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给散文一个确切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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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给散文一个确切的“定义”
刘军
对于散文而言,除了“文类之母”这个暧昧不清的指称之外,能够直指人心的命名是匮乏的。各种教科书上的定义,具备了流水线生产的特征,这种被生产出来的定义,并非为了让人们铭记,而是用来陈列、考试、宣讲或者其他。
无论是在散文研究界还是在散文理论界,“散文理论的贫困”几乎成了认知的共识。部分学者还进一步阐发,认为散文理论的贫乏是世界性的,散文理论建设是个普遍性的难题。在描述完这个现状之后,出于本体论的考虑,人们往往着手给散文下个定义,或者为散文重新加以分类,以彰显自我理论建构的独特性。确证散文的内涵或者确立散文的类型,成了大部分理论建构者的必由之路。新时期文学以来,文学理论与写作教材的丰富与多元,又加剧了散文定义不断膨胀的趋势。而在散文理论专著之中,首先以定义的形式解决散文的内涵问题,似乎也成了某种约定俗成。每一种定义往往是不重复的,区别于前人的,有独立性特征的定义。源于各自阐释立场的不同,以及基于创新的心理诉求,造成了关于散文的定义差异性显著、互不搭界的情况。下面分别就文学理论教材、写作教材、散文理论专著这三种载体形式为例,探查关于散文定义的林林总总,以上三种也涉及不同的学科要求与规范内容。
童庆炳的《文学理论教程》对散文的定义如下:文学散文是一种题材广泛、结构灵活,注重描写真实感受、境遇的文学样式。它的基本特征主要包括,题材广泛多样,结构自由灵活,描写真实感受。
刘海涛的《文学写作教程》中,关于散文的定义是这样的:散文是一种可以充分利用各种题材,创造性地运用各种文学的、艺术的表现手段,自由地展现主体个性风格,以抒情写意、广泛地反映社会生活为主要目的的文学文体。
而陈剑晖是当下散文理论研究界的代表性人物,再看其理论专著《中国现当代散文的诗学建构》中关于散文的定义:散文是一种融记叙、抒情、议论为一体,集多种文学形式于一炉的文学样式,它以广阔的取材、多样的形式、自由自在的散文文句,以及优美和富于形象性、情感性、想象性和趣味性的表述,诗性地表现了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灵状态,它是人类精神的一种实现方式。
对照以上三种关于散文的定义,基于立场的不同,阐释的内容相去甚远,童庆炳的定义取泛化的散文定义,从中可见“真情实感论”的余波。刘海涛的定义则基于文学是对社会生活反映的立场来阐释散文的基本特性。而陈剑晖的定义则去除了附加在散文身上的其他要素,回到散文自身来考察散文的基本内涵,涉及散文的取材、表现形式、语言传达及精神内涵,因此,更接近散文的本体内涵。
不过,即使是考虑到学科要求,决定了不同定义间的差异性,但相互之间形同陌路的状态,还是令人感到诧异。好像彼此说的是不同的事物,或者可以这样说,考辨诸多教材或者学术专著里关于散文的定义,它们之间缺乏基本的通约性。这种现象也充分表征了散文的困境和难题所在。
如果说因为学科建设的思路不同,导致了散文定义的相互独立尚能够理解的话,那么,在散文研究、散文理论内部,散文定义的不相切性依然突出,这一点尤其能够充分说明问题。新时期文学以来,佘树森、林非、傅德岷、梁向阳、范培松、刘锡庆、楼肇明、吴周文、陈剑晖、孙绍振等专家学者,纷纷就散文的定义或者散文的类型立言。对比这些散文的定义或者散文分类方法,即可发现,他们彼此间各自成说,令人眼花缭乱,彼此间看不到理论的继承性,这也意味着新时期散文理论史上,关于散文何以是散文的问题,不断地被推倒然后重建,然后再推倒,再重建。这足以说明,散文是难于被准确定义的,只能根据个体的方法论和立场,给以描述性的说明。同时,通约性的丧失以及理论积累的匮乏,恰是散文理论难以建构、趋于贫乏的重要原因。
近现代以来,西方的小说和诗学理论渐趋于发达与繁复,在重视概念和逻辑演绎的西方哲学传统的照耀下,反观西方散文理论,同样也缺乏体系性的构建。甚至是关于散文的定义,也没有通行的认识成果。《大英百科全书》是一部权威的百科辞典式的著作,其中关于散文的定义也是基于一种描述,其内容如下:“给非小说散文下文学定义,是一项具有很大挑战的任务。很明显,非小说散文作为一个无限广阔、多样的文学领域,是不能以任何单一的内容、技巧或风格概括其特征的。它的定义只能被规定得很松弛,以它不是诗歌、戏剧、小说来表示。”由上述描述性的话语可知,西方语境中,给予散文以很大的自由度和弹性。
散文创作尽管也有迟滞的时候,但总的来看,有一直往前的审美态势。这种情况下,试图给予散文一个定义,然后一劳永逸地解决散文内涵问题,明显是不现实的。基于这些情况,散文何以为散文的问题,并非散文理论建构必须解决的问题,即使无法绕过,也应该充分考虑前人的论述,面对的对象同一的情况下,不必自立门户。在这个问题上,也许英国文学理论家伊格尔顿和美国学者卡勒能够带来启示。
他们在各自的文学理论体系建构过程中,对于文学是什么的问题,并没有强行给出一个通用的定义。尤其是伊格尔顿,在还原和论证文学的一个个经典定义之际,总能找出反证来突破定义的限定,他甚至宣称,文学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质”。作为反本质主义的理论巨擘,伊格尔顿和卡勒最后给出的文学定义与中国学界盛行的本质主义思维方式大不相同,他们认为,所谓文学就是某一时期人们所认为它是文学的那个东西。
在学科建设问题上,作为文类特征突出且兼具实用功能的散文,不妨先搁置散文是什么的问题,在几个重要的问题上发力,以理清脉络,联系实际,并对散文创作形成指导性意义。这些问题包括:散文观念演变的梳理与考辨,散文文体的演化与分蘖情况,当代散文的经典化问题,白话散文与中国文统的继承性,散文思潮与散文现象背后的思想文化机制构成,散文在取材、艺术处理、语言传统系统上的独特性,散文的审美个性与散文的主体性,散文与小说、诗歌的相切部分的内容与独立部分的内容。如果能够对上述八个问题加以厘清,那么,散文何以是散文的问题也许就能够迎刃而解。
总的来说,对于散文何以是散文的问题,应该把重点放在厘清散文的文体特性、散文的审美品格上。绕开惯用的下定义的方法,逐渐达成有效的观点声音,进而在散文批评与创作实践中达成共识。如此这般,对散文场域的健康生态或许方有良好的推进。
(选自《光明日报》2019年11月13日)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