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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尹良杀了你,”我抬高声音,端正枪口,“尹良对我图谋不轨,被罗锦程劝阻,所以他开枪打死罗锦程,逃到山下,然后油灯掉在地上,起了大火。死的是罗锦程,你明白吗!”
罗锦程没有说话,他怔了一会,眼神闪烁。终于从怀里抽出刀,手忙脚乱塞进尹良衣襟,同时解下他腰间的枪套。我见他闪开,对着尹良尸身连开几枪,直到子弹打空,一把将枪扔给罗锦程。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我转身端来油灯的片刻,罗锦程已经不见。他应当快点跑,枪声响亮,一定会把人引来。屋外的雪还在下,空气潮湿,可屋子里的稻草和劈柴干燥。我把它们扔到地上,打翻油灯。然后裹紧大衣跑出去,守在门边。
火渐渐燃起来,我始终没有看死在地上的尹良,只盼着那火尽快将一切烧净。他是恶人,不,是会咬人的豺狼,所以我开枪打死他,和打死野兽一样。
我这样想着,手上的颤抖渐渐减弱。我坐在那,身后的热气融化雪粒,沾湿我的发梢。时间过了很久,久到足够罗锦程翻过山去。山下的幽暗里传来引擎声响,电筒的光柱穿透细雪,向上探照。我站起来,确定擦掉脸上的血,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树下。
下面的人声嘈杂,大概有五六个人一起。他们互相呼喊,向着火光而来。我渐渐听出白敬轩喊我名字的声音,鼻子有些酸痛。
他们是循着枪响找到这,我没有应声,而只是站在那,身后的燃烧声愈演愈烈,一些稻草从屋顶落下来,融入火中。
白敬轩第一个跑上山,大衣上的纽扣全部散开。他一定以为刚才的枪响是绑匪撕票,所以他一直向着火光里来,目光扫过茅屋,突然一颤,落在我身上。
“凤儿?”白敬轩怔了怔,似乎依然不确定我的死活,过来拽住我的衣服,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有几个人跟着跑上来,看起来并不是巡捕,而是廖家家丁。厉晓洋拿着枪,不管不顾,径直越过我,闯进火光之中。
“怎么样?有没有伤,不怕,你和我说。”白敬轩抓着我肩膀,令我与他对视,仿佛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我摇了摇头,心里一松,只是想哭。
“罗锦程,”我说,“他杀了罗锦程。”
“谁?谁杀了罗锦程,廖先生呢,廖先生在哪?!”
“是尹良,廖先生死了。”我的喉咙忽然哽住,哭出声来。四周安静,只有噼啪地火声。厉晓洋退回来,带着颊边的灼伤痕迹,一把扯开白敬轩,挡在我面前。
“廖先生在哪?!”他喊道,双眼瞪着我,如同审讯犯人。我止住哭,看向白敬轩,他在厉晓洋身后,显然克制自己。
“廖先生……廖先生在院子里就被杀死了,我撞到他,所以他们才劫我。是那个赶水车的尹良,他……”
“你看到了,在那?”
“不,”我用力摇头,“我没有,他们把我绑在水车里,但我听见他们搬东西,就在这附近。”
厉晓洋吩咐了搜查,我以为他也要去找,于是松了口气,可他突然折回来,脸色比刚才更冷,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白敬轩问了句干什么,几乎就要发作。厉晓洋没有理会,而只是看着我,就像在火车上的时候一样。
“白小姐,”他说,“你说你没有受伤?”
我不明白他的意图,只是摇头。厉晓洋仿佛抓住什么,目光忽然一凛。
“他们没侵犯你,劫你出来又不杀掉,就是为了钱。现在钱没到手,尹良为什么突然要杀罗锦程?你说谎了,白小姐。不为分赃,不为色,两个匪徒为什么内讧!还是说你早就认识罗锦程,他去西安巡演过,对不对?你……”
“厉参谋!”白敬轩突然喊了一声,拽过厉晓洋,掀开大衣就要拔枪,被旁人拼命拉开。
“白先生,别激动白先生!”
“厉参谋什么意思,廖先生遇刺,你抓捕不利放走刺客,害我妹妹做人质。你现在不去抓人,却反过来诬陷,这就是你们直隶府的作风!”
“我只是例行询问。廖先生死了,他们本可以杀了白小姐灭口,一起抛尸再来讹钱,没有带着个活人逃亡的道理。两个人内讧,却不先杀掉人质,那就是为了得到她。尹良杀了对手,却把白小姐一个人毫发无损地留在这,你不觉得太可疑了吗?!”
厉晓洋并没被激怒,依然冷着脸,一字一句。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我挣了几下,看向白敬轩,突然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认识他,他们把我绑到屋里,然后不知道出去做什么。我听到外面枪响,过了好久没有声音,又起了火,我就磨断绳子跑出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你干什么问我?我不知道!”
这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丝毫迟疑。我没有用原本想好的说辞,因为厉晓洋始终引诱我承认认识罗锦程。若我这样说了,他一定借题发挥,或许就编出我和罗锦程私通的口供,我无论如何也再解释不清。
“厉晓洋!”白敬轩甩开那几个家丁,又被拉住,一群人撕扯起来。厉晓洋恍若未闻,就在这时,去山下搜查的家丁赶回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大概是发现了挖开的新土。厉晓洋忽然放开我,叫着人跑下山去。
火还在烧,我们一直等到天亮,巡捕房的人来,各自录了口供。仵作现场验了两具尸身,廖景同的自然没什么问题,死于利刃割喉。火里那具损毁严重,我听到他们说腿骨和身高什么不大像,但证据不足,最终还是按口供和从身上搜出的刀定成了罗锦程。
自从巡捕房接手,厉晓洋没再找过麻烦。我们错过了原定的车次,改乘了几天后的火车。因为罗锦程的身份,这案子惊动报社,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从山上回来以后,白敬轩一直话少。我知道他想的其实和厉晓洋一样,只是不肯问我。况且他在西安见过我和罗锦程搭话,他知道我们认识,也知道我刻意说谎。
他始终没提起这件事,直到在回去的车上,我因为心有余悸,不再去茶房和餐车,每餐便叫到包厢吃。桌板很窄,白敬轩和我对面坐着,先吃完了他那份饭,忽然开口。
“你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要杀廖先生。”
“什么?”
白敬轩放下餐具,表情有些一本正经。
“尹良有个亲姐姐,叫尹小霜,从小和罗锦程在一个戏班,算他师姐。廖先生常去听戏,尹小霜和罗锦程的扮相他都喜欢。有一年堂会,他本来请了罗锦城,但罗锦城那天感了风寒,嗓子不好,尹小霜自告奋勇来替,那天晚上唱完戏被廖先生留下,失了身。她回来第二天就跳河死了,给戏班留了一封信。那信一直存在巡捕房,我看过了。当时他们去告发,被廖先生找人压下,所以才想要报仇。”
我愣了愣,咽下饭菜。白敬轩说得含蓄,但我想得到当时惨烈。我原本只是觉得罗锦程命苦,没想到他还是为了同门情义,所以我也没白说那些谎。只是尹良也是个可怜人,我想到这,心中愧疚,强迫自己调转念头。
“你猜信上还写了什么?”白敬轩见我一直没说话,忽然问道。
“她喜欢罗锦程,”他说,“所以你觉得尹良到底会不会杀罗锦程?”
他话说得奇怪,这个所以也不知从哪来。我听得一头雾水,含混着摇摇头。
“白曼婷!”白敬轩看着我,忽然往前一倾,抓住我右手。我喊了一声,指节被他扳开,叉子滚落到桌面。我的虎口上有条裂口,是开枪的时候被后座力震开,当时用雪洗过,并不明显,然而此时伤口愈合,周围的红肿倒显现出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一定看出这伤的来源,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发作,像厉晓洋一样骂我说谎。那些话哽在胸口,让我用力挣了几下,几乎哭出来,然而白敬轩只是拉起我的毛衣袖口,重新遮住伤痕,松开了手。
“不说谎,听话,是对小孩的要求,”他说,“不用怕,巡捕房都问不出的事,我不逼你。但你得判断后果,自己决定怎样做。”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