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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我知道哥没说出口的是什么,他知道我们的母亲生过一个不属于这个家的孩子,他知道那是白敬轩,他亲眼所见,但他没有办法和我说。
哥和三叔三婶守口如瓶,为了我母亲的声誉,保存这家族中的秘闻。
当年的种子开出花朵,然后凋谢,仿佛不留痕迹,但是哥不知道,我和白敬轩早已咽下那苦果。
我们在老家的日子就这样过,安稳后和在北平没什么不同。多多没有幼稚园上,每天和我学几个字,就领着弟弟妹妹去地里跑,倒比以前长得更壮。
我领长安去过几次若梅家,她的父母还在,但已经年迈,兄嫂家的孩子又多,无暇顾及。他们只是看了看长安,算是认下亲戚,并没有说要把他留下。横竖长安已经习惯了我,我也舍不得再给人,就继续带着他。
哥和嫂子知道他的身世,没说什么。我把从北平带来的钱分成两份,大部分都给了嫂子,只留下些应急,家里的开销稍稍宽裕,几个孩子才吃得好些。
盛峰一去三年,没一点音信。罗锦程托人给我送过几次生活费,他说是替盛峰给孩子,我就收着,心里也能知道他们平安。
花花彻底成了大人的样子,嫂子送她去镇里上女中,再回来时就结交了一大群朋友,眼界开阔,思维也活跃,有些方若梅当年的劲头。
多多已经七岁,性子越来越野,极难管教。哥说给他请个私塾先生,但现在世道乱,难请到知根知底的人。我想带他去镇里上小学,和花花互相照应,但这样莹莹和长安也要跟去,需要安排的事就太多,所以一时搁置下来。
三个孩子都大了,最小的长安也认得了几个字,加上家里有哥和嫂子,我每天也能腾出些时间做事。
罗锦程派人来的时候,我正在村南的炉子上帮忙。他们挖了矿石,要用土法提炼铁块,但用土坯砌的熔炉太简陋,又没有温度计,没法控制。我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帮忙加高烟囱风道。
大家正忙,多多领着群男孩跑过来,不由分说爬到矿石堆上,分成两拨打仗,大人喊也不听。
我见又是多多领头,顿时扔了手里的土坯,抄起根树枝跑到石堆下。
“盛卫国,”我喊道,“盛卫国你给我下来!我抓不住你是不是,回家你等着,你别吃饭!我让你大舅揍你!”
多多听我叫他大名,稍稍收敛,但仍端着木枪往上跑。哥不知从哪冲出来,脱了鞋照着他就扔过去。
“小兔崽子,你妈在哪你就在哪闹,你就是故意的。有种你下来,你妈说得对,你今天别吃饭!”
“我就不下!你们不给我饭吃,我在这没意思,我找我爸去!”
“你再说一遍?!”哥指着他,掳起袖子就要往上爬,被我死死拦住。
“我哪天真没给你吃?!盛卫国,你今天要是摔了你大舅你试试!你下不下来,我数到三,你自己看着办!”
“那你接着我。”多多见我气极,终于站住,却冲着我比划了几下,作势要跳。
“我不接!你怎么上的就怎么下!”
我正喊着,从人群外面走近个人,普通村民的打扮,看着面生。他大概听到我喊盛卫国,径直走到我面前,打了个招呼。
“盛峰,盛参谋的夫人?”
我愣了愣,他走了三年,不该有人再叫他参谋,但如果是部队来抓人,不会是这种阵势。多多听他说盛峰,从石堆上滑下来,跑到我身边。
“不用怕,是老叶让我来,”他补充道,“这有封信你看看,他是想让你搬家。最近情况好些,他那的铁厂缺人,老叶说你有经验,学的又是法国大学里材料学的课本,去了就是技术骨干,而且能让你们夫妻团聚。”
他提到罗锦程,我还以为他是要报丧,一手抓了多多,几乎吓死。但他只是让我去铁厂,我松了口气,接过那信拆开来看。信上确实是罗锦程的字迹,他是要我去甘肃的苏区,先跟他和盛峰见面,再拿介绍信去铁厂。
这事重大,我看信的时候背着哥,周围的人见我严肃,也都不说话,直到我收了信,来人寒暄几句走了,才靠过来问我。
我不敢多说,领着多多就往家走。多多其实懂事,看到真的有事就不再闹,出奇听话。哥一路跟在我后面,进了门就去找嫂子。等我收拾好三个孩子,嫂子擀好了面端来,单独拽住我,把我推到西屋里。
“凤儿,跟嫂子说实话,”她抓着我胳膊,就像小时候审问我有没有说谎,“你哥刚才说有人给你送信,不像官道上的人。这三年嫂子也看出来了,明面上的信一封没有,去打仗也不是这样,你男人到底去哪了?”
“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你别总觉得我们不懂,花花回来常和我说,去苏区,去苏区,和你这是不是一回事?”
我没料到嫂子突然点出这句话,忽然有些想哭,一把抱住了她。
“我去叫花花回来,”她说,“你不用自己在这琢磨,怎么偷偷带孩子走,也别总想找借口骗我。咱们一家子在一块,去哪都一样。如果要做铁厂,你跟着你堂哥那么多年,这什么样你知道,那边总比这要强,嫂子也希望你能做成事。”
我们决定了搬家,收好东西,第二天就从镇上接回花花。花花听说是去苏区,双眼都有些明亮。我怕她说漏了消息,特意嘱咐她呆在家里,自己去找了原来给我送信的联络人。
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分头到了镇上,辗转几次才上了车。我说要去看爸爸,多多一路都很听话。盛峰走的时候莹莹太小,没什么印象,更不用说长安,他们两个都是和我哥亲。只有多多记得他,有时候挨了打,他半夜就跑到院心看星星,我知道他想他。
那张婚书当年被盛峰撕碎,我又捡起来拼好,粘在纸上,权当纪念。我想着要见他,靠在车厢上,把那只绿宝石戒指从无名指褪了下来。
我是和他签了离婚协议,但在我心里,这婚从没离过,我也没和别人说。我不知道他怎样想,或许他看到我会觉得无法摆脱,又要生气。
我想着,本来要把戒指塞进行李,但又怕丢,终于拆掉棉线,改戴到食指上,正好合适。
我去看他,不是因为他是我丈夫,是因为他是盛峰,是我孩子的爸爸,我和他有交情。
我这样想,心中就坦荡不少,觉得就算他再找了女朋友也能面对。
甘肃的气候比西安干燥,我们下了车正赶上罗锦程的人来接,一直把我们带到安排好的院子。我不知道罗锦程现在是什么职位,只是很多人都听他,提到他的名字也给面子。
我们安顿好,就有人来写名册。登记完大人,嫂子报了白家的两个孩子,就轮到我。
“长子盛卫国,长女盛莹莹,次子盛云荪。”我说。
“云……什么?”这字少见,登记的姑娘皱起眉,看了看我。我拿过她的笔,找了张纸写下个荪字。
我从来都是叫他长安,嫂子第一次听我说这名字,顿时瞪起眼,一抓我胳膊。
“等会写,那孩子叫什么,谁起的这个名?”
“若梅起的,我不能改。”
“姓你都给改了,有什么不能?你养着就得随你,要不改干脆姓也别改!”
“那不行,这三个都叫我妈,就他姓厉,人家还以为我改过嫁,”我抢白道,“但这名得留着,是个念想。以后他大了,知道这是他亲生父母给他的,就算我对得起方若梅。”
“云荪,云什么都拗口。这个大的叫卫国,你随便起个什么保国、爱国都整齐些,听着也像一家。”
嫂子念叨着,我没理会,直接把笔给了那姑娘。
“他就叫盛云荪,我儿子,就这么写。”
这所院子简陋,没有原来的家宽敞,但也住得开。莹莹和长安没什么感觉,多多知道要见爸爸,格外兴奋,天天去外面跑。周围的孩子很快跟他玩到一块,他在哪都是领头的,带着人上房揭瓦。
就这样过了几天,就有人喊我去传达室接电话。我想着是叫我们去探亲,和多多说了一声就跑过去。
罗锦程在电话里和我聊了几句,进入正题。
“明天你就过来,”他说,“招待所安排好了,但你得自己来,不要带孩子。”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