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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奇遇记

　　墨白

　　走进电梯间时，我看到电梯门正要关闭，就紧走几步伸手按住了电梯开关。可在走进电梯之后，我愣住了。

　　在灯光下，我看到几对身着玄色上衣、白色长裤、高低胖瘦不等的陌生人，让我惊愕的并不是他们穿着象征阴阳两仪图案的统一着装，也不是他们被染成不同颜色的头发，而是他们仿佛看到外星人的眼神。不知我身上哪里出了毛病，他们看我的目光里不但充满好奇而且夹杂着审视。我想，让他们产生排斥情绪的可能是我红色的衬衫。不同的穿着，使得我们相互之间格格不入，可那个时候我已无法离开，因为我们所乘的电梯已经开始运行。

　　电梯由慢到快往上提升着，由于一个头发被染成绿色的胖子挡住了电梯按钮，我只好清了清嗓子对他说：“哎，请帮忙按一下26层。”

　　听到说话，电梯里所有的陌生人都拿疑惑的目光看着我，他们对我的请求没有一点反应，仿佛从我嘴里发出的是鸟语，这使我感到尴尬。

　　“哎……”等那个胖子看我时，我又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电梯楼层按钮，这次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可他只是往前挤了挤，把挡住的按钮让给我看，他的动作引起了他同伙的一阵哄笑。在他们的哄笑声里，我看到这架电梯只通往18楼。

　　由于我乘错了电梯，那群陌生人的目光发生了某种变化。我看到那个站在角落的一头长发被染成紫色的高个儿快速地同他对面的那个一头短发被染成棕色的女子打着手势用哑语交谈。而让我不安的是，他们一边交流还一边用诡异的目光观察我，电梯里的那帮人因他们的谈话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

　　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何而笑，但我知道那哄笑声与我有关。我哪里出了毛病？他们无端的笑声像寒气一样吹过来，使我哆嗦了一下，片刻间身上就布满了鸡皮疙瘩。我没有勇气再面对这群陌生人，可等我转过身面对电梯门时，我更强烈地感受到了他们目光的锐利，这使我不由得后背一阵发紧。

　　就在这时，电梯停了下来，我想都没想，一个箭步从打开的电梯门逃了出来。

　　逃出电梯之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深邃的空间。我看到很深远的前方有一个长方形的屏幕在闪亮，在时明时暗的灯光里有无数身影随着音乐在晃动。可能是屏幕里播放的影像结束了，随着突然亮起的灯光，四处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尖厉的口哨声。

　　我伸手罩住突然出现的灯光，看清我身处一个足有五层楼高的殿堂，那刺痛我的灯光就是由悬挂在巨型拱顶上的几盏由无数水晶构成的锥形吊灯发出来的。我身后尾随而出的陌生人早已四散，宽大的殿堂里到处都是同他们一样头发被染成各种颜色的陌生人，这里所有人都在打着手势使用哑语交谈，我仿佛置身于一锅沸腾的米粥中，纷乱繁杂的喧闹声像针一样刺痛我的耳孔。

　　在这使用哑语的人群里，我突然感觉到我这个正常人成了残疾者，那一刻我异常孤独，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笼罩着我，世界仿佛到了末日。那一刻，时光是那样漫长，恍惚中那煎熬浸透了我的一生。在那漫长的时光中，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种我从来没有耳闻过的刺耳的打击乐声，像很多人同时击打自己鼓起的肚皮。在那节奏分明的噪声里，那些头发被染成各种颜色的人停止了交谈，纷纷在座位上坐下，他们一排一排坐得那样整齐，整个殿堂里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这时突然从某处的墙壁上发出一束光，像舞台上的小丑，我被那束强光罩住了。世界在那一刻突然安静下来，我感受到那躲在灯光之外的使用哑语交流的人群，正把他们的目光化成无数的钢针刺过来。这使我头皮发麻大汗淋漓，巨大的恐惧在我的内心里渐渐演变成绝望。

　　在绝望里，我听到有脚步声朝我靠近。我擦了一把汗水，看到一个白发女郎朝我走来，等来到我的面前，她开始使用哑语和我交谈。我呆呆地看着她，无法弄明白她的手势和口形，她的那些我无法回答的问话引起了她身后同伴们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和口哨。在潮水一样涌来的嘲笑声里，我浑身哆嗦着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被一面冰凉的墙壁挡住了退路。为了不使自己跌倒，我伸开两手平衡身体，可能是我伸出的手正好按住了电梯的开关，我一屁股跌坐在打开的电梯里。

　　随着电梯门的关闭，潮水一样纷杂的世界突然消失了。电梯快速下行，等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我爬起来，小跑着穿过酒店的大堂。

　　穿过酒店的大门，人间的喧嚣扑面而来，一辆接一辆亮着灯的轿车从我面前开过，我一边沿着街道逃离一边回首身后的酒店，在越来越重的喘息声里，我看到那幢通体透明的建筑像一个巨大的生殖器耸立在无边的黑暗里。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1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