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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我忽然后悔说那句谎,但话已经出口,没有余地挽回。他一定是去查我办公室,但我追不上他,也不想把这事闹得众人皆知。
我打算熬到天亮再去找他坦白,只是睡得太晚,一觉醒来已经中午。等我吃完饭过去,白敬轩还在办公室,我正在想怎样开口,却瞥见他桌角上的资料袋,正是被盛峰那走的那个,厚度和袋子上的折痕没有丝毫改变,袋子下压了几张批文,纸面崭新。
我愣了愣,白敬轩靠在椅背上,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不出情绪。
“上午盛峰来过,正好我在,谈了一会,”他说,“都是旧相识,有什么不敢说?况且盛兄弟人不错,我约了他下周吃饭,好好答谢答谢。他也说你不容易,我生病这半年,确实辛苦了你。”
我本来没有觉得什么,只是他说到辛苦,忽然让我眼眶发热。白敬轩有所察觉,所以起身走到我面前,握住我两边肩膀,“凤儿,以后你还是管技术,这些事我来,你不用受委屈。而且你还年轻,该多出去走走。我以前说的话太绝对,你要是想找若梅就去,不要总一个人,要么在家,要么在这,闷得也不开心。”
白敬轩说得恳切,我趴在他身上哭了一场,下午一起去了趟车间,这件事就算是过去。到了第二周的时候,白敬轩订好饭店,给盛峰打了电话,但他没有来。我想他说以后做朋友只是客气,我们三个发生过那些事,怎么可能做朋友,只是这份情不知该怎样还。
事情也巧,从白敬轩说我可以去找若梅以后,若梅竟毫无预兆地来找了我几次。她似乎察觉到和我的疏远,最近不再说什么自由革命,倒和以前相同,讨论起服装和电影来。我被她感染,情绪渐渐好些,就好像来上海后一年多的阴霾开始散去,回到在西安女校的时光。
到了下个周末,若梅说报社要开酒会,于是要我陪她去珠宝行,买些配旗袍的首饰。我想她近来应当攒了些钱,加上周文斌的稿费,自然想买些好的。
我跟着她上了黄包车,等她报出街巷的名字,继而走近,心里忽然感觉有些异样。我记得这地方,不是因为买珠宝,而是因为罗锦程。
我这样想着,黄包车便停在叶记珠宝的招牌前。方若梅下了车,在门外喊了声叶老板,径直走了进去,仿佛早就认识。
这事很怪,在西安的时候,我们在羊汤摊一起见过罗锦程。当时他没化妆,和现在的模样接近。方若梅一向记性好,就算记不得他是罗锦程,也该觉得眼熟,问上几句。但她没有,反而过于顺理成章。
我犹豫了一阵,咬咬牙,走进那门。方若梅已经坐到里面的茶座上,罗锦程换了身灰色西装,从柜台里捧出壶茶,在桌上摆开两只茶杯,依次满上。我走过去,罗锦程直接从桌上拿起一杯,递到我面前。
“上次推销的那对耳环还在不在?这位是我朋友,叶老板可以给她也配一套。”若梅招呼着,我低下头,那茶杯与茶壶是一套,带着珐琅彩的花纹,格外精致。杯里的水却不是一般茶水的浅褐,而是极正的粉色,鲜亮得近乎诡异。
“是花茶,加了玫瑰露,专给女宾用的。白小姐尝尝,没下毒。”
他说到玫瑰露的时候,我本来已经接了杯子去,却冷不防听到个下毒,手顿时一抖,险些泼掉。
“白小姐有男朋友吗?”
罗锦程看着我,忽然问出这句,然后自己拿了只空杯,倒了个杯底,一口抿掉。
若梅进来的时候并没介绍过我的名字,他却直接叫我白小姐,从没避讳,而若梅也没觉得奇怪,这件事就诡异极了。
我看了眼方若梅,她始终坐在那,端着茶端详玻璃展示柜里的首饰,仿佛没听到罗锦程的话。光天化日,门没有锁,外面的街上人来人往。我想就算有诈,他横竖现在不能怎样,于是喝了口茶,抬头看他。
“有。”我说。
“那正好,这套钻石适合订婚。还有这款情侣吊坠,白小姐有没有兴趣?或许下次可以带男朋友来选,价钱好商量,都可以打折。”
罗锦程笑笑,围着我们绕过一圈,从展示柜里拿出一双翠玉耳环,放到桌上,眉宇间就有些扮杜丽娘时的影子。
方若梅拿起那耳环,仔细翻看。我见他们暂时都没说话,于是放下茶,转向若梅,尽力让自己显得严肃。
“你叫我来究竟要做什么?”我说。
“挑珠宝。”
“不对,你们早就认识,你知道他是谁。”
方若梅忽然一笑,放下耳环,看向罗锦程。
“叶老板的身份,你作为当事人当然最清楚。我也只是听他说,所以你有什么好怕?”
我听到“当事人”三个字,脑中顿时炸开,站起身就要出去。罗锦程虚晃了下胳膊,挡在我面前,让我想起在北京廖家花园里的往事。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退了半步,方若梅扶住我,在我背上轻拍两下,放松语气。
“曼婷,你和我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人。近来的时局你亲眼见过,那天游行,如果不是恰好遇见厉先生,我不可能还站在这。也正是因为厉先生,让我想到另外一条路,你猜得到吗?除了游行请愿之外的路。在这条路上,叶老板和我算是同事,当然还有其他人,骨干是学生,我们是自发的。”
我当然猜得到她的另一条路,从我见到罗锦程的一刻就猜得到。我每次见他都会有人死,在西安是这样,在北京也是。我见过他藏在怀里的刀,也领教过他杀人的狠厉,而他现在只是挡在我面前,隔着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一言不发,倒更让我害怕。
“周文斌也和你们一起吗?”我说。
“不,他不知道,这种事我没必要告诉他,除非有一天他也能果断勇敢,不再躲到那些稿子后面。他和我们不一样,你知道吗?白敬轩和我们也不一样,但是你一样,所以我才带你来,你……”
“你们要杀谁?”我打断方若梅,她愣了愣,罗锦程倒是一笑,放下胳膊,看了眼门外的人群。
“万鸿,”他说,“税局总长,听说你之前找他签文件,半个月都没见到人。他是故意的,军工材料进口在他那有回扣,他又跟日租界的官员熟。你跟他没有利益往来,怎么可能给你签?”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