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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白敬轩在铁厂养了一个月,渐渐能出来走动。期间哥听到消息,来看过一次,白敬轩只说要搬去上海,并没提其他的事。哥知道商会使的绊子,也就没反驳,只说换个地方也好。
周文斌帮忙卖了茶行楼上的公寓,付上工人工资。白敬轩把铁厂的台账交待给他,约好到了上海联络,运送设备。
等铁厂的事盘点完,已经过了农历新年。有些地方在打仗,城里人心惶惶,我不知道会不会打到西安。街上每天都有部队的车,我远远地见过几次盛峰,只是双方都装作看不到。他是想彻彻底底地消失在我们视线里,除了那支压在箱子里的钢笔,不留一点痕迹。
出发之前,周文斌帮我们搬了东西,放到邮局。白敬轩并没带其他东西,包裹里都是书和资料,还有铁厂这一年的工艺记录和材料样本,所以很沉。
白敬轩不好出力,便在车上等。我填邮单的时候,周文斌临时叫了几个人,搬进包裹,靠到柜台旁,擦了把汗。
“铁厂,包括这些记录、高炉、马丁炉,都是他的命,”他说,“敬轩这个人我知道,我是在上海出差的时候认识他,算起来有五六年。你别看他好像什么都看得开,但对这些事放不下,这一点和我像,所以他拿我当朋友。”
“我们这种人执着,我是写故事,他是想建铁厂。而且不是一般的建。他给我讲过他的规划,其实很宏大,不是三五年能做成的事。他是想找个地方干十几二十年,在这不行,就去上海。但现在形势不好,上海也未必做得成。到时候如果出什么事,你记得劝他,别让他一条路走到黑,再搭上自己。”
周文斌说得对,但如果白敬轩听得劝,或许一开始就不会来西安。我们走的那天,他们两个和张叔把我们送进站台,若梅抱着我哭了一阵,说好经常写信,就好像再不会相见。
上海的气候潮湿,我们在旅店住了一周,我便水土不服,病了一周。等我好些,白敬轩领我去海边逛过,看了几场电影,就去找中介推荐公寓,最终选中一套买下,把行李搬了进去。
我和他还是一人一间卧室,和在西安的时候一样,但感觉很不相同。他在这里确实熟人多,隔些天就被叫去酒局,我偶尔陪他去,在家里等得久了,也学会做醒酒汤。
我在他酒局上认识几位太太,但并聊不到一起。我渐渐开始想念在西安的时候,尤其是白敬轩挑明这些事之前。有若梅、女校同学、周文斌,还有张叔和盛峰,大家都是朋友,没有谁暗地较劲,也没有谁看不起谁。
白敬轩再一次叫我去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情愿。只是他说要先参观兵工厂,机会难得,所以非去不可。
我早听过上海兵工厂,与太原、汉阳、奉天的齐名。我们在西安的那批锻管就是给太原供货,那离我们最近,却没机会去看,最终货也没有发到,实在遗憾。
我们开车到高昌庙,这一代由上海制造局发展而来,虽然不如市区繁华,也是工厂林立,有些工业现代化的氛围。当天我们没见到厂长,只有个采购科主任接待,我们准备做原材料供应商,能通过关系参观就足够,其他不好奢求。
除了重型炮和弹药壳,他们主要仿制勃朗宁和柯尔特手枪。虽然成型用的是德国设备,组装也是手工,车间很乱,谈不上劳动保护。除了工人多些,看起来与一般小作坊并没多少不同。
“我们也在学德国的管理,只是大家的习惯不能一朝一夕就养成,需要时间逐渐发展。”
“这已经很好,有监察,有质检,不像有的小厂,工人根本不看图,想怎么做怎么做,做出来零件就装不上,勉强装上也影响性能。”白敬轩沿着生产线走过去,拿起只枪管掂了掂,放回原位。
“我始终觉得铁厂和兵工厂应当一体化,就像你们的枪管,如果从原材料冶炼阶段开始控制,性能一定更有保障,而不是像现在拿着材料标准去找厂家谈价格,还要谨防检验记录造假。”
“白先生说的是个问题,我们现在有固定的几家供货商,互相可以信任。如果白先生想加入也欢迎,当然我们主要参考性价比。”
那主任说着,看了看表,便向车间外去。
“失陪片刻,”他说,“今天陆军的人来检查,我们厂长就是在等他。那长官是新调来的,奉天系,来头不小。主要他第一次来,我们摸不清脾性,最好都去见见。”
“那好,我们在这看看,中午自己回去,不劳费心。”
白敬轩点点头,叫我跟着出来。因为没人领着,我们也不好再进车间,万一撞破什么说不清楚。我和他在厂里走了一阵,渐渐往大门的方向绕。
天气阴冷,路边的树木枝干枯黄。周围并没有人,我靠过去,挽了白敬轩的胳膊,才觉得有些暖和。
“我在想我那批管子,”他说,“当初都收上去,一件也没留下,也不知道他们用到哪。哪怕留下一件带来,也能让他们看看成色,和他们现在用的这些有什么不同。”
西安的那批锻管,他是真的用了心,从原料采购到成型没有一点懈怠。一个人的心气有限,就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上一次是商会挫了他,这次他熟人多,希望可以是另一种结果。
我想安慰他再做出来也是一样,但我心里知道不一样,便说不出这话,只默默跟着他走,不自觉叹了口气。
白敬轩也没再说话,我们绕过那排低矮的装配车间,拐个弯便到门口。就在我们绕过去的时候,从兵工厂大门进来一行人,为首的看起来是他们厂长,陪着个军官,亦步亦趋。
我想刚才那主任说他来头大,于是不想惹事,拉着白敬轩停下来,只等他们过去。然而那些人走进来,并没向着车间去,反而转了方向,径直停到我们面前。
我放开手,白敬轩愣了愣,向着人群望去。那军官极年轻,生得俊俏,嘴唇薄而紧抿,看起来就有些刻薄。那是厉晓洋,白敬轩当初因为绑架案和他撕破了脸,从那后有一年没见,不知怎么会调到这。
“白小姐还真是福大命大,”他的目光越过白敬轩,直接落在我身上,一边笑一边正了正军帽,“怎么,你们在西安办厂,材料要供到这?”
我一时不知怎样应答,又不想说出搬到上海建厂的事,怕他冤家路窄,记在心上。那厂长看了看我们,接过话去。
“厉长官,你们认识?”
“去年在直隶府有个案子,”厉晓洋看着我,措辞没有丝毫掩饰,“这位白小姐可是说谎的高手。”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