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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我坚决否认了若梅的幻想，最终她也认为白敬轩是为了廉价劳动力，恩威并施预防我自由恋爱。事情这样想就好得多，我觉得我没做错，于是照样回家，路上去连部把报告给了盛峰。

　　白敬轩一连几天没有回来，我去上班也不找他，该看书看书，该去现场自己去，盛峰来就正常接待，毫不避讳。工人们自然不敢问我俩的事，所以一周下来并没什么困扰，反倒比以前更神清气爽。

　　轧机很快到厂，白敬轩指导我们用上次剩下的钢坯轧了批板材，紧接着便又有制造厂来订。厂里的吴会计要搬去北京，他辞掉的职位就要有人来补。我以为白敬轩会借机招个女会计，没想到他却请来周文斌。铁厂的工资自然远不如学校，好在时间灵活，所以周文斌辞了职务，每月只来四五天核算账目，剩下的日子就专心在家写稿，稿费也抵得过原来做教员的收入，看起来逍遥快活。

　　因为局势原因，长期驻厂的条款没有实施，而是改成半年一次的设备审查。小野准备过些天回日本，毕竟相处两个月，要分别还是有些不舍。

　　商会的人没再提过捐款，倒是白敬轩主动包了个场地，效仿国外舞会，准备邀请商会及政界名流，为板材出厂庆祝。

　　从他摔了我的鱼汤，我除去工作上的事就没理过他，半月下来他也识趣，懂得收敛分寸。舞会的时间临近，他没说过让我去，我就当做不知道。下班的时候白敬轩却等在技术室门口，我以为他让我去现场，但他只站在那，什么也没说，好像等我过去。

　　“董事长找我什么事？”我说。

　　“回家。”白敬轩向外偏了偏头，时间还早，他极少按点下班，也很久没叫我一起，最近上班下班都是各走各的，不相往来。

　　我走过去，白敬轩见我靠近，从怀里抽出几张邀请函，并没看我。

　　“请几个小姐妹来玩玩，什么都不用带，打扮漂亮就行，”他说，“方若梅不用给，她是周文斌的女伴，用不着这个。你跟我上鞋行买点东西，配哪条裙子想好了，你自己挑。”

　　“鞋行，不是下班了吗？”

　　“昨天约的时间，有服务员等着，下班好，清静。”

　　他径自在前面走，不像个求和的态度，想要我一起去也不直说。我恼他这个趾高气扬的样子，嘴上便不饶人。

　　“你让我去我就自己买，不用你带着。”

　　“你随意。”

　　白敬轩耸了下肩，等到了那我才知道他领我去的原因，这鞋行和我平时去的鞋行不是一种地方。柜台太过高档，整个地面铺设厚毛毯，走上去没一点声音。

　　我庆幸攒的钱都在身上，算起来该有十几块，于是便估计着最便宜的找，挑些样式简朴的来试，挑出几双。

　　白敬轩在旁边等，那店员似乎有些看不过去，从柜里拿了几双缎面高跟鞋，一气摆到我面前。

　　“小姐，要不要看一下这种羊皮底的，很舒适，我们老板说您是舞会用，那这种最合适。”

　　“噢，”我扫过去，里面有双浅蓝色的，虽然没有装饰，但缎面光洁，形状很好看。我拿起来看看，估计要二十多块，于是放回去，从之前试过的里面挑出一双。

　　“就这个挺合适的。”

　　“白曼婷，”白敬轩刚才一直看着我，现在走过来，拽过我手里那双鞋，“你是不是没有眼睛。”

　　“说谁没眼睛？！”

　　“我说你挑的不好看。”他没和我争论，只把那双浅蓝色的羊皮底鞋挑出来，与手里的摆在一起，差距太过明显，高下立现。我实在气不过，二十多便二十多，大不了向他借上几块。

　　“这个多少钱？”我抓起那双羊皮底鞋便试，感觉果然不一样，踩在地毯上格外柔软服帖。

　　“一百块，小姐。”

　　白敬轩一个月才给我开八块钱，伙食另算，我去哪里找一百块。我默默坐在那换鞋，白敬轩似乎心满意足，叫来店员便拿钱夹。

　　“就这个包起来。”

　　“我不要。”

　　“别误会，百分之十的利息，从你工资里扣，”他说，“每月一块钱，扣九年零两个月。”

　　舞会那天是周末，我早早准备好，傍晚就被白敬轩叫下了楼。那双鞋底太柔软，我怕走坏，本来要带一双到了再换，却被他阻止。我只好穿这双走，战战兢兢，每一步都心疼。

　　前几天晚上白敬轩都拉我在家里跳，舞步和礼节早已练熟，只是不知到时会被谁请。

　　白敬轩叫了司机，自己和我坐在后排。我见他上车前刚从跑腿的那接了个盒子，等开了一会，他把那盒子打开验了一遍，拿出串嵌宝石的项链递给我。

　　“珠宝行租的，就一晚上，你小心别弄丢。”他说，我摸了摸空着的脖子，忙自己摸索戴上。他是怕我太寒酸丢他脸，又舍不得真买条给我，账算这么明白也不容易。

　　“有人问就说祖传的，什么成色你不知道。”

　　白敬轩交代着，我转好搭扣的位置，对着车窗的倒影调整宝石，就看到斜对面的街上跑出来个孩子。那孩子看着不到十岁，膀子黝黑，只穿了条布条样的短裤，脚下的鞋早就烂了，又明显太大，跑起来像两片鸭蹼。也正因为这双鞋，后面喊着抓贼的大人很快扭住他，一脚踢到地上，从他手里搜出了什么东西，按着头便开始打。

　　那孩子求饶，哭得厉害。我回过头，白敬轩双眼始终望着前方，毫无反应。

　　“你不管管？”我说。

　　“管得过来？我又不是巡警。”

　　“你是不是没有同情心。”我刚转过去，却见两人已经被拉开，有个军官不知从哪里过来，对那失主大概说了些让把人交给他的话，一手推着男孩，一手按着枪就进了小巷。我们的车在后面，只看到他背影，也能认出那是盛峰，军装换了身新的，所以有些不像。我看着他，忽然想到那天面馆里的事，心下一紧。

　　“停车！”我叫道，“你有没有请盛峰？我看到他了，你停车我去看看。”

　　“干什么？”司机停了车，白敬轩向外望去，拽了下我肩膀，“你去是妨碍公务。”

　　什么妨碍公务，我只是说句话，他能抓我不成？我甩开白敬轩便钻出去，他在后面压低声喊了句你的鞋，我没理会。

　　盛峰应当没看到我，我走到巷口，那男孩还在哭，盛峰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直起身子。

　　“这两块钱给你娘，”他说，“不要乱买东西，握紧了，别让人抢去，快点跑。”

　　我愣了愣，站在原地。那男孩飞快跑走，盛峰转过身，忽然看到我，眼中有光华一闪而过。

　　“曼婷？”他看着我这身衣服，渐渐微笑，“本来正要去敬轩那，没想到……你怎么在这？”

　　“我们正好从这过，要不载你一程，你刚才……你认识那小孩？”

　　“不认识，”盛峰笑笑，眼睫却垂下来，像想到些悲苦往事，“两块钱够他们熬一个月。挨饿不好受，我挨过饿，我知道。”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