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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我没想到盛峰被退了婚。这是他自己做下的事,是他故意不清不楚,毁我名声。如果我还住在那,事情传开,众口铄金,就由不得我不认。
他只是没想到何璐那么狠,眼里容不得沙子,又或者太高估自己,落个两头空,又能怪谁。他是帮了我,我感激他,但我已经付出了代价。从今往后,我永远背着这个做过情人的名头,就算远离这些人,也要时刻提防风声。
他到底是个男人,他们营部的人,背地里嫖娼的嫖娼,养姨太太的养姨太太,没一个干净。他这事最多是个谈资,以后提职结婚,没一点影响。
我没什么可怪他,我明知道他的心思,从打电话开始就是在利用他。我没别的办法,白敬轩的命是他给的,是我利用他渡过难关。
盛峰终究还是良善,就算混在豺狼群里,也没对我用最卑劣的手段。他是想让我心甘情愿,我没有离开上海,但凡他有一点执拗,动用他在上海的关系,怎样也找得到我。他没这样做,是他放过了我。
厉晓洋看着我的反应,我并没否认,这让他有些失望。方若梅拉开我,挡在他前面,陪了个笑脸。
“晓洋,今天有什么事?”
“哦,那边新开了家日料,我想你没吃过,”厉晓洋一笑,仿佛变了个人,靠着桌子拿起那束花,“不远,今天我休假,中午请你去。”
“那好,我收拾下东西。”方若梅转过身,把我推到门口,然后抱了抱我,嘴唇凑到我耳边,几乎碰到我鬓角上。
“凤儿,你知道我,”她说,“你记不记得戏里唱的,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她很久没叫过我的本名,我怔了怔,忽然想到那天在街上遇到罗锦程,他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买珠宝吗,白小姐?
她是说她这样做,是为了罗锦程的那件事,她没有背叛周文斌。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眼泪就忍不住。我和她对视一眼,转身跑到街上。我和白敬轩在这住了快两年,那些蛋糕房、电影院、咖啡店和菜场熟悉无比,又有些恍如隔世。我在那站了一会,终于觉得那整件事像河水一样流过,包括若梅和周文斌,他们都已经成为过往,我需要向前走,认识新的人,交新的朋友。
我这样想着,心中顿时轻松下来,走进以前常去的那家蛋糕店,买了些点心。橱窗外人来人往,我隔着玻璃看到路上跑过一列部队的人,后面跟着辆吉普车,有些眼熟。
那是我送白敬轩去医院时坐的车,我记得牌号。他们是往报社的相反方向去,最近罢工闹得大,警署压不下,开出部队也没什么奇怪,但我并没听到那边有游行的声音。
我拿了点心走到街上,向着那吉普车开进去的地方望了望,转身往电车站去。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几声枪响,有人喊了句趴下。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爆炸的气流冲倒。
教堂的院墙被炸开,大量的尘沙随着巨响砸落下来,如同雪片。
我顾不得疼,爬起来逆着人群逃散的方向冲去。那辆吉普车停在教堂院外,被砖块砸中,车顶塌陷,旁边几个人浑身是血,哀嚎挣扎,残肢挂在不远处的灌木上。
我拼命搬开碎石,拽出下面的人来,但那不是盛峰,从衣服就看得出,这些活着的和死了的都不是他。炸弹应当在花坛边炸开,那的碎裂最严重,我踩过碎片,冲进教堂。那的彩色的玻璃散落一地,隔着几排长椅,有个军官从地上爬起身,不管身上的血,向讲台上开了两枪。
那是盛峰,就算只看背影也不会错。随着他的枪声,有个人栽倒在讲台的圣像旁,在他之前,那已经躺了两个人,头上开花,早已死了。我刚刚捂住耳朵,盛峰从眼角瞥见我,顿时转过枪口,眼睫猛然抖动。
“滚出去!”他看到是我,喊了一声。我知道他差点就开了枪,顿时后退几步,头脑里清醒了一半。是我冲动,没有控制好自己。我是要帮忙,不是来添乱。如果他受伤或是死了,我不能留他一个人,但他现在好好的,我就没必要留在这。
盛峰回过头,刚中枪的那人并没死透,挣扎着从怀里拽出个东西。有几个士兵从教堂外赶进来,冲到前面正要补枪。盛峰忽然喊了句回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人拽出来的是只手雷,已经拔掉拉环。
我不知道手雷会炸多远,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力气把它扔过来。我只来得及喊了他一声,在那一刻,盛峰冲过来,直接推着我出了门,顺势滚下台阶。
那声巨响仿佛穿透五脏,盛峰始终抓着我,我整个身子撞在地上,耳边嗡鸣,眼前就是一黑。
“曼婷,白曼婷!”盛峰略松开手,我透过那口气,胸口难受得厉害,哇地大哭出来。
“你自己活动活动,看哪里有伤,不要哭!”
爆炸的灰尘还没有落定,盛峰头发里被碎片划破,血和泥污混在一起,流到脸上。我爬起来,没理会他的话,一把抱住了他。
“我怕你,”我哭道,“你不要凶,我从第一眼见你就怕你。你把枪放下,你……”
“曼婷,我就是个拿枪的,这点改不了,”他没料到我这样做,顿时愣了一阵,把我的手扯下肩头,“你等着我,我先做事,你在这哭不吉利。”
他说着推开我,踩过那些碎石,又走进残垣里去。嫂子说过,打仗忌讳女人哭,我想着,硬生生憋住声音,把抽泣压了下去。
在没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我放下了那些事。但从见他那一眼开始,我就不能事不关己地离开。我毕竟在西安就认得他,同乡也好,朋友也好,情人也好,他终归是和我有联系,我斩不断。
我一直在那等,街上又开来一辆军用吉普,他们清理了教堂,救治伤员,又给打死的那三个人验明正身,写下记录。等到盛峰出来,太阳已经有些斜了。他洗过脸,衣服上的灰尘掸掉,只留下些干涸的血印,看起来与刚才有些不同。
我看着他走过来,只觉喉咙干涩,低下头去。他摘了帽子,在我旁边站了一会,终于开口。
“曼婷,我请了个假,去不去吃饭?”
“去哪?”
“你自己挑,我退婚了,我……”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抿住嘴唇,“我……我还是回西安去,以后不见面,大家才没事。”
盛峰没有回应,我想我说错了话,正不知怎样收场。他却摇了摇头,忽然笑了一声。
“曼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身皮,在西安就不喜欢,”他说,“你想要稳妥,但这世上没有稳妥的事,当初大家都觉得敬轩最稳妥,结果呢?我心思没有敬轩那么细,不会哄人开心,但我一直知道我命硬,你如果觉得能接受,就先像朋友那样,相处段时间试试,如果觉得不能……”
盛峰停下来,就像想通了这件事,深吸了口气,握住我两边肩膀。
“如果你觉得不能,刚才干什么往里面跑?人做事要负责任,白曼婷,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放不开就够了,是不是?”
我明白他的意思,盛峰从来都不傻,他只是也放不下。如果要十全十美,他大可在那天离开我的公寓,和何璐结婚,名利双收。又或者再等个姑娘,心里没有别人,从开始就全心全意地爱他,都好过现在。
他知道我心里的事,是他先忍受了我,再问我可不可以同样也忍受他。
我想不出话来回答,只觉得眼眶又开始发热,于是吸了吸鼻子,挣开肩膀。他始终看着我,就像在那些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什么,目光也渐渐柔和下来。
“你请了多久假,”我说,“人做事要负责任,我要去海边那家西餐厅,你带我去。”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