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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先生去过天津?”罗锦程收回手,面色一如往常。我心跳得厉害,尽力用深呼吸遏制,攥紧茶杯。
“怎么说?”
“小时候贪玩,年会上唱过几折,哄老祖宗开心。先生如果那会到过叶宅,应当就见过我,但也难得记到现在。”
“叶老板还会唱戏,唱哪一折?”李兰夏忽然被引起兴趣,插了一句。厉晓洋似乎想说什么,但顾虑对方身份,没有打断。
“游园惊梦,夫人喜欢?”
罗锦程回过头,李兰夏从镜子前站起身,目光都有些明亮。
“我最喜欢那一折,我结婚的时候堂会,点的就是这个,”她说着,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越过若梅,看了看厉晓洋,“对了晓洋,你怎么也逛这的,还是约了方小姐?她可没和我说,今天你们要先陪我逛的。”
“那是自然,我只是恰好路过,看到这家店新开,进来看看。”厉晓洋愣了愣,向四下的展示柜望去。方若梅拢住李兰夏,笑着向前推了推,走到厉晓洋对面。
“兰夏姐,我怎么敢不和你说,偷偷约人来呢,”若梅嗔道,“碰上了便是碰上,难得你们都在,我请你们喝下午茶,怎么样?厉先生,上次我说答谢,这回便借兰夏姐的光,一并谢了,先生觉得怎么样,该不会怪我礼数不周?”
“方小姐……”厉晓洋似乎没料到她的邀请,回头看了看街上,犹豫了几秒。我正以为他要推说有事,厉晓洋却转回身,点了点头。
“方小姐要请我们去哪家?”
“莎丽美还是蝶恋花?今天听兰夏姐的,反正都不远,兰夏姐还有没有别的咖啡厅推荐?”
“蝶恋花那家不错,我上次去过。”李兰夏说着,忽然俯到若梅耳边,压低了声音,却依然让我听了去。
“那家有几个侍应生很帅气的,收拾收拾都可以去拍电影,你去看了就知道。”
若梅听着,嗤地笑出声,抬眼看了看我。
“曼婷去不去?本来我们说下午去公园看一看许愿池,下次各自带着信物来,这下可就要改天。”
“没关系,我不去了,正好下午我还有事,下次再约。”
我碍着厉晓洋在,怕他看我久了,又想起罗锦程在北京的案子来,于是摆了摆手,站起身来。
“那我们三个去了,下次去许愿池再叫你。”若梅冲我眨了眨眼,拥着李兰夏便往外走。李兰夏和我客套了几句,厉晓洋当我不存在,径直去街上叫车。
我看着他们走远,终于松了口气。罗锦程在我身后,把刚才拿出来的样品放回玻璃柜,又用软布擦拭柜面,不留一丝指纹痕迹。
“白小姐也要回去了。”他似乎随口问道。我转过身,街上人来人往,更衬得店里清静。那杯花茶放在桌上,其中的粉色渐渐沉淀。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
“对,我要回去了。”我说。
“白小姐之前说有男朋友,”罗锦程从玻璃柜上抬起头,冲我一笑,却没说再见,“可否透露男朋友在哪个行当?”
“若梅没有和你说?”
“白小姐的私事,还是当面问比较好。”
他问得自然,却让我感到奇怪。若梅和他既然想要拉我加入,一定早讨论过我的身份背景,这样重要的事,他怎么会不知情?我想着他明知故问,便没必要说谎,于是抿了抿嘴,转过目光。
“我男朋友是白敬轩,”我说,“他是收养的,不是我堂哥。我们还没公开,也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白先生很好,我们也算见过两回,”罗锦程说着,冲我摆了摆手,没有丝毫惊讶,“那下次再见,有什么需要随时来看。”
如果我不知道他们要暗杀万鸿,或许还会信这种下次再见的话。但他这家店只是个幌子,说不定哪天事发就会无影无踪,又有什么下次?
我随口应着他,走到街上。时间还早,我本来请了一天的假,现在却不想回公寓,于是便往铁厂去。
不知为何,等我到了铁厂,才发现气氛有些古怪。车间里还在干,只是工人探头探脑,看到我来似乎想说什么,又吞吞吐吐。
“怎么了?”我抓到个工人来问,他冲办公楼那边看了看,比了个手势。
“小姐,早上来了几个工业局的,说是什么……开工前的例行检查,他说我们是制造军品的许可,所以标准更严。上午几个人一直在看设备,董事长陪着,现在都在他办公室,进去好久了,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从未听过要开工检查,想必白敬轩也没有,所以事先毫无准备。我道了谢,匆匆跑到办公楼,刚绕过楼梯,就已经听到办公室里的人声。对方应当有三四个人,白敬轩抬高声音,听着有些激动。
“条件就是这个条件,要做事就有风险,所有行业都一样。只要做就有概率出事故,有概率会死人,你不能说为了避免这个概率就不做。你们说那几台设备旧,该报废,对,但你告诉我,现在我能去哪进口马丁炉,德国人敢来吗?那条生产线是上个铁厂留的,是有年头,你们不能完全照搬国外的标准去检。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做到,所有设备都合格,工人培训达标,完全按质保流程安全生产。但你现在按这个要求检,十家有九家都要关,产能怎么办。哪怕有可能会流血,你也得发展起来再规范。你不能一开始就用这个标准卡着,我话放这,按这个检,高昌庙那兵工厂也检不过,那就都别干了,全进口是不是就没风险?!”
“白先生说得对,兵工厂我们今年刚检过,勉强过关,再过三四年,如果他们设备还不换,也要强制停工。”
“要是这样说,那我和你们说实话,我可以用那套新的日本生产线做,但我文件不能这么写。”
“白先生的意思是要造假?”
“怎么叫造假。这套炉子我和日本人签了合同,不能用作军工,原材料也不行。他们一年来查一次文件,如果查到我要付违约金。我只要不体现铁水是哪炉出的,他就查不到。”
“这不可能,白先生如果真的这样做,一定会第一时间收到停工令。我们不会允许这种行为,这是对质量的不负责。”
“不负责?”白敬轩停下来,忽然笑了一声,“只要从这厂里出去的东西,不分大小,都是我负责,我还要怎样负责?之前我有个朋友说,钢铁行业不是一个人的事,牵扯到社会各方面。我觉得他说得对,产品的责任、事故的责任我负,那你们有没有可能放松一点点检验标准,只要能让我把东西做出来。都是中国人,我哪怕做文件给日本人看,产品是实打实的,用在中国的手枪上,对我们有什么损失?”
“很遗憾白先生,您说的这些是在教我们渎职?我们是按章程法律做事,先生如果固执己见,我们只能怀疑贵厂在民用产品上也存在文件造假,那就只能先下停工令,所有民用产品也停工,等全部文件检查完再开工生产,先生觉得怎么样?”
白敬轩没再接话,也可能是接话的声音低,我听不到。我在那站了一会,只听到里面窸窸窣窣,有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继而打开门,从办公室出来。
工业局的一行有四个人,都穿了正装,夹着文件包,下楼的时候有说有笑。我等着他们过去,走上楼梯。
白敬轩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本来背对着我站在写字台前,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目光微微闪动。我没敢随便开口,他听着那些人出了楼,抓起桌上压纸的铜摆件,狠狠扔到地板上。
我知道他发脾气,于是等了一会,过去抓住他胳膊。
“你别着急,大不了就先放一放,以后再说。现在做民品,虽然挣得少些,不是也能活?”
“凤儿,”白敬轩拿开我的手,靠在桌前,深深呼了口气,“本来西安那批锻管,我以为是第一批,以后会越做越好。现在想,那可能是唯一一批,我以前说过那么多,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