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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终究没告诉白敬轩实情,他也没追问。回到西安的时候,已经快到农历年底。因着废旧立新的风气,城市里并不过农历节日,不像乡下保留旧俗。若梅她们没有假期,照常上课。借着看铁厂选址的机会,我和白敬轩回了趟嫂子家,村南那块地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只是冻土坚硬,还没办法开工。
哥拉着白敬轩指指点点,说年前哪个司令知道了铁厂的事,派人看了几遭,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也许看上地皮,想要再刮层油水,我们已经有政府批文,不用理他,只是当心他暗中使绊子。
年底来串门的人多,嫂子顾不上我,虽然住在一处,也没空多聊。等到二十八那天,白敬轩照样在西屋看他的东西,张婶正炸萝卜丸子,花花闻到香味就闹着要。我刚给她穿好衣服,就听到外面许多人声。
“凤儿!”哥开了院门,没说几句,转头便喊。我没多想,给花花塞了块橘子就跑过去。门口停着辆汽车,黑色车漆擦得瓦亮。董泰和穿了件新呢大衣,双手提着包点心,脖子上用羊毛围巾围了几遭,倒像个矮胖冬瓜。
“仙……仙凤,”他说,同时对我挥了挥手,表情虽然是笑,但总觉得奇怪,“我来给你道歉,方小姐之前介绍的时候只说是她同学,我真的不知道……我和文斌熟,周文斌你信得过吧,我什么人品他知道的,那天是误会,也是我喝多了,真的误会。今天来带了些玫瑰米糕,宝云斋的,方小姐说你爱吃。”
我是爱吃宝云斋的点心,所以他的确问过若梅。我想到这,心下烦躁,本想转身就走,只是碍着哥在,不好发作。
“你是不是来找白敬轩?他在里面。”
“不,不……也对。主要是给你道歉,再给敬轩兄拜年。你看我这大老远找过来,大过年的,你不生气了吧仙凤?”
“我不叫仙凤了,”我说,“你要是找他我就帮你叫,要是不找他就请你回去。”
“这孩子怎么说话?”哥瞪了我一眼,拉着董泰和便往里让。我气不过,甩下他就往院里走,经过灶台时拿了碗丸子,抱着花花就上了东屋炕上,不想出去。
白敬轩听到响声,在对门问了几句。我还没回答,就见董泰和跟着哥后面,大摇大摆进了院子。
“过年好,过年好啊敬轩。”董泰和笑着,往我屋里瞥了眼。我怕被他看到,往窗户后躲了躲,给花花喂了半个丸子。
“好啊,泰和兄一向是无利不起早,今天下得这是哪盘棋?”白敬轩隔着窗应了一声,毫不客气。
“姑姑,”花花听得清楚,扯了扯我头发,嘴里还含着丸子,“什么叫无利不起早啊?”
“就是你早上闻到炸丸子,就要马上起来。平时闻不到,早上就叫不起床。”
“哦,那叔叔是说他闻到丸子味了呀?”
“差不多。”
花花奶声奶气,字字响亮。我偷眼看出去,董泰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话都噎了回去。白敬轩靠在门口,看了看董泰和,又看看哥,就要从怀里拿烟。
“找我干什么?”
“不……不干什么,拜个年。主要是给仙凤道歉,以后回了西安有机会多走动。正好你和方小姐关系好,我们可以一道出去玩。”
董泰和赔笑,说着便又转向我这边。白敬轩没理会,走到门外,向哥摆了摆手。
“泰和兄这话不对。我妹子一个没结婚的姑娘,你说你追到这来道歉,这叫众目睽睽,让我妹子不好做人啊。我看你是有事找我,不要拿这当幌子,想说什么便说。”
董泰和听着他的话,开始连连摇头,继而点头,握着那包点心,额上几乎冒出汗来。
“敬轩,还是敬轩兄敞亮,”他说,“徐司令的事我找过会长,他不听我说,我想敬轩兄在商会是能说上话的,能不能……”
“这事我知道,我帮不了。”白敬轩回得干脆,董泰和噤喏着要再说什么,两个长工从前院跑进来,看到我哥便喊。
“东家,老张让人给打了,东家!老张在村南让当兵的打了!”
董泰和听到当兵的几个字,脸色顿时煞白,白敬轩抓住那长工问了几句,安抚了张婶就和哥一起赶出去。
村南那块地是铁厂选址,自从清理出来,张叔每天都带着人去巡看,惟独怕流氓找事,怎么会被打?他们两个走得快,等我安置了花花跑到村南,那早围了圈人。我往四下没看到当兵的,只有张叔坐在地上,头发里流下几道血,抹了一脸。
哥和白敬轩正帮着清理,董泰和站在一边,不知为何身子有些发抖,仿佛感同身受。
“张叔!”我跑过去,张叔借着搀扶站起来,抽着冷气摆了摆手。
“没事,他们也不是第一天来,我早知道要演这一出。”
“怎么回事,是你说的徐司令……”白敬轩看向哥,又望了望远处,不见他们身影。
“对,徐司令的人,就那几个卒子,呸,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说这是他们徐司令的地,我说我们有批文,徐司令有吗!不占理就打人,什么东西!”
张叔正骂,我余光瞥见远处赶来五六个步卒,耳边顿时嗡了一声,拽住我哥。
“张叔,回来了,你看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哥的身子抖了一下,白敬轩转过身,挡到我面前。董泰和本来在外围,此刻倒首当其冲,被为首的士兵一把拽开,搡到旁边。我看他嘴唇蠕动,似乎嘟囔什么。那当兵的本来已经过去,又忽然折返回来,边走边拔出枪。
“你他妈说谁?”那人一把按住董泰和,反手用枪托砸在他脑后。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几步一个,把我们团团围住。
“干什么?!”白敬轩喊了一声,被哥狠狠拽住。就在这时,人群外骑着马过来一个尉官,行事动作有几分像厉晓洋。
那当兵的见他过来,当时放开董泰和,挺直脊梁敬了个礼。
“盛参谋!”
“刚才是谁闹事?!”
“就是他!”那人指着张叔,白敬轩挡在前面,正要开口,哥拦住他,上前几步,赔了个笑。
“误会,长官,误会。我家这亲戚说话直,就是个粗人,长官别与他一般见识。”
“误会?”那尉官一笑,打着马在空地上踱了几步,“我听说有人仗着一纸批文,不把徐司令的脸面放在眼里。今天来就是给你们明明事理,徐司令在前方剿匪,用的是弟兄们的命。你们只是交上捐税,便能在这过太平日子,这笔账若是有人算不明白,我便帮他算上一算。”
阳光明亮,他拉下帽檐,阴影外的半张脸看着斯文,用力抿起唇,便显凶恶。
“那是自然,乡亲们自然明白,不劳长官费心……”
哥正说着,那尉官目光扫过人群,忽然跳下马,抓着肩膀扭住董泰和,一把将枪抵到他脑后。
“你干什么的,家住哪?什么名字!”
我明白其中的道理。我和白敬轩已经回来住了几天,就算穿的和旁人有些不同,也不大能辨得出。而董泰和这一身太过显眼,又站在最外围,被先前那士兵打破了头,看着便像个爱出头的金主。他怕是把董泰和当成这块地的主人,所以擒贼擒王,以儆效尤。
董泰和毫无防备,头上吃痛,又怕被问出米行的名头,尽力低着头,一个字不说。
“他是来串亲戚,就住在西安城里,长官……”
“串亲戚,哪家亲戚?最后一次,自己说!一个字不对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董泰和用力咬着牙,额头渗出汗来。我正想去辩解,白敬轩忽然摸出那把柯尔特,从人群里走了出去。哥看到他经过,脸色大变,张开手拦他,却被他推开。
“这地是我的,”白敬轩站在那,慢慢抬起枪,撇了下嘴角,“你不用抓他,我有句话,你带给你们徐司令。”
董泰和如获大赦,连滚带爬跑到一旁。那尉官抬起头,立即调转枪口,眼神忽然一亮。
“敬轩兄,”他叫道,目光却越过白敬轩,从人群中落到我身上,“曼婷,你们怎么在这?”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