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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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四十分,夏一念在赵斐昀的监督下,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干二净。
友情赠送了赵斐昀一张万事如意财利符,在赵斐昀的强烈要求下,多给了一张辟邪的。
“哥。”夏一念盘腿坐在地毯上吃西瓜,鲜甜的西瓜汁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你这屋子阳气充足,不会有事的。”
赵斐昀疲惫地撑着额头,“闭嘴。”
他想到了什么,问:“你说你自小在寺庙长大,是因为从小就看到这些东西,所以你父母才会把你送过去吗?”
夏一念摇了摇头,呸的一声吐掉西瓜籽儿,说:“是长大后才看到的。”
赵斐昀简直难以置信:“佛门重地也有这种东西?”
夏一念揪了揪沙发布上的流苏,看见赵斐昀脸上怀疑人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寺庙里当然没有,我是下山后才看到的。”
十四岁那一年,夏一念背着明灯大师下山,在桦楠山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废弃房子里,遇上了逢魔之时。
他其实忘记了那时候的大部分记忆,只记得自己被看不清前方的层层黑雾所围绕,天地间像是褪去了色彩,阴影和光明交替,落日的余晖如同一场漫天大火,瞬间点燃了整片天空。
夏一念在迷茫中看着越走越近的狰狞鬼影,手里拿着的炸鸡盒子早就在慌乱中不知道掉落在何处,他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身体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不能动弹,在仿佛失去秩序的世界中,他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恶鬼早就盯住这个猎物了。
夏一念最后的记忆,只记得一双手捉着自己的肩膀往后倒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就是师兄们担忧的面容,以及师父安抚的一个拥抱。
在夏一念十岁以后,明灯大师就没有再抱过他了。
这个拥抱,让一开始来不及反应的恐惧和害怕瞬间翻涌上来,夏一念哭得肝肠寸断,刚醒过来又直接哭晕了过去。
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逢魔之时吓得差点离魂,之后断断续续地病了一个月,直到那条由明灯大师亲自雕刻而成的桃木手绳挂在他手上,才逐渐好了起来。
夏一念的八字奇轻,命里带灾。小时候一直生活在佛门重地有佛祖保佑,没想到一次偶尔调皮偷偷下了山,就差点没了一条命。
之后他就跟着明灯大师学习佛法和道术,每天规规矩矩地念经诵佛。
等到身上的圣光加持浓烈至普照大地,夏一念在众位师兄担忧的目光中,如壮士断臂般英勇地下山了。
听完夏一念一番英勇事迹,赵斐昀眼神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夏一念吃完最后一口西瓜,正打算将地板上滴落的西瓜汁毁尸灭迹,就听到赵斐昀说:“那你打算怎么帮霍梓阳?”
夏一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哥,你不怕啦?”
赵斐昀咬牙切齿:“我怕什么?”
夏一念吐了吐舌头,擦干净地板,像模像样地叠毛巾似的把纸巾叠好放进垃圾篓里,说:“我想去霍梓莘死的地方看看。”
“霍梓阳的二魂六魄是有意识的,如果他不在家,也不在张怀志身边,那么他在灵魂出窍以后,最想见的是谁呢?”
他会不会想要见姐姐最后一面,问清楚她自杀的原因呢?
如果得知霍梓莘自杀后灵魂只能一直留在死去的地方,上千万遍地重复死去的过程,霍梓阳与她从小亲密无间,那么他会不会想要留在那里,帮助霍梓莘呢?
*
霍梓莘再一次在傍晚时分醒来。
她这一次终于没有像之前一样歇斯底里,也认清了事实,明白了真相。
落日余晖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波光粼粼的江面下掩盖的彻骨,以及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冲破屏障后的徒劳无功,霍梓莘终于不得不接受如今这个事实。
她死了。
灵魂被束缚在她自杀身亡的地方,每七天经历一次轮回,她的脑海中甚至能清晰到死前七天所经历的每一个细节,她记得自己几点吃的饭,记得发了多少条信息给张怀志,也记得在决心自杀前曾多少次犹豫不决着想要给家人打一个电话。
然而她的电话没有拨出去,就再也没有犹豫不决的机会了。
霍梓莘孤苦伶仃地坐在江边上,她的衣服在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干的,现在已经湿了一个衣袖。
这几天时间里,她会时不时感受到窒息,耳朵像是被灌进了冷水,无时无刻地萦绕着她,身体会开始变得浮肿,手脚会溃烂,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在离不开这个地方的同时,会再一次选择跳江自杀。
霍梓莘灵魂在第一次醒过来时,因为丢失死去前的记忆,总是彷徨不安。
恐惧害怕和身体上的变化如影相随般地侵蚀着她,在她忍受不了跳江自杀的时候,她才想起来。
原来她已经死了。
她死在春天的末尾,木棉花刚凋零,潮湿尚未褪尽,夏季悄然而至。
她想起来,家里的海棠花盛开的日子,大概就在这几天了。
霍梓莘只能去想生前快乐的日子。
她即便已经经历了两次自杀的过程,却已经无法去面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无法去直视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腐败恶臭的身体。
她更无法去回忆,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众叛亲离,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议论,同事的冷眼相待,以及张怀志的妻子最后找上门的嚣张之势。
这些事情都像是沉重的石头,一块一块地压在她的身上,每夜每夜的失眠加重了她身上的负荷,她受不了,于是她和张怀志约定了去殉情。
她到达江边的时候,还在相信张怀志的真心。
然而始终没有回的信息,始终没有等待的爱人,成为压垮她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霍梓莘一跃而下。
冰冷彻骨的江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身体,以及她从今往后再无可能的一生。
无声的哭泣中,一双手轻柔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霍梓莘把头埋在双臂间,哽咽着说:“你快回去。”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而是坐到了她的旁边,紧紧地挨着霍梓莘。
那正是夏一念在寻找的,霍梓阳的二魂六魄。
“你快回去啊。”霍梓莘抽泣着:“你不回去的话,爸妈怎么办?!”
霍梓阳皱着眉,拉过了姐姐的手紧紧握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越来越虚弱,与身体之间的联系反应越来越微弱,但霍梓阳还是不想离开。
他抿了抿唇,倔强地说:“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霍梓阳从七天前就到了这里,第一次经历霍梓莘重复自杀的过程,胆颤又心惊。
霍梓莘哭着推搡他,说:“我不要你带我离开这儿,你快回去!”
从小到大,只要霍梓莘哭,霍梓阳就一定能赶到她的身边。
在他们小时候,父母觉得姐弟两人上学互相有个照应,多会找班主任关照一下,把两人安排到一个班级里面。
霍梓莘文静,有时候会被班里的一些小男生欺负,因为怕弟弟担心,就一个人躲起来哭。
大概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无论霍梓莘躲到哪里,霍梓阳就总是会找到她,然后替姐姐擦擦眼泪,把姐姐安抚好后,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找人算账。
霍梓阳从小到大打的架,百分之八十都是为了霍梓莘。
他这个姐姐,被家里宠着长大,脆弱爱哭,别人家孩子的叛逆期天天跑网吧溜冰场,霍梓莘就好像从没有过一样,只会待在家里看书练琴。
霍梓阳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们家从小乖到大的姐姐,就因为一次错误,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呢?
上天能不能给他们一次机会,哪怕是让他把霍梓莘的灵魂从这片荒芜的江边带回去,免受每七天重复一次自杀的轮回之苦呢?
“那个人说过的。”霍梓阳坚定地拉着霍梓莘的手,说:“只要我替你在这里接受惩罚,你就能从这里离开去轮回了。”
“傻孩子。”霍梓莘擦了擦眼泪,轻轻地拥抱他:“他骗你的。”
霍梓阳低声说:“就算他骗我,就算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机会……我也想把你带回去,姐姐。”
“但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霍梓莘紧紧地抱着他:“阳阳,你听话,回去照顾好爸妈,替我的份一起。”
“我不走。”霍梓阳的一滴泪落在她的肩膀上,是温热的。
“那个人不会骗我的,他说只要我在这里待上四十九天,替你接受惩罚,他就有办法把我们都带回去。”
“他就是在骗你的。”一把突兀的干净清澈的少年音在霍梓莘身后响起。
相拥而泣的两姐弟猛地看过去。
霍梓阳挡在霍梓莘的面前,警惕地问:“你是谁?”
随后,他猛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问:“你、你看得到我们?!”
十九岁的少年人弯了弯眼睛,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夏一念轻声说:“霍梓阳,我找你好久了。”
霍梓阳拉着霍梓莘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说:“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太阳已经下山,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平静无波的江面上突然泛起了一层涟漪,从傍晚时分开始,像是被按了静止键的世界,此时被人为操控般的重新散发出生机,苍翠的树木沙沙作响,有行人谈话的声音,有公放出来的音乐声。
而他们三人所身处的地方,像是被一道屏障阻隔开来,疾跑而过的身影穿透过霍梓莘的灵魂。
他们像是从这一刻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姐弟两这才注意到,原来夏一念身边站着一个人,那正是赵斐昀。
淡定得不像是第二次见鬼。
恍惚中,夏一念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摊开手里的古书,将霍梓阳的一魂一魄放了出来。
“你……”霍梓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灵魂间的牵引使他无法再动弹一分,几秒时间内,灵魂的重新契合使他失去的一部分记忆涌入脑海中,剧烈的疼痛袭来,霍梓阳受不了地跪倒在地上。
霍梓阳的潜意识中,一直有一把声音告诉他,只要留在这里四十九天,替姐姐接受惩罚,霍梓莘的灵魂就有机会重新进入轮回。
但霍梓阳始终想不起来这把声音的主人属于谁。
在三魂七魄终于重聚的一刻他想起来了。
那个人,是替霍梓莘超度的法师。
然而连续不间断的剧烈疼痛使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个事情说出口,就已经昏了过去。
“阳阳!”霍梓莘尖叫着抱住他,厉声地朝夏一念吼道:“你到底是谁?!你要对他做什么?!”
夏一念的眼里布满了哀伤和凝重,他凝视着霍梓莘,后者额上的黑气几乎要把她清秀灰白的脸孔遮盖起来。
夏一念蹲在她身前,两指相并,隔空抵在霍梓莘眉心的地方,解释说:“别怕,是陈姨让我来帮你们的。”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翻到和陈姨的聊天记录,“你看。”
霍梓莘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
夏一念另一只手指了指他身后黑脸神似的赵斐昀,说:“这个!人民子弟兵!我用他的名义起誓,我绝不骗人。”
赵斐昀轻轻地呸了一声。
霍梓莘破涕为笑。
她将手机递回去,抱着霍梓阳擦眼泪。
夏一念说:“你弟弟的生魂不能再留在异世界了,他的阳寿未尽,时间一长就再也不回去肉身,之后就会魂飞魄散。”
“我要带霍梓阳回去,他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那一层要将霍梓莘吞噬的黑气渐渐从额头上褪去,灵魂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放。
霍梓莘闭上双眼,未干的泪痕在她脸上斑驳交错,半晌后,她松开了抱着霍梓阳的手。
“麻烦了。”
夏一念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能把霍梓莘带走,他只能将霍梓莘身上的阴气和哀怨清除,让她在人世间的每一天不会被阴暗吞噬,变成人人得以诛之的恶鬼。
夏一念红了眼眶,小声说:“我们要走了。”
霍梓阳的灵魂在外徘徊太久了,时间越长,对霍梓阳本人就越不利。
霍梓莘点了点头。
她重新站起来,真诚地朝夏一念弯了弯腰,“谢谢您。”
谢谢您,将霍梓阳重新带回人间。
*
晚上九点二十分,霍家复式房的第二层,传出一阵剧烈的跑动声。
客厅传出的电视剧里的争吵声很快将这一阵跑动掩盖过去,然而霍母像是感受到什么,神情恍惚地站了起来。
霍父疲惫的眼神看过去,担忧地问:“又怎么了?”
“阳阳醒来了。”
霍母踉跄着往楼上跑去。
霍父紧跟在她身后,捉着她的手臂,将妻子虚弱的身体扶正,“你别这样…”
“放开我!”霍母挣脱开他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往二楼跑去,状若疯狂地说:“他真的醒来了,我听到了!”
霍父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连日来的打击让他根本提不起劲跟霍母争论,他的内心也隐隐希望,希望霍梓阳真的醒过来。
在距离二楼走廊一步之遥的时候,黑暗中突然闪出了一个人影。
霍父惊得一个箭步上去,正要挡在妻子的面前,楼梯的灯光打落在来人苍白瘦削的侧脸上。
三人同时愣住了。
霍母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儿子瘦弱的身体,失声痛哭:“阳阳啊!你终于醒了!妈妈担心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霍梓阳这几天,维持身体机能都是去医院掉的营养水,抱住母亲的身体往后退,虚弱地靠在墙壁上。
他的父亲红了眼眶,缓步上前,然后紧紧地将两人搂在怀里。
“爸,妈。”霍梓阳把头埋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哽咽着说:“我看到姐姐了。”
“看、看到了啊。”霍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下喉咙的酸涩,艰难地开口:“姐姐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
霍梓阳仰着头,头顶的灯光明明很柔和,却刺痛了他的双眼,“……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们,替她的份一起。”
“好,好。”霍父双手颤抖着摸了摸他的脸颊,说:“都是好孩子。”
霍梓阳灵魂出窍的那段日子,就好像经历了一段奇幻的旅程。
他把这段旅程当作一个梦去说给父母听,他们拥抱着,在寂静无声的夜里,第一次敞开心扉地去怀缅逝去的女儿。
霍梓阳的醒来,像是给他们疲惫不堪的生活引来了新的方向。
之后的路,他们将怀抱着对霍梓莘的思念,接着走下去。
请你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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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教中,杀生和自杀都是不允许的。
而有个说法是,自杀后不得进入轮回,要永生永世在地狱中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过程。
然后我给改了改。
但这个都是没有根据的,所以切勿较真。
会有这个说法传出来,大概是在劝导大众不要随随便便自杀吧。
要珍爱生命呀。 念*******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