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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我从没吃过安眠药,也没有睡得这样沉,就好像突然断了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上的床,于是看了一遍身上的衣服,跳下去拉开了卧室门。
我头还有些晕,脚下踉跄。客厅里的烛台已经收了,盛峰睡在沙发上,枪和帽子就扣在旁边。我看到他,耳边嗡了一声,扑过去揪住他衣服。
“盛峰!”我叫道,“你怎么没回家,你起来!”
盛峰没有动,他的呼吸并不沉重,也许根本没睡着。他等我叫了一会,渐渐睁开眼,对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偏过头,看了看挂钟。
“七点了,”他说,“七点半我得回营部,你去做饭。”
他这句说得自然,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感到一种莫名的古怪,就好像什么东西天翻地覆,与昨天大不相同。
我心跳得厉害,理了理头发,匆匆跑到门口。我是要拿挂在外面的面包,然而就在开门的一刻,我看到站在走廊里的人。那是何璐,穿了身米黄的旗袍,羊毛披肩,头发散着,依然妆容明艳,扬着下颌。
她看到我,猛地冲过来,打掉挂着的牛奶瓶,然后抓住我手腕,一声不吭把我拽进门,甩了我一巴掌。
她不用看到盛峰,她从我眼神就看得出。这不算误会,他在我这留了一夜,没睡也算是睡了,人赃俱获,没得解释。
盛峰听到响声冲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何璐依旧咬着牙,从手包里抽出只剪刀,转身冲他胸口扎去。盛峰反应快,侧身一闪,那剪刀就扎在肩膀上,噗地一声。
“何璐姐!”我叫道,何璐还不解恨,抽出剪刀,接着扎了几下,被盛峰扳住手腕。
“不是这样的,他没有,他一直在沙发上,何璐姐!”
我试图扯开何璐,但她始终不说话,也不看我,只是死死握住那把剪刀,瞪着盛峰。盛峰扳着她的手,那些血从渗透军服,从肩膀蔓延开来,他却似乎毫无感觉。
“做就做了,没什么好说。怎样处置随你,只要你顺心。”
“你说清楚,做什么了,盛峰你说清楚!”我没料到他就这么认了,把脏水也泼到了我身上,只觉得百口莫辩,反过来抓住何璐。
“何璐姐,不是的,我昨天不太对,他是怕我出事,所以在客厅里等,你相信我!”
“走开!”何璐推开我,掷下那把带血的剪刀,腾出手抓住我胳膊。
“白曼婷,”她说,“我把敬轩交给你,就是这个结果?!”
她忽然提到白敬轩,我怔了怔,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是对不起何璐,甚至对不起盛峰,但我没有对不起白敬轩。是他丢下了我。从他看到真相开始,从他决定自杀开始,他就丢下了我。
“你害了敬轩,现在又要来害他,”何璐瞪着我,后退几步,忽然笑出声来,“白曼婷,我是小看了你,你是个魔鬼。”
盛峰赶上去,被她甩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我害了白敬轩,只看着她一个人跑过楼道。盛峰在门口站住,踢开摔碎的牛奶瓶,忽然转过头,看了看我。
“我没告诉她,”他说,“我只说你们分手,敬轩心情不好,不小心走了火。敬轩以后如果告诉她,那是他的事,你不要说。这事有违人伦,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把那信放好,要么烧了,别给别人看。”
盛峰没有等我回应,他说完了话,进来拿过枪和帽子,带着那一肩的血就下了楼。我捡起纸袋里的面包,本来想给他带走,终于没说出口。
他说得对,我不该总呆在家。我收拾了地面,把家里打扫一遍,换了身衣服走到街上。外面的人多,电车依然一趟趟地过,有人卖香烟、卖汽水,路边墙上画了最近的电影宣传画。
我买了瓶新出的果子露,一个人逛着逛着,就到了订餐的那家面包房。
“我是想查一下订早餐的记录,”我说,“你们是不是记错时间?我记得日子已经到了,如果多送了我把钱补给你,以后就不要了。”
侍应生拿出记录本,按我说的地址翻了几页,查到日期。
“续订过了,小姐。从上个月底开始,又续了两个月,钱已经付过了。”
他指着那一行,让我核对时间。我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白敬轩,继而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
“我记得是位军官,前几天来的,应该是您朋友。”侍应生笑笑,收起记录本。
我早该猜到是盛峰帮忙,他什么都知道,就像昨天晚上,我在公寓点蜡烛,怎么会那样巧,正好被他看到。他始终在盯着我,不管是受白敬轩所托,还是他自己的主意,从我给他打电话开始,这亏欠就越滚越多,永远也还不清。
何璐说得对,我请他帮忙,就没考虑过对他的影响,而只是为了我和白敬轩,我是在害他。
我找了家房屋中介,登记公寓和家具的信息,留下电话,又让他们帮忙介绍远一些的小公寓。我要离开这,找份工作,把剩下的钱存进银行,再想以后的事。
我留下的价格比市价低,公寓里又拉过电话线,家具齐全,很快就有人来看。
等对方交了订金,我拿钱去订了靠近市郊的那套小房子,雇了几个人搬过行李。
这里远离街心,没有电话,天一黑就格外清静。我出去找了几天,终于接到份誊抄的工作,每天从早做到晚,工资够我开销,也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等这些事步入正轨,前后只过了一个月,却像重新做了次人。
我走的时候没有告诉盛峰,只给若梅写了封信,让她不要找我,等我安顿下来再去找她。我记得盛峰订婚仪式的时间,当时白敬轩在报纸上指给我,我印象深刻。他现在应当订完婚,过去的事算是插曲,就算遇到也能坦然。
我这样想着,领了半月的薪水,就去报社找若梅。周文斌走了几个月,她比以前瘦些。她看到我,顿时从座位上跳起来,顾不得旁边的同事,抱着我擦了把眼泪。
“你等我,我中午和你去吃饭,”她说,“你干什么不和我说?白敬轩走了,你不叫我去陪你,你写信我才知道,你又不给我新的地址,我想回都没办法回。你们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说?”
“他……他家里不同意,”我拍拍她,眼眶也有些痛,“没什么,我都想通了,这种事没什么好谈,好好工作,攒钱才是要紧事。”
若梅听我这样说,顿时哭着笑出来,一边叫我等着,一边回头整理文稿。我见她手忙脚乱,却帮不上忙,只好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坐着,望向窗外。街对面有个人,西装笔挺,拿了束红玫瑰。我起初看着那花,等他横穿马路,才注意到他的脸。
那是厉晓洋,从上次他说要毙了盛峰,我没再见过他,倒是白敬轩和他斗得你死我活。
“若梅,若梅!”我喊道。若梅顺着我看出去,顿时放下手里的活,把我往后推了推,却也没处可藏。
“方小姐。”厉晓洋走进来,本来正微笑,却冷不防看到了我,脸上恢复刻薄的冷峻。
“曼婷正好找我介绍工作,这就要走,是不是曼婷?”
若梅笑笑,瞥了眼那束玫瑰。厉晓洋似乎想拿铁厂破产的事讥讽我,但碍着若梅在场,只是冷哼了一声,移开目光。
“我有没有和方小姐说过,何璐姐为什么跟那位盛参谋退了婚?”
“我……我不知道,我很久没见何璐姐。”方若梅看了看我,目光慌乱。我还没从那句话里反应过来,厉晓洋把那束玫瑰放在桌上,上前几步,直视我双眼。
“那位盛参谋,刚订婚就在外面养情人,被人捉奸在床,名声扫地,小情人就卷铺盖跑了。这种女人无依无靠,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你说是不是,白小姐?”
我瞪着他,他说得声音大,报社里的人纷纷看过来,一时鸦雀无声。厉晓洋似乎还不尽兴,又偏过头,抬起双手拍了几下。
“白小姐干得漂亮。”他说。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