,长得快又壮实,让人省心。
在那之后不久,方若梅给我写了封信,说她和厉晓洋订了婚礼的时间。我买了贺礼邮去,她没有回信。厉晓洋到底和盛峰不同,他家是名门望族,就算现在不及以前,也不是普通人家。我怕若梅受婆家的气,但想到信纸逃不过厉晓洋的检查,也就不敢多写。
时间渐渐入冬,北平下了几场雪,落在屋檐上,太阳晒也晒不化。早上盛峰吃过饭出门,我趁莹莹睡着,用枕头和被子围着床砌了一圈,就送多多到幼稚园去。我们每天走这段路都要经过广和楼,那的戏牌每天都换,自然早就没了梨花落的名字。我每每看到,总会想起在廖府的那些事,恍如隔世。
多多的性子活泼,在路上走着嘴里就不停。我拽着他手腕,听他把从幼稚园学的儿歌唱了七八遍,耳边突然清静下来。
“妈!孙悟空,孙悟空!”多多喊道,我知道他一安静准没好事,不知要闹什么花样,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有个人站在胡同的拐角,手里拿着个孙悟空的面人,应当是刚捏的,色泽艳丽。我刚要抱多多走,那人却蹲下来,伸出面人冲他晃了晃。多多用力拽我,我怕误了幼稚园的时间,又不想当街吵架,干脆拉着他走过去,掏出钱包。
“多少钱?”我说着,回头拍了下多多,“这不能吃,拿着玩就行了,你好好的。”
“这不卖,是送人的,白小姐。”
白小姐,很久没人这样叫我。我刚才匆忙,只顾着孩子,并没仔细看他。现在我抬起头,心却突然一沉。那是罗锦程,盛峰当年在上海放走了他,我本以为那些事已经完全过去,不会再到生活里来,他却出现在我眼前,显然早有预谋。
我没说话,只是有些怔怔。罗锦程笑了笑,那张脸和在上海时分毫不差。
“或许该叫夫人了,”他说,“最近有些事,有没有空去喝杯咖啡?”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