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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盛峰!”我喊着,扑到他面前。他一动不动,手指搭住扳机,眼眶微红。他的枪从来不上保险,我不敢用力,只拽住他的胳膊,顿时哭了出来。
“孩子怎么办,你说句话,你干什么!”
“你还记得你有孩子,”盛峰终于开口,手臂微微颤抖,“没有我,他也不会利用你。你把两个孩子带大,钱都在你那,你自己看着办。”
“盛峰,”我抱住他,忽然大哭。“你别,你放下。我就是为了你和孩子,就算那封信是假的,是他伪造的,他就不会把假的发到南京去?!你不明白吗?我没办法,我们想走,只有去求他,我就是要去求他。”
盛峰没说话,我抬起头,他眼中的泪大颗滚落,终于眼睫抖动,松开扳机。我心里一松,哭得更厉害。他如果真的想开枪,我拦不住。他应当是早打定了主意,但事到临头,他舍不下。他始终和白敬轩不一样,他不会丢下我。
“白曼婷,”他说,“当年在火车上,我就该杀了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只是哭,盛峰拢着我的头发,低下头用力按了按自己胸口。
“那就不会像现在。我这疼,曼婷,我现在疼,”他说,“曼婷,我们两个私奔吧。”
他把脸埋在我肩膀上,竭力遏制着声音,哭了一阵。当年厉晓洋说,没想到盛参谋还是个情种,我现在理解了。
我们在路边站了一会,他情绪平静回营部,我藏好纸条,照常去见罗锦程。我和他说了盛峰的事,他要回去汇报,等到通知我们见面,已经过去半个多月。
我其实怕盛峰反悔,等他下班哄睡了莹莹,带多多跟着。罗锦程这次的落脚点是个杂货铺,里面小东西多。多多看着新鲜,罗锦程锁上门,给他拆了包麦芽糖,他一边吃一边玩火车模型,自己倒坐得住。
“盛先生好。”罗锦程跟他握了手,打开柜台后的小门。那是间休息室,几把椅子围着个破旧餐桌。我向多多嘱托了几句,跟着他们一起进去,虚掩上门,坐到桌边。
“我本名叫罗锦程,您夫人知道,现在用的名字是叶道临。”罗锦程说着,从皮包里抽出只档案袋,解开绕线,拿出份函件,递到盛峰面前。
这是照片上的那封信,盛峰接过来,脸色渐渐阴沉。我在他旁边看着,一字一句读下去,却发现些蹊跷。这里面写的确实是我们放走罗锦程的事,细节详尽,连那几个被捕的学生都有描述,我也是第一次见,但其中只字没有提到方若梅和罗锦程,就好像把他们完完全全地擦除掉了,没有若梅接近五姨太李兰夏,也没提到刺客是珠宝商叶道临,只是对盛峰在铁厂放走刺客的事描绘详尽,看起来确实是厉晓洋的作风。
我想这信应当是真的,因为如果是罗锦程仿造,大可把若梅也写进来。
“我是在想,为什么这里面……”我停下来,看向罗锦程,他点点头,示意我可以说下去。
“这里面为什么没有方若梅?”我继续道,“你当时和她单线联系,别人不知道你很正常,但她是组织者,几乎所有人都见过她,不管是谁供述,别的都这样详细,怎么会供不出她?我很久没和她联系,她结了婚,或许,或许她……”
盛峰第一次听我说这些,在罗锦程之前插进话来。
“你说哪个若梅?”
“就是我朋友,结婚的时候当伴娘的。”
“厉晓洋的老婆?”
“对,她隐藏得好,厉晓洋之前不知道,不然以他的家世……”
“你在上海的时候怎么不说,他老婆也不干净,他告我,那就一起下地狱,我一个拉着他们两个,我……”
“厉晓洋是十恶不赦,杀人无数,但现在不是时候,”罗锦程打断他,重新收起函件,“他在上海抓了个当年的学生,严刑拷打,什么都说了,惟独没说方若梅。”
“他保方若梅是为了留存力量,把组织工作都揽到自己身上。至于我,当年没人见过我的脸,也没人知道我的化名,除了若梅,”罗锦程停下来,特意看了看我,“还有你,夫人。方若梅现在也很危险,厉晓洋写这封信的时候她不知情,我们信任她。”
“他不会再写信吗?”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拦下的信?厉晓洋收不到回复,一定会再写,甚至打电话,你们怎么保证我们安全?”
“没办法保证,夫人。做事要流血,不做照样也会。我们只能尽力拦截消息,不牺牲你们,有危险安排撤退,”他说,“最终看夫人选择。”
“我怎么选,我不是已经选了吗?我没想反悔,也没办法反悔,我只想你给我们个承诺,等做完了事,帮我们离开这。”
“我说了,没办法承诺,只能尽量。”
罗锦程重复道。我本来提着心,现在就更忐忑,不敢去看盛峰。盛峰却抬起头,突然开口。
“你不用问他,我可以配合,”他说,“但有条件,你不能影响我家庭。我们只管传情报,其他的事不做。”
“如果有这个顾虑,我可以换个人和夫人接洽,”罗锦程笑笑,起身在储物柜里翻出个盒子,“这事就这样,我这有些不容易买到的东西,你看不看?”
他一向有路子,在上海是珠宝,现在是杂货,大概和黑市的一样。我没好意思过去看,倒是盛峰毫不避讳,到盒子里挑了两件,让罗锦程打开验看。
多多一直没闹,我担心他在拆玩具,于是出去看着。等到盛峰出来给我看了买的东西,有一盒外国饼干,还有两瓶药,上面的标签用的法文,我以前学过,是阿司匹林。这药受限制,平常买不到,用处又多。这几年来,自己用加上接济别人,我从上海带的几片早用完了,难得他心里记得。
“拿着放好,别给别人见,备着孩子们用。”他说。
我本来想问他些事,只是怕多多出去乱说,于是挽了他胳膊,让多多走在旁边。
我极少在外面挽他,他不习惯,顿时僵直了身子,几乎站住。我见他眼神怔怔,干脆顺着他的胳膊滑下去,交叠手指。
“怎……怎么了?”盛峰没见过我这样,终于转过脸,眼睛里竟有些戒备。
“没怎么,让你习惯习惯。”
我贴着他那条胳膊,把下颌靠在他肩膀上。他愣了一会,似乎才明白我的意思,眼眶又有些泛红,却突然笑了笑。
北平的夜很黑,不像上海,霓虹灯铺天盖地,不分昼夜。
这条街已经没有行人,风刮到脸上,就像细小刀刃。屋檐上的雪沙子一样往下掉,盛峰站了一会,弯下腰抱起多多,没有等他吵闹,先拉开领口,让多多把手塞了进去。
“买饼干了,吃不吃,让妈妈给你打开。”
“吃,吃!”多多得了暖和,正在他怀里扑腾,听到有饼干,顿时扭头看我,瞳子明亮。
我知道盛峰是想缓和情绪,于是松开手去拆饼干盒,先抓了一片塞到多多嘴里。他搂着盛峰的脖子啃饼干,就无暇顾及我们。
我没说话,只是靠着他们站着,忽然想到那天大雪,盛峰说过的话。
他说曼婷,我们两个私奔吧。
如果莹莹也在,我现在是有些想私奔。只有我们四个,回不回营部的家无所谓。天地之大,去哪里、做什么都是好的。
在那之后,我没和罗锦程接过头。大概过了一个多月,罗锦程辗转给了我个地址,让我去那订奶粉,指定的进口牌子,奶粉罐定期回收,纸条就放在罐子特制的夹层。
莹莹正好在断奶,他给的这个牌子质量好,市面上难买到,价也不贵,我们算是顺便沾光。盛峰从说了愿意配合,果然照做,一些细节都与我核对。日子这样过,倒也规律,几乎让我忘了被告发的危险。
奶粉罐交过几次,这一年就过去一半。盛峰一直想再要个孩子,只是生活忙碌,没能如愿。
进了伏,天气燥热。多多的个子窜了一大截,趁着幼稚园放假,已经会带着莹莹在院里跑。
日头越来越长,盛峰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他看着我打好绿豆汤,却没过来,而是摘了帽子,和配枪一起拿着,直接进了卧室。
“干什么呢,里面热,出来坐会。”我跟过去,盛峰站在床边,径直从公文包里抽出张报纸,递到我眼前。
“多久没和方若梅联系?”他说。
我愣了愣,不知道这件事和报纸有什么关联。从她结婚以后,我总想着厉晓洋会看到寄给她的信,就再没有写过,而她也没有主动写给我。
“差不多两年,她结婚后就没联系了,怎么了?”
盛峰拿着报纸的一端,微微抖了一下,对折的褶皱忽然展开,让我看到中间油墨印刷的那张黑白照片。那是方若梅,不用多看,一眼就认得出。这张照片拍得早,从旗袍上看,还是我们在上海的时候。那时周文斌还没出国,她妆化得明艳,我想着厉晓洋举报盛峰的事,心下一沉,正要抓过报纸,却看到紧贴着照片上,新闻标题里的“情杀”两个字,顿时抬起头,望向盛峰。
“她把厉晓洋杀了,”他说着,又强调了一遍,“她用厉晓洋的配枪,把他杀了。”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