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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与原谅无关

　　彭永强

　　寒冬之夜，大街上冷冷清清，风声瑟瑟。一阵嘈杂之后，急诊科的值班室也渐渐陷入了沉寂。主治医生贾德旺刚刚处理完一个外伤病人，疲惫渐渐爬上了他的脸庞，年过半百的人了，早已不同往日，看着镜子里鬓角花白的头发，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值夜班时难得的一点儿清闲，竟然勾起了他时光易逝的愁绪……

　　突然，半掩着的值班室门被猛地一下撞了开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闪了进来，这老人一脸的惊慌，一看到贾德旺，就急不可耐地乞求起来：“大夫，大夫，求求您！求求您赶快救救我孙子，他半夜喊饿吃了一根火腿肠，一下子呛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极其熟悉的乡音让贾德旺心头一颤，他顾不上老人的絮叨，赶紧去查看他怀里的孩子。这孩子六七岁模样，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可这会儿正口唇发紫，呼吸困难，脸部扭曲着，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正使劲扼着他的脖子……

　　是气管异物！贾德旺正打算召集护士紧急处理，孩子已经接近窒息，常规的方法已经来不及，唯有使用气管镜取出堵塞气道的火腿肠块，才能将孩子从死神那里抢救过来。

　　就在这时，那老人竟然急切地抱起孩子，想夺门而出，还嚷着：“走！我们不在这儿看了……”

　　贾德旺几乎要气晕了，一把拽住老人，情不自禁地呵斥道：“孩子非常危险，再折腾可能就没救了！您都几十岁的人了，还闹什么闹？”他一边说，一边向老人愤怒地看去。只看一下，贾德旺就不由自主地呆住了，这张让他恨了四十多年的脸，这会儿近在咫尺，那张曾经无比骄横、无比霸道的脸，此刻满脸的皱纹、焦急、不安，以及隐隐约约的愧疚……

　　原来，这位老人叫吴德勇，是“文革”时期叱咤风云的“造反派”。贾德旺的父亲，当时是乡中学的知名教师，仅仅因为在国民党开办的中央大学读过书，就被吴德勇揪住不放，打成了“黑五类”。在批斗贾德旺的父亲时，吴德勇一马当先，飞起一脚将他从高高的批斗台上狠狠踹下，贾父双腿骨折，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直到现在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当时，年仅十岁的贾德旺怀揣一把菜刀，想找吴德勇报仇，也被他一下子推进两米深的旱渠里……

　　年轻时的贾德旺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只可惜吴德勇一家早已搬离了故乡，杳无音讯。

　　此刻，仇人正在眼前，贾德旺真想一脚将他踹出门外，可是，当他看到自己身上的白大褂，看到闻讯而来的护士，他根本来不及回忆那些惨不忍睹的往事，只能当机立断：“快！准备做气管镜手术！”

　　麻醉，下镜，夹取那块要命的火腿肠，清理火腿肠碎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孩子的呼吸渐渐舒缓开来、均匀起来。贾德旺这才发现，尽管时已深冬，可他的后背却早已湿成一片。

　　贾德旺刚回到值班室，坐下来喘口气儿，这时，那位老人踉踉跄跄地奔过来，一下子跪到他面前：“谢谢！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家孙子！谢谢您原谅我以前那些禽兽不如的事儿……”

　　贾德旺顿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对不起！你想错了！我救这个孩子，跟原谅不原谅毫无关系，仅仅因为他是我的病人……”

　　（选自《河南工人日报》2019年1月3日）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