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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我考虑过最坏的结果,但没想到它会以这种形式到来。
我和若梅赶到铁厂的时候,厂门已经围了几层的人。里面的争吵声很远都听得到,所以看热闹的也不敢靠近。那些人看到我来,让出条路。我们跑进去,一眼便看到周文斌在人群外拉扯,他是文职,自然拉不开工人。若梅喊了一声,他回过头,脸上的眼镜应当被打掉过,两边的镜片都有裂痕,架子歪斜。
“敬轩,白敬轩呢?!”我四下看不到白敬轩,只看到那些工人围做一团,群情激奋,不知在打什么,又像在拆高炉下的架子。
“他和张叔在里面,这要出大事,有没有人去报巡捕房?!”周文斌喊道。
他和张叔在里面,我耳边嗡鸣,甩开若梅便冲上去。方若梅手快,拦腰把我抱住,死活不肯放开。
“你干什么,他们打人,你打得过吗,你干什么?!”
“若梅你去巡捕房,你快去!去喊人来!”周文斌抓住我,方若梅松了手,便要往外跑。
去巡捕房有什么用,等他们人来,该打的早已经打完,抓几个人进去又能怎样?
“你放开,周文斌你是不是男人!”我甩开他,从地上捡了根废铁管,拎着就往前走。方若梅喊了一声,身后便爆出两声枪响。
周文斌护着我们两个,若梅捂住耳朵,扑到我身上。那些工人渐渐停下来,有几个转过身,向两边散开。我回过头,盛峰正好勒住马,枪口的青烟还没散开,直指天空。
“找白家的麻烦,就是找我盛峰的麻烦!”他说,“徐司令下令剿匪,暴民也是匪,不怕死的过来试试!”
“少东家,少东家!”张叔从人群里爬起来,立即去找白敬轩。刚才人围得紧,看不到里面。现在人群散开,我看见白敬轩躺在地上,身上干净,没有血迹,然而也没有动弹。
“白敬轩!”我扔了铁管跑上去,张叔晃着他,在他口鼻间试了试,忽然失声。
“少东家没气了!”他说。
我只觉一阵恍惚,盛峰跳下马,把驳壳枪塞进腰带,然后猛地推开我,按下白敬轩的胸口。
他的力气大,每一下都按到胸骨凹陷,而白敬轩始终没有反应,只是随着他动作起伏。我觉得我有些失去理智,只拼命去扯他的胳膊。若梅扑过来,抓住我双手。就在这时,白敬轩忽然咳了一声,紧接着喉咙颤抖,缓过气来。盛峰顿时松开手,呼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坐到地上。
“白敬轩!”若梅终于放开我,我抓住白敬轩,靠在怀里。他的双眼依然紧闭,身上很凉,背后随着呼吸渐渐渗出一层冷汗,湿透衬衫。
“没事了,我去请大夫,你松开,勒这么紧干什么?!”盛峰看着我,我本来就想哭,被他吼过眼泪更止不住。他四下望了望,起身上了马,又回过头,叫住周文斌。
“我去医院请人,”他说,“周文斌你看着她,别让她乱来!”
盛峰的马快,我始终守着白敬轩,工人拆设备就再没人去管。白敬轩也带了枪,但他从未对人群拔过,也不会放空枪预警。他欠了他们的工钱,又迟迟不能开工,工人们吃过上次铁厂倒闭的亏,所以来拆设备抵钱。白敬轩只有拿自己去拦,一个人,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群情激奋,护下他的炉子。
等到医院的车来,几个人把白敬轩就近抬到办公室里间,便摆开输液架和药箱。检查完的时候已经下午,情况大体稳住,医生给他输上葡萄糖,便让我们等他自己醒。
他睡得沉,口唇渐渐干裂。我垫高枕头,试图给他喂水。只是白敬轩没有反应,勺子里的水渗进齿间,就会沿着嘴角流下,一点也不能吞咽。
我没见过人会这样,也没有办法,所以忍不住地想哭。
盛峰看到我这样,直接夺了我的水碗,骂我乱来。我知道他说得对,现在有西医,水和养分输进静脉,理论上和喝掉一样,只是我不能承受白敬轩的样子。
他从来敏锐又高傲,懂得的道理多,认准了事就去做,听不得别人劝。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任人摆布,怎样也不反抗。
我在床边坐到傍晚。若梅悄悄和我说,这事有点罗曼蒂克。我说如果伤的是周文斌,你就说不出这种话。
巡捕房下午来抓了人,加上盛峰一番威慑,铁厂里大体安宁,只是高炉被砸得七零八落,我们暂时顾不上管它。
张叔伤了头,包扎好就回去休息。盛峰怕耽误执勤,每次来的时间不敢太长,忙前忙后的一直是周文斌。天快黑的时候,若梅去买了大家的晚饭,端到办公室,盛峰这次交接了公事,不急时间,于是大家一起吃了些,安排值夜轮班。
“你白天要值勤,这边我来,我睡觉轻,就睡外面沙发,有动静我都知道。上午曼婷换我,以后看情况再说。”周文斌拍拍他,见我要说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他现在没醒,我在方便,白天张叔在楼下,你有事可以叫。”
我明白他的考虑,若梅回了女校。这些天就是我和周文斌轮流替换,医生来看过几次,白敬轩渐渐喂得进米汤,偶尔眼睫抖动,只是还叫不醒。
办公室里的换洗衣物渐渐用完,晚上周文斌替了我,我便回公寓去拿,顺便过夜。盛峰正好来探望,回去时与我同路,一直把我送到楼下,路上他的话少,但看起来心情不错。白敬轩在火车上救过他,他现在救了白敬轩,算是一命还一命,没什么亏欠。况且我在铁厂乱了阵脚,是他主持大局,他感受到被大家依靠,或许像有了家人,就不再孤单。
“曼婷,”我和他道了别,走进楼道,他忽然叫了我名字,让我站住脚,“我……我明天再来,缺什么东西,我去买比较方便。”
“没什么缺的,我路上买就可以,”我说,“如果看到就买些水果,大家一起吃。”
“那好,”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敬轩他会好的,你不要太担心。”
“我知道,你……”
我本来要说你早些回去,盛峰似乎明白我的意思,笑了笑,打断我的话。
“我是要回去了,”他说,“如果有事记得找我,等敬轩醒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心里很乱,其实并无暇思考他的话。盛峰正了正帽檐,便与我道别。我一夜没有睡好,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等到天透出亮光就早早起来,找出以前剩下的米,熬出粥来带去。
铁厂里已经没有工人,这条路少人走,渐渐长出野草,我进去和张叔打了招呼,周文斌从楼上下来,看起来刚洗过脸,夜里也没睡好。
“早,”他说着,看了眼我提的东西,“你带了饭?”
“对,你和张叔都有,”我解开包裹,给他们拿出两只饭盒,最后那盒留在里面,重新包上。周文斌看着我做这些,指了指楼上。
“敬轩醒了,”他说,“刚才说饿,给他热了饭吃,应该没什么事,我一会去配个眼镜。”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