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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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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夜

  李胜志

  月亮出来了,是一轮满月,像一只银色的飞盘,在云浪里起伏着,荡漾着,向前漂去。

  闷心老汉把毛竹烟袋别在腰带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铁锨,便出门上路了。

  村后有一条浅浅的小河,河水流着清凌凌的歌。

  他在河边的洗衣台上悄悄地蹲了下来。

  河对岸有一片碧绿的红薯地,那是闷心老汉的。眼下到了红薯成熟的季节,那一岭岭碧绿的红薯秧子,就像一道道绿色的波浪,在老汉心头涌动着,翻腾着。闷心老汉心里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有猪来糟蹋。前几天没来瞧,红薯就被猪拱吃了不少哩。

  闷心老汉这样想着,忽然被一阵异样的响声惊得炸了一下。

  那是一头长白猪,简直像一头小白牛。那家伙一到河边,昂头倾听了一会儿,见没啥动静,便大着胆子下河了。

  哗啦,哗啦,哗啦……

  好一个胆大的家伙!它一定是糟蹋我红薯的一把老手了。闷心老汉连忙卧下身子,端起铁锨,双眼盯着过河的目标,像猎人一般。

  这时,月亮的半边埋进云浪里,洒下朦朦胧胧的光,远村近舍,影影绰绰的。

  闷心老汉吃力地辨认着。“呀哩!这不是隔壁村长的长白猪吗?真不像话,白天吃我的猪潲,夜晚吃我的庄稼。要不是考虑到和我那长白猪是一窝的,我早就……”他在心里痛快地骂了一句。哼!会上讲得比鳖蛋还圆,比百灵鸟唱得还中听——带头关猪。带啥头,带头把猪放到我地里来吃夜餐!

  闷心老汉隐伏在那里。

  猪上岸了,闷心老汉挽起裤腿,也开始下河。

  哗,哗,哗……

  猪在埋头拱红薯,闷心老汉从河里爬上来,迂回到它的身后,想从后面袭击它。猪感觉到身后有人,向前一窜就是几丈远。

  “我叫你逃!”

  一道白光从老汉手中飞了出去……

  奇怪的是,听到老汉的声音,大白猪猛然转回头,喘着粗气,向他走来。老汉定神一看,惊道:“天哪!这不是我自己的长白猪吗?”

  他庆幸铁锨没有击中目标。

  闷心老汉从几丈外的红薯岭上拔出那把铁锨,扛在肩上,走过来,用毛竹烟袋轻轻敲打着它,越过小河,慢慢朝村里荡去,不料刚到家门口,那长白猪“嗯”了一声,却拐进了隔壁村长的院子里。

  “呀哩!”老汉一时闷在那里。

  天空依然是那轮满月,像一只银色的飞盘,在云浪里起伏着,荡漾着,向前漂去。

  (选自《小说月报·大字版》2019年第12期)

  老班长

  老班长

  李胜今

  只见林跃进装了满满一车蔬菜,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汗,刚要骑上三轮车,背着药箱的村医刘建就来到了田头。他看着洪河堤下林跃进种的三亩辣椒、三亩茄子,再看看又黑又瘦、嘴上长满火燎泡、腰杆却挺得笔直的林跃进,不禁摇头说:“林支书……”

  没承想林跃进大手一摆:“别喊我支书,退休几年了。”

  刘建笑笑没吱声,他知道林跃进的脾气,就是在村支书任上的十几年,他也不喜欢别人喊他支书,他喜欢别人喊他“老班长”。

  一九七九年中越边境自卫反击作战,林跃进可是从枪林弹雨中冲出来的。他保家卫国流血流汗,身上弹片都能取下小半碗。升任班长,他带领全班战士与敌人斗智斗勇,更是屡立战功。退伍后回到洪河,一起回来的战友叫他老班长,他也一直把自己当成老班长。

  林跃进到洪河堤下折了一根拇指粗的青竹,去了梢,绑在三轮车车把的中柱上。刘建轻车熟路地把兑好的吊液拴在竹竿半腰,然后握住林跃进伸来的左手消毒扎针,边扎边说:“老班长,听我一声劝,你得好好休息,至少吊好液再走。”

  林跃进看了手机摇摇头说:“今天去晚了,买菜的等急了。”还不等刘建说话,林跃进已经发动了电动三轮车,在田间小路上颠簸前行了。哪管刘建在身后喊着:“不能开那么快,注意别滚针了!”

  买菜的的确等急了,因为林跃进来到栏杆街菜市场,已经下午三点半了。他的临时摊前挤了黑压压一片人,多是穿着普通的老头老太太,更有几位或坐轮椅或拄拐杖的残疾人。其中一位拄着拐杖的独腿老人站在人群最前面不停地说着:“大家不要乱,老班长今天会来的。”

  待林跃进的三轮车开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车刚停稳,人群就围上去开始挑拣辣椒、茄子。林跃进边过秤边收钱边扯着腔吆喝:“新鲜辣椒、茄子,优惠价八毛,限购二斤。”

  这时,一辆宝马车停在旁边,年轻的女司机下车刚想往上挤,林跃进连忙摆手:“俺这蔬菜只卖有困难的普通人,您开豪车就别过来了!”气得宝马女当场就嘀咕“死老头”。旁边摊主是位微胖妇女,听宝马女骂,她就笑:“他不卖给你我卖给你。你说这死老头,天天优惠价。这茄子零售一块八,他卖八毛。辣椒两块八,他还卖八毛,他就是个傻瓜。”

  宝马女看了下那边买菜的人群苦笑:“这老头也是在做好事,那些买菜的大多吃不起你摊上的时令蔬菜。”女摊主似乎不服气,有些咬牙切齿,说:“死老头,这菜市场哪个摊主不恨他?”便捡了摊边上一颗烂土豆,朝着林跃进扔过去,没承想正砸在林跃进的额头上。林跃进并没发火,而是继续扯着腔像吆喝卖菜一样唱着:“你砸我,我不恼,只是大妹子你呀,好瞧不好瞧?”

  三百斤辣椒、茄子很快卖完了,林跃进跟前就剩下独腿老人。林跃进掀开三轮车驾驶座,从里面拎起一个鼓囊囊的绿书包递给他。

  “这是你嫂子一大早摘的丝瓜,有六斤多,分了三份,你一份,咱们战友老刘一份,五保户王大爷一份。”

  独腿老人打开书包,就见鲜嫩的丝瓜,每根顶着一朵小黄花。战友老刘本来身体硬朗,春天突然得了脑血栓卧床不起。五保户王大爷是老刘的邻居,孤苦伶仃,林跃进去看老刘时,瞧在眼里。独腿老人的眼眶湿润了。

  “老班长,这丝瓜你自己也没舍得吃吧?现在零卖至少三块,不能给我们!”

  没承想,林跃进脸一沉,身体突然来个立正,左手握着拴吊瓶的竹竿就像拄一杆步枪,声音严肃:“自己吃要紧还是卖两个钱要紧?方东晨!”

  “在!”独腿老人立即站直了身,面向林跃进,目光炯炯。

  “执行命令!”林跃进举起右手向方东晨行了个军礼。

  方东晨把身体重量压在拐杖上,抬起右手庄重地回礼:“是,老班长!”

  女摊主撇嘴:“弄得跟真的一样。”宝马女边挑番茄边笑:“老班长本来就是真的。”女摊主突然瞪大了眼睛,宝马女也回头看:林跃进竟然拔了自己手上的吊针,拎着他的电子秤红着眼就往宝马车上冲。宝马女心说,我就说了个死老头,你还要砸我的车吗?但见情况不对,轿车怎么在后退?宝马女马上吓出一头冷汗,她忘记拉手刹了,车子在往后溜,后面是斜坡,坡下七个孩子正在玩沙堆。

  情况紧急,林跃进拿电子秤去挡宝马车的后轮,车停了一下,但车轮马上把电子秤轧扁了。林跃进大喊:“小孩,快跑!”那些孩子反倒被突发事吓着了,有四个大点的孩子缓过神跑开了,三个小的却不知所措。车子还在加速,再有一米多轿车就撞到这三个孩子了。林跃进容不得多想,他一个飞扑,一胳膊甩走三个孩子,但宝马车马上把他轧在了下面。

  林跃进清醒的时候,已经在“120”的担架上了。女摊主抱着三四岁的男童正向他哭泣,说她不该用土豆砸救命恩人。而平时看林跃进不顺眼的众多摊主,都围了过来,帮着医生护士,把他往救护车上抬。

  两个月后,出院的林跃进坐着轮椅,终于回到思念已久的栏杆街菜市场。他发现整个市场整洁了许多。而他的临时摊位,摆放着他菜田里的辣椒、茄子。一群非常熟悉的买菜人,正井然有序地排队自助购买,自觉把钱放进旁边的钱盒。老方告诉他,在他住院的这些日子,市场的摊主们轮流打理他的菜园,轮流采摘辣椒、茄子,轮流把它们拉到市场摆上摊位。

  林跃进眼眶潮湿了,他感激地看着市场的摊主们。摊主们也看到了他,他们停下手中的活儿,站得笔直,右手齐眉向他敬礼,似乎在迎接他们敬慕的老班长的检阅。

  (选自《三门峡日报》2019年10月23日)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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