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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若是以前,白敬轩一定会严词反驳。但他现在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和厉晓洋打了个招呼。
直隶府的案子厉晓洋没有证据,所以见了我才恨恨,况且他现在调了职,更难去插手。我并不太担心他翻案,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宽慰白敬轩。从受伤以后,他本来就话少,现在更一言不发。中午酒局过后,我提前回去,白敬轩和几个朋友又去看了新的铁厂选址,等到回来就已经天黑。
我听到他关了卧室门,又等了一会,里面没有声音,才开门进去。
白敬轩没有关台灯,他换了睡衣靠在床头,见我进来便合上本子,扔到桌上。
“怎么了?”
我没理他,径直扑到他被子上面。白敬轩被压得咳了一声,大概怕我造次,举起手来,挡在身前。
“别闹,干什么?你别乱来。”
“我那太冷了。”
“冷就好好睡,乱动就回去,”他掀开被子,裹着我推到一旁,又从背后抽出个靠枕,扔到我身上,“不然你在这,我去你那。”
从我应了他,他对这些始终正经,多一分都要说我,倒比以前更像我哥。我有些悻悻,抱着枕头蜷到床边,白敬轩俯下身,按了按我的被子,下颌抵在我肩膀上。
“我接了份加急电报,”他说,“周文斌他们要来,以后就有人陪你。”
“发生什么事,若梅不上学了?”
“她本来就是插班,女校文凭也没什么用,不值得冒风险。”
“冒风险?”
“镇嵩军快打到西安了,你最近写信是不是没人回?”
若梅确实一直没给我回信,我听他说快要打到西安,顿时转过身。白敬轩按住我,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给你嫂子娘家打过电话,他们不愿意走,要在村里守着家业,村里有存粮,但凡能挨过去,没人想逃难。周文斌是因为合作的报社都在这边,怕断了通信没收入,不然也舍不下。好在设备都已经运出来,或许能跟他们一起到。”
白敬轩算得没错,拆解的马丁炉和轧锻机运到铁厂新址的那天,方若梅和周文斌刚好下了火车。白敬轩在现场走不开,我雇了辆车把他们带到租好的公寓。若梅见了我,在路上就哭了一场。我知道她挂念父母亲戚,只好安慰说我嫂子和花花也在,不过是兵祸,挨过这一阵,等局势安稳就可以一起回去。
我听着她讲西安城里的风声鹤唳,莫名地想到盛峰。我记得他的部队番号,但没有由头写信去问近况。况且兵荒马乱,就算写给他,可能也再送不到。
大家心思沉重,等到晚上白敬轩回来,还是一起去外滩吃了顿牛排。周文斌知道了我们的事,脸色有些古怪。我想他大概明白了盛峰为什么和我们闹翻,就有些后悔那天劝我的话。
白敬轩借着酒讲了些上海的趣闻,我们望着窗外的霓虹灯光,心情渐渐疏朗,暂时忘却远方的事。
若梅和我抱怨天气湿冷,吃到一半,便拉我去吧台看热饮。
晚上人并不多,靠窗的过道旁有桌客人,气氛热烈,叫了小提琴手。拉过一曲,又是拍手又是给小费。我从旁边经过,忍不住多看几眼。那桌中间的女人很漂亮,看起来二三十岁,妆有些浓,又穿得珠光宝气,手里夹了支纸烟。
我正看她说笑,她对面的男人忽然转过头,似乎有所察觉。
那是厉晓洋,换了身黑色西装,与穿军服的时候就有些不像。他看到我,回头说了什么,然后端了杯红酒,从位置上起身,走到我面前。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我在火车上遇见他,在北京遇见他,为什么到上海还是躲不开?
“白小姐,”他举了举酒杯,看起来有些醉,“这么巧,有些时候,我会以为你在跟踪我。”
“厉参谋好。”我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只打了招呼,没再说话。
厉晓洋看着我,忽然笑了笑,我觉得他又要提北京的案子,于是转过头,去看吧台边的若梅。就在这时,那桌上的女人放下烟走过来,拍了拍厉晓洋,目光却始终在我身上,笑着上下打量,让我不知所措。
“厉先生的朋友?”
“这位白小姐刚到上海,以前……”厉晓洋一挑眉,似乎要故技重施。然而那女人的手从他肩上滑过,轻轻放在我胳膊上,就好像和我熟识。厉晓洋看了看她,侧过身子。
“白小姐,”她说,“你这件衣服好面熟,很漂亮的,是不是百货楼买的,我好像……”
“曼婷?”她正说着,方若梅从吧台端了两杯热巧克力过来,见我被两个人围在中间,站在那叫了一声。
厉晓洋正被那女人打断,百无聊赖,于是随着我的目光回过头,忽然站直了身。
方若梅那天穿了件暗红色羊绒连衣裙,因为怕冷,上面加了件镂空的白色披肩,新烫的头发有些长,正搭在披肩上,若隐若现,看上去就有些旖旎。
厉晓洋没有说话,若梅与他四目相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把一杯巧克力递给我,腾出手理了理头发。
“你朋友?”她说。
“认……认识。”我看了看厉晓洋,那女人抚着我胳膊,又侧过头仔细端详我的脸,然后忽然笑起来,整个人都显得璀璨。
“白小姐,你是白曼婷?”
“你认识我?”
我怔了怔,那女人却转过身,目光从我肩上越过,然后放开我,向前跑了几步。
她的动作明显,厉晓洋和若梅都望过去,包括那桌上的客人。
白敬轩应该听到这边的响声,所以让周文斌留在那,自己一个人来看。
他现在停下来,刚刚看到我,那女人喊了声敬轩,张开手扑到他身上,就好像许久未见,然后踮起脚贴了贴面颊,攀着他的肩膀,说了句法文。
我忽然感到有些晕眩,胃里就像吞进冰凌,不知是冷还是刺疼,只是觉得恶心。
白敬轩始终看着我,然后低头拍了拍她后背。那女人放开他,擦了擦眼角,顿时又笑起来,张开手拢住我肩膀。
“敬轩在西安常提起你,你这裙子合不合身,我去年在百货楼可挑了好久,你看我眼光怎么样,都是最流行的款式……”
她一边和我说,一边却去看白敬轩。白敬轩一直没说话,只和厉晓洋招了招手。
“你是何……何璐姐,我哥也常提起你。”我说。她的眼中一亮,终于转过脸,扯正我的衣领。不自觉蹭了蹭眼角,又笑起来。
“我去年以为你们不回来,后来听说你们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你们这是来了一阵,倒是不告诉我。”何璐说着,在我胳膊上捏了一下,就像某种密约。
“你们住在哪?下次买衣服可以叫我去的,还有聚会,”她转过身,又看了看若梅,“你们都要来的,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号码留给我,不可以再推。”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