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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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千山到的时候,赵斐昀刚上完药,打着赤膊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右边胳膊明显肿起了一大块,有些微的擦伤,红紫交替,看着有点触目惊人,但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就特别明显。
赵斐昀睁开眼,就看到跟在叶千山身后,红着眼眶的夏一念。
他往前招了招手,夏一念便安静地走到他旁边坐下,睁圆了眼睛看他胳膊上的一片红肿。
叶千山笑了笑,问:“杨副呢?”
“吃饭去了。”赵斐昀抬手揉了揉夏一念的发顶。
叶千山点了点头,说:“我先去帮你把手续办了。”
说完他看了看夏一念,后者眼睛都快黏在赵斐昀的胳膊上了,蹙起的眉头里巴不得替对方承受的心疼,叶千山笑着说:“念念快别哭了,跟你说了你赵哥没事吧?”
夏一念嘟哝着:“都肿起一大块了。”
叶千山捏了捏他的脸就走了。
赵斐昀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而抬起手擦过他的脸,位置不偏不倚的正好是刚刚叶千山捏过的位置,夏一念眸里潋滟水光,赵斐昀擦过他泛红的眼尾,将一抹水色收入掌心。
赵斐昀安慰道:“小伤而已。”
他抬起的是没受伤的左手,右手垂在身侧,夏一念正坐在他药味最浓的右侧,听到赵斐昀这句话没说什么,只是往前靠了靠,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在赵斐昀的生涯里,这的确是小伤,可是也会疼啊。
夏一念第一次意识到,赵斐昀是做消防员的,那就意味着,他的工作中,充满了无数的危险和意外。
夏一念又想到了商品城的坍塌事故,赵斐昀可以在事后告诫他在还没确认安全情况下不得靠近坍塌地域,可是消防员在事故发生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跟死神抢人,在确认安全之前他们就必须率先进入探测。
无论天灾抑或人祸,他们走在前线,逆流而行,一往无前。
每一年新闻播报牺牲的消防员有多少个呢?
而那些没有出现在新闻电视上,只有几句简单通告而牺牲的人呢?
他们负重前行,肩上扛着责任,每走出一步,又下了多大的决心?
夏一念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地落在赵斐昀手掌心上。
赵斐昀愣了愣,慌忙地抬起他的下巴,抿了抿唇,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还哭了?”
夏一念戳了戳他红肿的胳膊,哽咽着问:“疼不疼?”
赵斐昀一秒都没停顿,说:“不疼。”
“骗人。”夏一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斐昀无奈:“这才哪到哪啊。”
他微微侧过身,给夏一念看背上从肩胛骨蜿蜒到腰间的疤痕,那是他当兵出任务发生的一次意外,塌陷的山泥,横穿而过的枯枝树木,尖锐的石头在急流中划破赵斐昀的背脊,而他手上还拖着因山石撞击而晕过去的队友。
那是赵斐昀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他还没和夏一念说出这道疤痕背后的英勇事迹,少年常年来微凉的手便轻轻地搭了上去,指尖从肩胛骨划至腰间,赵斐昀眸色变深,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夏一念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赵斐昀擦眼泪擦到手软。
杨敬鸣拎着一盒蒸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场面,丝毫也不惊讶,笑着说:“念念过来了啊?”
他把手里的蒸饺递了过去,说:“先垫垫肚子。”
赵斐昀不满道:“怎么才买一份?”
杨敬鸣眨了眨眼睛,说:“不是你说等会儿要去吃火锅嘛?我买多份你待会儿还吃得下吗?”
听到这句话,夏一念刚停下来的泪水又掉了,他抽出被赵斐昀握着的手,有点生气地打了打男人没受伤的胳膊,说:“就这样你还想着陪我去吃火锅!”
赵斐昀没说话,直接戳起了一只饺子,递到了夏一念嘴边。
饺子是玉米香菇馅儿的,香菇味儿特别足,夏一念从局里到医院,担惊受怕了一路,闻着香味儿后,才觉出来自己饿了。
但他吃了一只后,怎么也不肯吃第二只了。
杨敬鸣笑着问:“要不我带念念出去吃吧?”
赵斐昀收起餐盒,问夏一念:“饿吗?”
夏一念两只手捉着赵斐昀的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
赵斐昀抿了抿唇,说:“那就不去吧。”
杨敬鸣坐到他旁边,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说:“对不起啊念念,都怪我走神,不然赵队不会受伤。”
赵斐昀抬头看了他一眼,用拳头捶了捶他的肩膀。
夏一念这会儿心情平复下来,也不再盯着赵斐昀的伤口看了,他微微侧目,视线落在杨敬鸣的右侧,瞄了一眼后又赶紧转回头来,和赵斐昀对视了一眼。
夏一念斟酌着说:“杨哥,你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杨敬鸣一天之内被问了两次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地说:“我看着像有什么烦恼吗?”
“嗯……”夏一念没放开握着赵斐昀的手,侧着上半身,从下而上地打量着杨敬鸣,说:“杨哥,你脸色不太好,印堂发黑,必有大凶。”
杨敬鸣嘿了一声,说:“可不,要不是赵队,那横梁可就砸我头上了。”
夏一念无视他的嬉皮笑脸,严肃地说:“杨哥,你认真告诉我,你最近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
杨敬鸣还想调侃几句,看到夏一念身后同样严肃了神色的赵斐昀,愣了愣,有些失神地说:“奇怪的事…?”
夏一念问:“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身边跟着一个人?”
杨敬鸣放着扶手上的手一颤。
对了。
除了失眠多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一直觉得自己身边跟了一个人。
那种仿佛随时被人盯着的感觉如影相随,可无论他什么时候回过头去看,身后始终空无一人。
杨敬鸣回过神后寒毛直竖,质疑的目光落在面前两人身上,说:“是不是你俩在搞鬼?”
不然怎么突然来关心他有没有烦恼了?
杨敬鸣仿佛被骗财骗色般直嚷嚷:“你俩合伙对我做了什么?!”
夏一念抬起手示意他镇定,继续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做梦梦到同一个人?”
杨敬鸣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夏一念眼尾还挂着泪水,但偏要作出一副世外高人状,还没开始装逼,就被赵斐昀轻轻地拍了拍脑袋,“好好说话。”
夏一念瘪了瘪嘴,轻声问:“杨哥,你梦到的是谁啊?”
梦到的是谁呢?
杨敬鸣也一直想要知道答案。
叶千山回来后没什么事,一行人就准备离开了。
除了杨敬鸣三人都没吃晚饭,正商量着哪间粥铺还没关门。
杨敬鸣有点睡眠不足的恍惚,一个人走在了最后。
夏一念非要扶着赵斐昀走,仿佛他伤了脚一样。医院大厅人来人往,谁也不为谁停留。
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小男孩正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胳膊上了夹板,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在母亲的安慰下失声痛哭。
就在这一个瞬间,杨敬鸣想起来了。
那个总是出现在他梦里的小男孩。
-
杨敬鸣两个月前出了一趟任务,到一处孤儿院灭火救援。
出任务正遇上下班高峰期,路上的鸣笛声没停过,有车给他们让路,但也于事无补,他们磕磕绊绊地走了足足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内,火势早就不受控制了。
那天赵斐昀带着另一批队员在城南部救援公交站塌陷的受害者,杨敬鸣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下了雨,下午阳光普照,落日的晚霞如同火光般熏染着整片天空,绚丽夺目。
杨敬鸣到现场后有条不紊地组织着灭火救人,孤儿院里起火的时候,小朋友正在餐厅里坐着,火势刚开始并不猛烈,工作人员组织着孩子们逃离,他们都以为安全了。
然而当天有一名孩子,因为发烧留在了房间休息,护工准备好了一份皮蛋瘦肉粥打算拿到房间,一进厨房看到火苗乱窜,护工慌乱之下只来得及疏散餐厅的孩子,却忘了那个留守在房间里,还需要人照顾的生病的孩子。
他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在喊快走,但发烧而带来的身体上的沉重令他不能动弹一分,孩子以为自己陷在了噩梦中,背后的汗水湿了一大片的衣服,他恍惚间嗅到了烧焦的气味。
等到他挣扎着逃出了梦魇的桎梏,睁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一片火光。
黑烟早就透过门缝而入,简陋的卧室被湮没,小男孩惊慌着逃到了门前,一触及把手,手心立即被烫掉了一层皮。
大火无情地掠过窗户,卧室外四处逃散的人群,没有人想起他的存在。
小男孩昏昏沉沉中,挣扎着喊出:“救我……”
但谁又能来救他呢?
谁会奋不顾身地进入火海,救下无依无靠的他呢?
他从懂事起就知道,他是被遗弃的小孩。
他的父母不喜欢他,院里护工其实也并不喜欢他,因为他孤僻冷漠,不懂得说好听的话,不会讨好穿着光鲜亮丽的大人。
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明明渴望着,却非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大人,因为他认为人长大了,就能够保护自己。
但他终归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他长不成大人,他希望此时此刻,能出现一个英雄,救他逃离烈焰火海。
然后,穿着消防服的杨敬鸣破窗而入。
-
杨敬鸣低声说:“我进去的时候,那孩子都快被火吞噬了。”
小男孩被救出来了,但全身重度烧伤,瘦小的孩子面目全非,被杨敬鸣抱着上救护车的时候,嘴里只会喊疼。
他在医院里抢救了48小时,医生才从死神里抢回一条人命。
但小男孩从小身体弱,营养跟不上,后续会产生的并发症才是最致命的。
孤儿院里护工本来就少,又因这次火灾损失惨重,小男孩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于是杨敬鸣每到轮休日,总会带上一些玩具前来探望。
小男孩烧伤面积高达百分之八十,全身缠满了纱布躺在床上,烧伤的疼痛明明连成年人都难以忍受,他却从来不哭闹,看见杨敬鸣的时候还会笑。
“我认得你……你是…你是英雄叔叔。”
杨敬鸣那时候带了消防面罩,他根本没看到他的样子,却清晰地认得他的声音。
杨敬鸣看着他渗出纱布的脓水,难过地想,他才不是英雄。
但他看着男孩闪着光的漆黑瞳孔,还是笑着说:“等你好起来了,叔叔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小男孩手指动一下都会疼,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求生欲望强烈,每天拆纱布换药都咬牙承受下来,而他明明才八岁。
还是会在父母怀里哭闹,撒娇着要买玩具的年纪。
然而上天总是残忍的。
小男孩努力挣扎了那么多天,最后因肺部感染离世。
那天杨敬鸣值班,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那孩子死了,连个祭拜他的亲人都没有。”
他们这顿饭吃了很久,身边的人重新换了一批,杨敬鸣面前的粥始终没动过。
“你说我当时要是快一步、再快一步把他救出来多好啊。”
“说不定,他现在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呢?”
可是人活着,哪来那么多的早知道呢。
夏一念咽下嘴里的一口粥,叹息着拍了拍杨敬鸣的肩膀。
杨敬鸣回过神,耸了耸肩把他的手掌挪开,笑着说:“你这小屁孩儿……”
叶千山作为专业的心理医生,开解他的同时进行了严肃的批评:“老杨,事情错不在你,但这件事你没有写在报告里,我有权利对你强制介入。”
叶千山面无表情,一锤定音:“明天我们谈谈。”
“别吧。”杨敬鸣有点怕他,“我真没事,最近就是睡眠不足,我休息一天就好了。”
“去谈谈吧。”赵斐昀即便左手用筷子居然也很熟练,夏一念看到后,不再自讨没趣地坚持给他喂粥,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赵斐昀语气强硬:“这是命令。”
杨敬鸣不情不愿,说:“行吧。”
他想到了自己睡眠不足的理由,叹了口气,呢喃道:“那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所以特地托梦想告诉我呢……?”
赵斐昀淡淡地说:“你看,这心理不就出现问题了?”
杨敬鸣轻轻地推了他一下,笑骂:“去你的。”
“可能他是在跟你告别。”夏一念迎着杨敬鸣怔怔的目光,笑着说:“他在跟你告别呢,杨哥。”
热热闹闹的大排档,烧烤摊的香味不停环绕。
店铺老板托举着一大锅热腾腾的砂锅粥从他们旁边穿行而过,隔壁的大学生大概是偷溜出来吃夜宵的,青春活力的气息掩盖不住,才上了一锅粥,莫名其妙地欢呼起来。
他们以可乐代酒,高呼了一声青春万岁。
他们身边有孜然辣椒粉的味道。
也有海鲜砂锅粥独有的鲜甜香气。
除了夏一念,谁也没有看到杨敬鸣身边跟着一个瘦小的孩子,亲昵又依赖地把头虚靠在杨敬鸣的肩膀上。
你有没有忘了我呀。
因为那一天没有看见你,所以我想你会不会是忘了我。
你来看了我那么多次,那么这一次,就让我来找你。
然后,我想问一问你。
“是吗。”杨敬鸣笑了笑。
在隔壁桌的又一次举杯中,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带着令人难过的温柔,“那如果再梦见他,我就要好好的跟他说再见了。”
英雄叔叔,我想问一问你。
下辈子,你能不能当我的爸爸啊。
杨敬鸣的话音刚落,夏一念似乎就看到,笼罩着层层黑气中的小男孩,落了一滴泪。
沾湿了杨敬鸣背上的衣服。 念*******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