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路7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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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
小小说卷
■ 春风路74号
墨白
柜台里那个长着一对蚕眉的女子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们问道:“谁叫孙光明?”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未婚妻说:“我。”
蚕眉女子说:“身份证!”
我说:“户口本不行吗?”
蚕眉女子说:“不行。”
我一边掏身份证递给她一边暗自嘟囔着:“我又不跟你结婚,干吗这样冷冰冰的?还谁叫孙光明,这还用问吗?我们来办证,你男女都分不清吗?”我正没头没脑地想着,那蚕眉女子接过我的身份证看了一眼又掷回来,说:“二代身份证。”
“二代的?”我说,“二代身份证我还没有办呢。”没承想那蚕眉女子不再理我,拿起我们的证件起身离开了。
“哎——”
蚕眉女子听到我的喊叫声回头看一眼,但并没有停下来,她在我们的注目下推开后墙的门离开了,她消失的一错一错的丰满的屁股蛋儿让我浑身一阵燥热,我忍不住去拉未婚妻的手,却被她快速地推开了。看一眼满脸绯红的未婚妻,我强忍着咽了一口唾液。
柜台后面墙壁上的石英钟一下一下敲得我心疼,那个蚕眉女子迟迟没有回来,这让我们等得焦急。我渴望着她能快点回来,抓紧把我们的结婚证办下来,除此有一瞬间我还对她产生过非分之想。说实话,那蚕眉女子真的比我未婚妻性感,我的未婚妻不但没有她臀部大,而且乳房也不如她的丰满,尽管我清楚地知道蚕眉女子那粉红色衬衣下挺拔的乳房很可能是乳罩的缘故……
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未婚妻悄悄地用脚踢了我一下。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有个身穿制服、表情严肃的门卫朝我们走过来,他问道:“谁是孙光明?”看我对他举了举手,他就对我说:“你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这个身材高大到有些愚蠢的门卫往前走,可是走了几步我停下来,回头看着仍然停在原处的未婚妻说:“走呀。”未婚妻这才不情愿地跟过来。我们沿着长长的走廊拐了一个弯,来到一间办公室里,看到有个戴茶色镜的灰发男子正坐在写字台后看东西。听到声音,茶色镜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由于那副茶色镜,我们无法识破他的真面目。茶色镜旁若无人地先伸手按住胸口用力咳嗽了两声,然后弯腰探身朝桌边的垃圾篓里吐了一口痰,这才拿起他刚才看的东西,原来那是我们登记要用的户口本和介绍信。他把户口本翻转过来对着我说:“你这户口本是什么时候办的?”
我说:“1996年,八年了。”
“噢……”茶色镜拖着长音站起身来,然后把户口本平放在桌面上,伸胳膊探腰推过宽大的桌面,然后又坐下来看着我们说,“你这户口是假的。”
“你说啥?”茶色镜的话像兜头给了我一棍,我的头轰地一下就大了,“假的?”
“对,假的。”茶色镜面无表情地说。
“胡说八道!”我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耻辱,那句充满愤怒但缺少教养的话从我这个愣头青嘴里脱缰而出,身后的未婚妻用脚踢了我一下。未婚妻的提醒使我从鲁莽中清醒过来,我感到脸颊发热,我压低声音嘟囔道,“为了给我办城镇户口,那年俺爹借了5000块……”
那一刻,茶色镜表现出一个行政人员应有的职业素养,他并没有为我的出言不逊而恼怒。他伸手推了推下滑的镜框又捂着胸口猛咳了两下,等探身朝垃圾篓里吐了痰后坐直身子看着我说:“我要像你,现在就让人把你轰出去,但是……”
茶色镜说着往后仰着身子拉开抽屉取出一沓文件,他一张接一张地翻看着,他翻了一阵停下来看着我说:“孙光明,是吧?”
我忙迭声回答:“是是是。”
茶色镜的手指在纸页上敲了敲,自言自语地说:“在这儿,第953号……”说完抬头看着我们说,“你去过春风路74号吗?”
茶色镜的话把我问住了,我暗自嘟囔着,这货还真问到了点子上……茶色镜从我的神情里已经看出了端倪,他再次站起身来把我们剩余的证件从宽大的桌子上推过来,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你最好先去那儿看看……”
茶色镜说完不再理我们,埋头去处理他的公务。未婚妻轻轻地捅了我一下,我只好拿起我们的证件退了出来,可我心里不服:“娘希匹,那户口是俺爹花了5000块买的,你张口竟说是假的……”
等走出民政局的办公大楼,在强烈的阳光下我再次打开户口本仔细地查看,为了还那5000块钱俺爹打了两年工,怎么就成了假的呢?其实,为这事儿过年时我还专门问过俺爹,俺爹用他粗糙的手搓着满是皱纹的脸驼着背看着我说:“你爹就这么大本事,只能给你买个城镇户口。你还想房子,就把我卖了吧……”你听听,俺爹的话比茶色镜的还噎人,就那我都咽下去了,你现在说我这户口是假的,我就信你的了?就像你说的,我还非要去看个究竟不可。
我伸手拦了一辆绿色的士,可等来到位于锦城东部的春风路,还真遇到了麻烦,我们沿着春风路从南向北数到头,最后一个门牌号码是73号,再往前,就是颍河大堤了。
这怎么可能呢?春风路上怎么会没有74号呢?我们看到颍河大堤边上有一间低矮的木屋,木屋门前的树桩上挂着一个旧轮胎,肩膀上搭着毛巾的修车匠正撅着屁股捣弄一辆摩托车,他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改变了颜色。听到我的询问声他直起腰来,用拿扳手的那只手的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着我们反问道:“74号?”
尽管天很热,但我感受到了他那布满皱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冷漠,不同的是他的嘴角比蚕眉女子多出了一丝讥笑,冷漠加讥笑,一副爱理不理又想让我们领悟他内心的复杂表情。为了让我们重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将手中的扳手狠狠地掼在地上,随后指着颍河大堤说:“没看见吗?前面就是颍河,哪来的74号?”
我一阵眩晕,不是因我头顶毒辣的太阳。看到我眼中的迷茫,修车匠似乎有些得意,这次他没有用手背擦汗,也没有拉下肩膀上的毛巾,而是摇头甩着汗水,“哼哼……”可能是汗水辣了他的眼睛,修车匠使劲挤了挤眼睛,这才自言自语地说,“火烧猴腚一样,都掏钱争着抢着买城镇户口,都想疯了,这下得法了吧?也不动脑子想一想,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人家是看城乡户籍差别能赚钱,妈那个头,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那些骗子随便编个号码这生意就来了,春风路74号,鬼才知道在哪里……”
我不明白修车匠的仇恨从何而来,面对我这个几乎绝望的人他的语气里仍然充满了讥讽。“我告诉你,来找的人多了,一拨一拨的,都想成为城里人,都想疯了,挣俩血汗钱跑到城里买户口,你们这些傻子,在锦城压根就没有春风路74号,在公安局里也查不到你们的户籍信息,你们无法申请二代身份证,也无法登记结婚……”
这个恶毒的修车匠,他抡起的棍子比茶色镜的还要狠。而更狠的是我的未婚妻,她伸手从我手里夺过她的户口本,朝我脸上就是一口唾液,随后对我骂道:“骗子!”
我的未婚妻打我没有用棍,而是搬起了一块巨石朝我猛砸过来,她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伸手指着我恶狠狠地说道:“我图你啥?不就一个城镇户口吗?还是假的!你黄鼠狼还想吃天鹅蛋,死去吧你!”
说完,她转身小跑着上了颍河大堤,片刻就消失了,而我被她彻底给砸晕了。在毒辣的阳光下我感到头晕眼花,双腿一软,我就在修车匠的注目中瘫软在地上。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1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