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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就恋这把土

　　许心龙

　　好像眨眼的工夫，一条高速公路就飘到眼前了，真让人觉得突然。征地能得到补偿款，村民们觉得真是赶上了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但这只是大多数村民的感觉，但对老汉林如福来说，这条高速公路可是害苦了他，他家的几块田地全部摊上被征走了，种了一辈子或者说几辈子的土地，一下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封闭的大公路。手里捏着镇干部送来的厚厚的钞票，林如福老汉竟哭起了鼻子。

　　林如福难受，他的独生子可高兴坏了，这下开个饭店做个小生意不就有了本钱？连胖胖的儿媳妇都高兴得哼哼着直唱歌呢。林如福不禁顿足骂道，一对儿没脑子的家伙，吃了今天不管明天了吗？但值得林如福老两口子庆幸的是，镇里安排林如福到高速公路服务区打工，每月领起了工资。对忙碌习惯了的林如福也算是人性化的照顾。

　　老伴儿没想到，林如福还有他自己的算盘。

　　林如福第一次从高速公路服务区上班回来，老伴儿发现他电动车前篮里装着一个黑色食品袋。不透明的袋子，鼓鼓囊囊的，肯定是老头子给她捎回来的烧鸡，或者是一块牛肉什么的。老伴儿忙去迎接，伸手一拎，沉甸甸的。林如福拔下车钥匙，笑望着她也不多言语，样子很神秘。老伴儿停住手，想解开食品袋口看个究竟。这时，林如福好像看透了老伴儿的心思，说：“我来吧。”他边吃力地从车篮里拎出黑袋子，边说，“这兜里装的可是宝贝啊，比烧鸡还烧鸡，比牛肉还牛肉呢。”说着，走到西墙根，口朝下倒了出来，撒出的竟是田里的黄土！

　　“神经了不是？弄兜子黄土回来，才这么两铁锨，能干啥？”老伴儿随口埋怨起来。林如福依然笑眯眯的，望老伴儿一眼，又望那堆黄土一眼，那表情神态好像说：你等着瞧吧，会给你个意外的。

　　第二天林如福回来，还用那黑色的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黄土。

　　这之后，林如福每次下班再回来，老伴儿就不去迎接他了。你折腾你的，我看我的电视剧。

　　把在服务区打工挣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老伴儿时，那堆土已经像小山似的了，一把大雨伞恐怕也遮不住。林如福趁个礼拜天把那“小山”摊开，撒上了两捧麦种，还像模像样地在四周打了田垄。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随着林如福有规律地出出进进，那“土地”面积不断扩大。老伴忽然发现嫩黄的麦芽探出了头，密密麻麻，嘁嘁喳喳，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下班回来，林如福又一次撒了土。老伴儿没能忍住，又深吸了一口气。林如福搓手探头看那片“地”，脱口喊道：“麦子，我的麦子！”老伴儿吓了一跳。林如福满脸亢奋，手舞足蹈，竟绕着那麦田正着走了半圈，又倒着走了半圈。

　　林如福领第二个月工资的时候，庭院里的又一块“土地”出现了。这次，林如福撒下的是油菜籽。老伴儿说：“不能再弄了，院儿里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林如福乞求说：“等我再弄块菜地来，行不？”

　　种些青菜还是不错的，对，再秧一畦韭菜，随吃随割！老伴儿一听也就同意了。林如福乐呵呵的样子就好像水灵灵的韭菜真的冒出来了，或者是烂漫的油菜花已经花香四溢了。

　　不觉春节到了，儿子一家回来过年。他们看到院子里的小田地，先是惊讶，接着是赞叹。儿子说：“爹就是有心，种了一辈子的庄稼还没种够，看来爹是离了土地就没魂了。”小孙子也很稀罕，以为那是给他搭的舞台，不由分说一下子冲到了麦田里，慌得当奶奶的忙把孙子拽了出来。奶奶边给孙子打着裤腿上的土屑边说：“你要蹚了你爷爷的麦田，看他不打烂你的小屁股！”

　　年夜里，林如福看着孙子活蹦乱跳，高兴自己又种上了庄稼，院子里一派生机，爷儿俩就多喝了几盅酒。电视上的春晚节目演得正热闹，小孙子不时啪啪拍起小巴掌。林如福打了个酒嗝儿，晃着站起来示意儿子到院子里。

　　林如福望望深邃的夜空，远处近处不时有鞭炮声传来。林如福抬手指着脚下的“田地”。儿子说：“爹又有自己的田地了，多好啊。”他没接儿子的话，依然指着，手好像哆嗦了几下，许久才说：“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吧。”儿子顺口说：“爹，你爱种啥种啥，只要你乐意。”

　　林如福慢慢蹲在了“田地”旁，伸手抓了一把土，反复揉搓起来……

　　猛然，儿子想起，他中午找送给爹的那罐茶叶，却发现精致的茶罐里没了茶叶，装的是满满的一罐黄土。当时并没有在意，不就是一罐土吗？可望着土堆前爹的背影，儿子这次悟出了那罐土的真正含意。

　　（选自《小小说选刊》2019年第5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