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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社火

　　王荀

　　戊戌年的元宵节，乍暖还寒，行政机关和家属楼的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到处都沉浸在欢乐祥和的喜庆氛围中。

　　“咚锵，咚锵，咚咚锵——”

　　随着欢快的锣鼓声，龙山县城里，一年一度的社火表演正在有序地进行着。从龙山县商业银行到龙山宾馆，绵延三公里。街道两旁挤满了从四面八方风尘仆仆赶来看社火的群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最欢腾的还是活泼可爱的孩子们，有的牵着妈妈的手，有的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手里提着纸糊的小灯笼，说说笑笑，像个快乐的百灵鸟。

　　有个小伙子双手端着相机，站到街道中间，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忙着给迎面而来的第一辆大型彩车拍照。车上安装着一头硕大的金猪，一对扇子似的耳朵，有节奏地上下摆动，两只大眼睛闪着光亮，特别是一张一合的大长嘴巴，把猪那种憨态可掬的样子塑造得栩栩如生。

　　小伙子像梭子似的，在社火队伍中穿来穿去，不时地转换角度，细心拍摄了耍狮子、舞长龙、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等方队表演的精彩瞬间。

　　拍好了社火表演照片，小伙子转过身来，镜头对准观众，想拍几张有特色的观赏场面。正在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背着头系蓝围巾的老娘，在人群中行走的情景，进入了小伙子的视线。

　　小伙子拨开人群，抓拍几张照片，飞快地跑到中年男子面前，抚了抚额前的头发，自我介绍说：“大哥，我是宣传部新闻外宣科的杨军杰。请问，你背的这位老人是谁？”

　　“我妈。”中年男子憨厚地笑着，气喘吁吁地答话，“我妈今年六十八岁了，去年得了脑血栓，下台阶时不小心踩空摔了一跤，左腿骨折了，治疗效果不佳。我妈喜欢看社火，她走不了路，我就背她来看。只要老妈开心，我就开心。”

　　“大哥，”杨军杰给中年男子拍个正面背娘的照片，又问，“你家住哪个村，叫啥名字？”

　　“我家住乔庄镇田家村，叫田家欣。”

　　“家欣待我可孝顺啦!”老人伸出大拇指，笑眯眯地向杨军杰介绍。

　　回到办公室，杨军杰精选了几张田家欣背娘的照片，有侧面的、正面的、远景的，还有老娘伸出大拇指夸赞儿子孝顺的，标题为《背着老娘看社火》，配发了二百多字的报道。杨军杰设计好图文并茂有冲击力的页面后，准备传给主管领导审阅，将在新媒体《掌上龙山》新闻栏目中推出。

　　“军杰，”同事田小白看了看杨军杰设计好的页面，微笑着提示道，“这位老人不是田家欣的亲娘。”

　　“你怎么知道？”杨军杰睁大了眼睛，感到挺意外。

　　“我家就是田家村的，”田小白呷了一口茶，接着说，“听邻居讲，她是田家欣的丈母娘。”

　　“这是咋回事？”杨军杰迫不及待地问。

　　田小白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讲述了事情的原委：“田家欣是我村有名的孝子，他父母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后来瘫痪在床，端吃端喝伺候了三年，相继离开了人世。他丈母娘生的两个儿子，以前开过煤矿赚了不少钱，在城里都买有房子，买有车，日子过得很舒坦，就是不赡养老娘。经过村委会多次调解达成协议，每人每月给老人三百元赡养费。起初几年，两个儿子还按月给，后来就以各种理由推托，不好好给了。家欣看着丈母娘忍饥挨饿，实在可怜，就主动与妻子商量，把老人接到田家村来住，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义务。”

　　“丈母娘也是娘。”杨军杰十分感慨，顺手把文中的老娘改成了丈母娘，“常言道，一个老子能养活十个儿子，十个儿子养不活一个老子。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是啊，”田小白深有感触，他很赞同杨军杰的观点，“为了慎重起见，建议你给田家村支部书记田园打个电话，进一步核实一下情况。”

　　事不宜迟，新闻敏感性特别强的杨军杰，通过乔庄镇政府办公室，很快查出了田园书记的手机号码。田园接通电话，听了几句，就打断话头说：“老人不是田家欣的亲娘。”

　　“我知道，是田家欣的丈母娘。”

　　“不，不，你搞错了，是田家欣的干娘。”

　　“啥？”杨军杰惊愕了。

　　“老人嫁到田家村四十多年，膝下无儿无女，年轻时喜欢唱歌跳舞，是村里社火表演队的主力。五十多岁时，老伴就离她而去。老人孤苦伶仃过日子，整天闷闷不乐。有次，老人站在大渠边要跳渠轻生，被田家欣遇上救了下来。家欣怕老人再寻短见，就认老人为干娘，接住到自己家里。十多年过去了，田家欣和媳妇待老人似亲娘。老人在家欣的家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脸上皱纹都舒展了。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不知内情的人，真看不出来老人不是田家欣的亲娘。老人逢人便说，家欣待她可孝顺啦!”

　　“干娘也是娘。”杨军杰思绪万千，顺手又把文中的丈母娘改成了老娘。

　　田家欣、田小白和田园，三个人说出了三个不同的版本，每个版本听起来都真实可信。如果再采访几个人，也许还有第四、第五个版本。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田家欣是公认的孝子，老人老有所依，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杨军杰舒心地笑了，他打算把采访过程和这几个版本都如实写出来。

　　这则新闻发布后，短短三个多小时，朋友圈内争相转发，点击量立马突破五万，一些主流媒体纷纷转载。

　　杨军杰开心极了，这是他的作品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可想而知，这是个好兆头。“孝敬老人，是中国人最大的传统美德，我们一定不要忘记。”杨军杰得意地又发了个朋友圈。喝着小酒，微醺之际，杨军杰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喂，军杰吗？我是你家对门的赵大婶。你妈前天住院了，我送过去的。你太忙，你妈不让我给你说，怕给你添麻烦。但是，这住院费……”

　　“轰”地一下，杨军杰脑袋如同挨了一棒。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十几天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至于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挂掉电话，他禁不住泪流满面，忙向单位领导请假，决定马上带着妻子女儿回一趟农村老家。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4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