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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方若梅没有被逮捕,我远远地看着厉晓洋把她让进吉普车,地上的血混在雨水里,流成一片。白敬轩扶住我,避开地上的尸体,尽快逃离那段街。
他的手也在抖,皮肤在雨中比我还要冰冷。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军人的屠杀,第一次是在西安的小面馆里,我问盛峰要不要点汤,他让我等一会,却当着我杀了两个人。
我想到这里,便挂念被他夺走的资料袋。我始终没有让白敬轩知道这件事,但这终究不是办法。外面的罢工很快被强行镇压,总工会下令复工,一切看起来暂时平息。铁厂重新开工之后,白敬轩没有让我再继续代理工作。他不让我把方若梅的事说出去,尤其是告诉周文斌。
经过半年休养,我看他确实好些,每天按时上下班,气色恢复,有些在西安时的样子。
我的工作减少大半,自然轻松,但又担心他要回资料。离上次见到盛峰已经过了两周,我找了个借口提前下班,独自回到公寓,按照纸条,拨下那串号码。
等到线路转接成功,那边的铃声响了一阵,很快被人接起。我记起他说办公室不止有他,于是顿了顿,调整音色。
“我……我找盛峰。”
我不知道他的军职,只能报出名字。那边的人应声喊去,我听着话筒里的窸窣声响,喉咙忽然紧缩,不知怎样开口。
“喂?”盛峰的声音经过电流的扭曲,依然大体辨认得出,他听我没回答,稍等片刻,清了清嗓子。
“曼婷?”他说。
“是……是我,我想……”
“我知道,前些天有事耽误了,东西已经交上去,可能过两天有结果,到时候给你拿过去。”
他打断我,语气快而利落。我愣了愣,有些出乎预料。
“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对了,谢谢你,那些资料真的很重要,办不办其实没关系,我只是想拿回来,以后再说。我……”
“你放心,东西不会丢,”盛峰接道,我以为他要挂电话,然而他只是停了一会,重新开口,“曼婷,晚上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我隐隐预料到他的这句话,耳边顿时蜂鸣。他知道我一定会答应,我的证照都在他手上,是我当时没有强行要回来,现在就算他真拿这些要挟,我又能怎样。
“曼婷?”他听我没说话,又叫了一声。
“好。”我说。
“那好,今晚六点钟,香梅饭店,我等你。”
盛峰说完这句,立即挂掉电话。白敬轩晚饭通常不会回来,我看了时间,草草收拾了手包,下楼叫了辆黄包车。
我和白敬轩去过这饭店,离公寓有些远,等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我走进门,大体扫过座位,却没发现穿军装的。
“小姐几位?”侍应生迎过来,我又向里面看了看,心下忽然忐忑。
“我找人,请问有没有盛先生预定的座位。”
“有,盛先生在里面。”
我随着侍应生的手势看过去,在我刚刚略过的地方,盛峰站起身,对我挥了挥手。
“曼婷?”他说。他今天并没有穿军装,却穿了套黑色便服,看起来和往常大不相同,所以远远望去辨认不出。
我坐到他对面,桌上铺了白色台布,中间的花瓶里有一支红色玫瑰。盛峰笑了笑,却让我抓紧手包。
“点些什么?”
“你点就好,我没什么要点的。”
“那好,”盛峰转过头,对侍应生选了几个菜,又转向我,“曼婷,我就是想和你谈谈。好久没见,我在这也难得有同乡。”
“谈……谈什么?”
“白敬轩。”他看起来波澜不惊,语气却不像说笑。这让我记起在西安见他最后一面。他当时应该是想杀了他,但我挡在枪口前,我知道他的恨,他恨我们两个骗他,利用他,或许过去多久都无法释怀。
“你是打算一辈子当他情人,永远见不得光?”
我正想着,他忽然点破这句话,让我抬起头来。
“不是情人,”我说,“他是我男朋友,我们打算过段时间结婚,公开他养子的身份。”
“结婚?”盛峰又笑了一声,目光转向别处,“曼婷,我去问过,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他堂妹,他从没公开过你们的事。他如果想和你结婚,带你来上海的时候就该借机公开。当时没有说,以后就更没可能。从你来这已经一年多,他说打算什么时候结?”
“他……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是因为上次受的伤,况且我们不着急。”
这些事没法解释。我低下头,没再说话。盛峰停了一会,兀自说了下去。
“你记不记得在西安的时候,有一次你们办酒会,敬轩请了我,我在半路遇到你们,但是没搭车。我当时去珠宝行买了个礼物,本来想着跳舞的时候给你,但始终没机会。”
他轻描淡写,让我记起那天的舞会。我知道他要请我跳,也始终在等着他,可是白敬轩一直没放开我,直到和我回到家,告诉我他被收养的事。
“后来在铁厂,我本来想等他好了再给你,后来就出了那件事。东西我就一直带着,从西安带到这,本来想着这辈子没机会和你说,但既然见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说完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大家还是做朋友,我不会再提。”
我想着这些,不知为何有些难过。菜陆续上了来,盛峰没继续说这事,而是拿最近的电影打趣。这顿饭吃完已经快九点,他始终没有提资料的事,我也没开口。等到结束,盛峰送我到公寓楼下。窗口的灯亮着,我用钥匙打开门,白敬轩坐在客厅,身体前倾,脊背绷得笔直,面前是喝剩小半盏咖啡。
“去找若梅了?”他说。
“没有,你不是不让我去,”我坐到他旁边,收起咖啡杯,白敬轩终于抬头看了看我,眼眶有些青黑,“你不要喝这个,好不容易断了安眠药,又想睡不着?”
“我已经好了,”白敬轩笑了笑,目光始终落在我脸上,一动不动,“那叠资料在哪?刚才在你房间没找到,给我我去办。”
“在……在我办公室,不急,我找了些门路,再有一周时间,如果不成就还给你。”
我扯了个谎,白敬轩看着我,眼神忽然一闪,这让我明白我的漏洞。他可以在我房间找,也就可以去我办公室。他很容易证明我的话,也或许他早在我办公室找过,只是想听我亲口说。
“好。”没有等我改口,白敬轩站起身,从茶几旁拿了手杖,便去门口穿上外套。
“你干什么去?”我追到门口,他并没看我,只顾整理衣服,然后径直开门下楼。
“白敬轩!”我喊道,白敬轩没回头,也没站住,他只是在楼梯拐角后抬起头,冲我晃了晃手杖。
“我去铁厂,”他说,“你锁好门,不用等我。”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