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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存折

　　刘艳华

　　哲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刚出院。

　　这是父亲第三次因脑血栓住院了。接到哲递来的那张硬纸，父亲看了一遍又一遍，先是笑，接着是哭。哭着，还不住地往那个木柜子看——给哲预备的学费在那柜子里呢。

　　上学走时，哲不仅带走了足够的学费，还带走了一个银行存折。那是母亲的工资本，是母亲背着父亲给他的。

　　母亲说发工资都是每个月七日。哲的鼻翼动了几下，眼红了，怎么也不要。母亲说：“拿着吧，做生活费，密码是你的生日……”

　　到学校后，哲第一次从母亲的工资本里取出的是619元钱，这是母亲上个月的全部收入。哲很清楚：母亲的基本工资是500元，加班费是119元。母亲下岗后在一家手套厂打工，出全勤、完成定额发500元基本工资，另外多织一双手套2毛钱。

　　次月的七日，哲取出来460元。上个月因父亲住院请假，母亲的工资少了。

　　第三个月，哲从那存折里取出来990元。很明显母亲增加了加班时间，多织手套2450双。走出银行，他立即拨通家里的电话。“妈，吃饭没？我爸怎么样？……以后别加班太晚了，天那么冷，我这钱够用……”“妈知道了，别挂念俺，天冷了，你得买个大袄，别冻着；别老吃青菜，吃点肉……”“知道了，妈——”哲挂了电话，心里隐隐作痛。

　　又是七日，哲去银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银行告知无存款。哲很惊讶。无存款也就意味着母亲上个月没上班，是爸的老病又犯了，还是妈病了？哲连忙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再打，母亲接了。“妈，您怎么了？”“都……都好。”母亲好像知道哲要问什么，抢着说：“前些时你表姐家没人带孩子，我去帮个忙，别乱想哈，这个月你先借同学些，下个月还上，千万别误了功课！”

　　哲听出来母亲每说一句话都有点儿喘，明显的底气不足，还听到几声咳嗽，沉沉的闷闷的。挂了电话，哲立即拨通表姐家的电话，证明了他的判断：母亲病了。哲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这月的七日又到了。哲去银行的脚步沉重得如灌了铅。那天下着雨，他在银行外面徘徊：存折里如没有钱，意味着母亲的病还没好；若有，意味着母亲大病初愈就去上班了……他突然停下来，把存折装进衣兜，毅然离开。

　　没走多远，他又停了下来。徘徊了一阵儿，他又折回了银行……

　　大学生活结束时，当年的存折已起毛边了，最后一页清清楚楚写着：妈病倒6次，爸住院5次，工厂停产3次……

　　回到家，哲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新存折交到母亲手中。

　　“妈，这是您四年来的工资，我给您攒着哩，密码是您的生日……”

　　“儿子，你……你这些年是……是咋过的？”母亲身子一软，差一点晕倒。

　　哲上前扶住母亲，忍着泪说：“妈，我不忍心花您老的……”

　　这些年在大学里，哲边读书边打零工，身体也强壮多了。

　　此刻，父亲颤颤巍巍地出来了，先是笑，后是喊，喊着喊着又哭起来。

　　“儿子回来了，回来了……”

　　三个人紧紧抱作一团。那个存折被高高扬了起来，像一艘风帆……

　　（选自《百花园》2019年第12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