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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白敬轩其实比我更懂得这些事，也懂得那些制约着我们、不让我们变得强大的桎梏。要改变、要发展，就要流血，要死人，就会有这种不计后果的牺牲。我不知道刚才枪响的时候，罗锦程有没有杀掉万鸿。但按照现在的声势，应当是没有杀成。所以他若是死了，也是白白死了，最多在报纸上占一条报道，什么也不能改变。
不，也许也有改变。就像荒原上的火，哪怕只是星星点点，转瞬熄灭，也会挑动其他人心中的火种，让这世界固有的框架松动，不再是铁板一块。
我从头到尾，和白敬轩说清了在北京发生的事，还有他们对暗杀万鸿的谋划。白敬轩最终放下枪，去角门外检查痕迹。
我把罗锦程架进废弃厂房。那的设备已经搬空，地上堆了些废铁废钢。我记得角落里有个窨井，里面空间很大，原来存过铁屑。后来清理干净，就没再用过。
我推开铁皮井盖，进去清扫出一块地方，上去拉他进来。
“你别动，别出声，我出去拿东西。这原来装过铁屑，我怕地上清不干净。”
“谢谢……白小姐。”罗锦程靠在墙上，借着外面的月光，我才看清他身上的伤。他左胳膊一直垂着，靠近肩膀的地方自己用布条扎紧，下面的血洞和衣服粘在一起，看上去血已经止住，只是不知弹片是否还在里面。
我看了看罗锦程的伤口，爬上井口的时候，白敬轩刚好从外面走进厂房。我叫了他一声，他找到我的位置，跟着我折返进来，看了看窨井下面，然后蹲下来，对上罗锦程的双眼。
“你中了枪，”他说，“没法去医院，就算我把你留在这，你也活不成。”
“白先生，”罗锦程抵着墙壁，尽力坐直身，平稳呼吸，“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我知道你回国是想做事，但这事现在做不成。不同的是，白先生有后路，我没有，所以先生现在是在后路上，但我……”
“你怎么就知道，”白敬轩大概没料到他说这些，忽然打断他，抬高了声音，“你怎么就知道我做不成。我在自己家门口，炼铁炼钢做枪管。我是偷日本人的生产线，我可以让日本人查不到，但工业局能查得到。我又不出口，自己卖给自己人，成分检验都是我搭钱做，我没想发打仗的财。为什么我就做不成？！”
“白先生问我吗？”罗锦程盯着他，忽然笑了一声，“白先生是不是觉得，熬过几年，换一届局长、总长、甚至换一届总统，这事就会不一样？不会的，先生是聪明人，该知道的都知道，只是自己不愿信。白先生如果想做事，要变天。”
罗锦程停了一会，说出那三个字。白敬轩没有回应，而是在他另一边肩上搡了一下，站起身来。罗锦程被他推得一歪，胳膊上的伤口蹭在墙上，嘴里咝了一声，蜷起身子。
“你不是有阿司匹林？什么止痛的，止血的都拿过来试试，”我想着白敬轩刚刚说的话，对他说了几句，扶住罗锦程，“不然你写个东西，我拿给方若梅，让他们想想办法。”
“凤儿！”白敬轩听到这，顿时扯住我，直到把我扯到入口。
“你敢去见方若梅，我就去报警。”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决绝。白敬轩却松开手，退了两步，看向罗锦程。
“我敬佩你，但我不会支持你，”他说着，忽然又转向我，“你去我办公室拿东西，稳一点，不要让人看出来，我在这等。”
我知道他说的是阿司匹林和药箱里的酒精，但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想帮忙，还是借口支开我，所以我看了眼他放回腰里的柯尔特，并没动弹。
“好，我去。”白敬轩吸了口气，对着我咬了咬牙，扶着阶梯攀上井口。
我在那等到白敬轩回来，一起给罗锦程清理创口，用纱布裹上，然后趁着天还没亮，从宿舍搬来一套铺盖。
这样折腾一番，就过了一夜。快到工人起床的时间，罗锦程算是安稳睡着，白敬轩和我径直回了办公室，趴在桌子睡了一会，凑合到上班。
外面的街道还算宁静，并没有大肆搜查。罗锦程大概说清了整件事。他们有两套方案，一套是他去李兰夏那改造珠宝，摸清万府结构，伺机行刺。这套计划起初顺利，李兰夏和他约了时间，正巧万鸿不在。然而万府戒备实在森严，罗锦程没有规划处行刺路线，最终作罢。第二套就是若梅带我们去的公园许愿池。和我想得一样，他们看中那公园环境隐蔽，方便隐藏和逃跑。于是若梅故意向李兰夏夸大了许愿池的浪漫传说，昨天李兰夏生日，正巧晚上有流星的预报。李兰夏正得宠，提前半月便在万鸿身边吹风，让万鸿陪她去许愿过生日。万鸿不是傻子，最近本身就有暗杀的风声，他知道李兰夏头脑简单，于是提前向部队打了招呼，在公园附近设防。
罗锦程提前一天藏在许愿池旁的假山上，本想在万鸿和李兰夏离开警卫经过时出手，方式与暗杀廖景同相同，一刀毙命，再从树林逃跑。没想到他刚跳出假山，还没出手就被放了冷枪，只好按计划路线逃出公园，躲避层层封锁。
方若梅并没有在外面接应，她作为报社记者，身份最有价值，也是最不能暴露的对象。罗锦程说他逃跑的路上有两个学生接应，他只顾自己跑到这，不知那两个人是否逃脱。
白敬轩不让我再去窨井，他说我的眼睛藏不住事，如果不想事情泄露，就要从心里彻彻底底地忘记这件事，相信窨井和罗锦程并不存在，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下午的时候，白敬轩趁着没人，去窨井送了一趟食物和水，回来后告诉我情况不错。我被他威慑，不敢去找若梅报信，但还是借着回公寓拿东西的借口上街，看了看外面的风声。
昨晚的事上了新闻，正被街边报童叫卖。我拿了换洗衣物的包裹，沿着街走回去，就见到前面有一队当兵的，不知道在宣传什么，走得极慢。他们周围引来了几层人，都不敢大声喧哗，只是窃窃私语。
“昨天晚上万总长遇刺，围捕的时候抓了个学生。”
“可惜了，看着很年轻，有没有二十岁？”
“这些人也真是狠，对自己下得去手，不知道图个什么。”
我听他们说得像是游街，于是挤过去，正巧有几个年长妇女从里面出来，几乎和我撞在一起。我见她面善，拉住她问了几句。那妇女连连摆手，向后推了推我。
“不要看，小姑娘不要去看，”她说，“回家去，死人有什么好看？”
“死人？不是说抓的学生？”
“是抓的学生，被抓的时候就自己撞死了。尸身没人领，他们在这游街，就是在找同党，找不到还要挂到楼上，你不要看。”
我心中一沉，忽然有些说不出话。那妇女见我不动，念叨着从我身边挤出去。我随着人流，不知不觉向前涌去，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前方的人群渐渐分开，一辆吉普车径直驶进来，从上面下来的人看背影有些像厉晓洋。
我想着冤家路窄，正要抽身出来。前面的队伍里有人叫了声厉长官，就算看不到脸，声音也听得出是谁。我愣了愣，厉晓洋向前走着，忽然拔出枪，加快脚，几乎是冲到一个人跟前。
“军长命你封锁公园，这就是你封锁的结果。人也抓了个死的，办事不利，玩忽职守。就凭这一条渎职，我现在就毙了你！”
听到要枪毙人，前面的人群忽然松动，向后退去。我趁着这空挡挤进去，正好看到被厉晓洋用枪顶住太阳穴的军官。我没有听错，他是盛峰，在我看到他的时候，盛峰似乎有所感觉。他在枪口下转过头，忽然也看到了我，露出惊讶神色。
我几乎要喊他，但话却哽在胸口。厉晓洋看到这变化，顺着盛峰的目光看过来，正对上我的的双眼。
“白小姐，”他望着我，又回头看了看盛峰，眼神顿时笃定，“你们果然认识！”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