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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出去的人无一回来。
喧闹的人群各自归家,依然意犹未尽,纷纷相约明日再聚。
无数落在林府的目光中都充满了诧异。
出了如此大的事情,这一座盛着林家所有女主人的府邸竟然毫无动静。
到底是他们成竹在胸还是做给别人看呢?
佛堂之中,香烛燃烧,烟雾袅袅,木鱼声声回荡,空灵悦耳,好似能抚平所有的仇怨与浮躁。
虚掩着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由烛光拉长的影子晃动着,不停的变换着方位。
“老夫人好生悠闲。”
“你来的晚了些。”林白氏放下犍稚,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双手合十无声的道了一句佛号,“不去寻陆双霉头,找我这个老婆子又有什么用处?”
“小染不管如何说,都是她的女儿,与你也算血脉相连,你当真如此狠心,看着她被人设计,折磨,一刀砍掉脑袋吗?”
“在她出嫁之日,便已不是我的孩子,这一点,她与我都清楚。”林白氏站起身,她没有看来头,目光落在慈悲的菩萨像上,“我拜佛这么多年,都始终学不会菩萨的慈悲与大度。”
“子木,你此时,不应在临州才对。”林白氏取了香,点燃了三根,夹在指尖,虔诚的拜了拜。
“能收留白染在此,便是我最大的让步。与欧阳君之事,若不是我出面,你觉得她那半死不活的模样,还能被抬回林家?”
“在路上早就被割掉了脑袋。”
林白氏淡声说着话,神色平静的将香插在了香炉里,拿起案几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若因白染而来,便不用说了。”
“如此说来,你是早就知道有人针对小染?”苏子木面色复杂。
“她那位继母费尽心思名正言顺的让她离开了长宁,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林白氏冷哼一声,脸上这才露出一抹讥讽,“要她的命啊。”
“可是……为什么?”苏子木不太明白。
白染身为女子,白家的权势都落不到她身上。
身为女子,迟早是要出嫁的。
而且据他所知,白染对这位继母十分孝顺。
“谁知道呢,左右不过就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林白氏转身,神色中露出一抹追忆,“你还小,你不懂。当今这位,是养不熟的狼,你就算把心掏出来,他都会怀疑你会不会有第二颗心藏着。”
苏子木心中一动,隐隐猜测出了什么,“您是说……陆燕然吗?”
“你年纪小,很多事情知道的都是一知半解。”林白氏神色复杂,似是惋惜似是遗憾,双眸蒙上了一层凄切的悲哀,“那样的女人,即便她揭竿而起,亦有不知多少的人响应。陆燕然,世人知她不过三分。就算那位,知她也不过五分。”
苏子木心中一跳,他见过那位皇后,远远的看过一眼,只记得她很美,至于那些雷霆手段,却只是听闻,未曾亲眼见过。
“老夫人,即便她的心智再厉害,若说皇位……如何都不可能由她而坐吧?”
“你懂什么?”林白氏冷笑一声,眉目冷冽,一瞬间,就如同换了个人般,“朱家一群废物,如今还在吃陆燕然当年肃清朝野留下的底子。人人都道朱秦乃一代明君,呵呵,明个屁的君!”
苏子木不敢接话,一颗心因着这一番话噗通噗通的跳动了起来,来时的愤懑与不解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下,完全消失无踪,在这一瞬,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来到底要做什么。
“那跟小染有何关系?”苏子木木然的头脑重新恢复了理智,“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我都清楚,这一切,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即便是陛下的手段,那首当其冲的,难道不应该是白家更优秀的后辈吗?”
林白氏沉默,所有的情绪瞬间退散,就像是从不曾出现。
苏子木错愕。
但他明白了以往为何看林白氏都有一种违和感。
从他见林白氏的第一眼,这种违和感便存在了,而直到今日方才找到原因。
“你什么都做不了。白染不会有事,哪怕你死了,她都会活着。”林白氏摆了摆手,“走吧。”她转过身,重新跪在蒲团上,拿起犍稚。
木鱼声声,重新在佛堂里响了起来。
苏子木默声行礼,转身离开了佛堂。
出了林府,他转身去看,平静的宅邸未因外面升起丝毫的涟漪,就好像……全然不知情一样。
原本他以为她们是不知情的,可是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林白氏将之安抚了下去,对于林府的很多人来说,白染的死活,一点都不重要。
“子木哥哥。”
苏子木听到声音转身望去。
门口的石狮子阴影里,一个人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跑了出来。
“宁落?”苏子木疑惑,她为何在此处?
“你有小染的消息吗?”林宁落面露担忧,“早知会出这样的变故,今天上午我就跟她一起去了。”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苏子木问道。
林宁落摇头,“不太确定。只知她要搬家,今日去看几处院子,如今她具体在那里,我也说不清。”
“官府来人将小七带走了,通缉令又发了下去,我真怕……小染这次是真的惹上大麻烦了吗?欧阳君的事情才刚刚解决,怎么就又摊上这些麻烦事了?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林宁落面带焦急,嘴巴念叨个不停,眼睛雾蒙蒙的,像是蓄着泪水,“子木哥哥,你可不可以去找她?”
“地方告诉我。”苏子木沉声道。
林宁落立刻笑了出来,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快速说出了三个地方。
“有些远,若不是我母亲看的紧,我肯定就跟你一起去找人了。”林宁落苦笑一声,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臂,有些用力,让苏子木蹙起了眉头,“子木哥哥,拜托你了,找到她,然后带她离开。如今只有白家能庇护小染,你我都不行。”
“好。”苏子木颔首,还要说些什么,便听到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内传了出来。
“小姐,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夫人在找您。”面色焦急的小丫鬟连拉带拽的扯着林宁落回了林府。
大门吱呀着合拢,彻底隔绝了苏子木的视线。
脑子里想了一下林宁落说的三个地方,决定方向后,骑上马飞速离开。
马儿疾驰,马蹄踩在地上在寂静的夜中极为响亮。
远远的,他便看到了前方灯笼的亮光,不过他并未在意,直到那一点亮光变成了一排,他这才勒停了马儿,警惕的看着身着轻甲,佩戴武器的一排人,手指悄然探上了腰间。
“苏公子,还请留步。”一位青年自后面走出,他手执一杆灯笼,烛火幽幽,让那张脸看的不太真切,但苏子木却觉得有些眼熟。
“你是……”
青年唇角含笑,声音温润,“在下姓知行,曾与苏公子交过手。”
苏子木恍然,旋即心头便升起了一抹疑惑,“你不是南王身边……”
知行道,“是,王爷如今人就在临州,听闻了一些隐秘,所以特意派遣在下在此等候苏公子。”
苏子木面色一寒,“你要阻我?”
“公子误会了。是在救您。”知行脊背挺的笔直,若一杆藏于匣中的枪,虽锋芒未露,却让人不敢轻视,“宁落姑娘如今跟白染姑娘在一起,您在林府中见的那位,是冒牌货。”
“我凭什么信你?”
“公子无需信我,您只需信王爷便可。”知行淡声道,“今日您且回去,王爷说,您可安心,白染姑娘不会有任何事发生,但若您一意孤行,到时苏家是何下场,可就说不准了。”
苏子木双眸眯起,周身煞气四溢,“你威胁我?”
“公子说笑了,知行卑贱之身,怎敢如此。”知行脸上笑容不减,“可幕后主使,打的的确是这个念头,知行只是告知您真相。”
苏子木又问,“你是如何知晓我走这条路的?”
知行摇头,“我不知。自林府出来的每一个路口,都有人守着。”
苏子木心中一紧,他了解薛徇,那人手腕极强,被朝野忌惮的皇后与白家在他手上就吃过不少亏,就连皇帝,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敢动其分毫。
哪怕心里像将对方碎尸万段,也不得不配合他去演君慈臣忠的戏码。
对方既然如此做,那便肯定是已经知晓了幕后主使者的目的。
思及此,苏子木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要见一见南王。”
知行道,“王爷如今要事在身。”
苏子木皱起了眉头,“那我若是偏要过去呢?”
知行脸上笑意不减,他一抬手,身后的人立刻散开,烛火熄灭,那些人汇入了黑暗之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话已带到,如今选择,是苏公子您自己的事情,知行又有何资格阻拦?夜深风寒,公子保重。”他微微颔首,拎着灯笼转身就走。
苏子木错愕,坐在马背上有些凌乱,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那种憋屈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
跟他的主人一样,讨人嫌!
苏子木啧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再坚持自己先前的想法,不过他也没有回去,而是去追了知行。
夜色之中,拎着灯笼的人不紧不慢的走着,脚步声若不可闻,犹如精怪,处处透着诡异却又让人不觉得害怕。
苏子木也不说话,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着后面,马蹄声声,倒像是再奏什么乐曲。
“公子这是要跟着在下?”知行未曾回头,只是脚步快了些,却依然沉稳。
“可让跟?”苏子木幽声道。
“腿在公子身上,您自然随意。”
话落,似有一阵风吹过,烛火噗的一声灭掉,只余月光的清辉遍洒在地,而眼前亦只有失去主人的灯笼被风吹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苏子木抬眸看去,高墙之上,疾驰的身影飘忽若风。
他突然来了兴致,弃马去追。
夜色之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距离始终都未曾改变分毫。
……
即便已经打扫好了,但许久未曾住人的屋子还是有一些不好的味道,而且很多东西都不全,饭菜都是林宁落偷偷跑出去买回来的。
林姑娘说,她这辈子就没有做过这么丢人的事儿。
陆燕然笑眯眯的回了她一句,以后还会更丢人。
气的林姑娘半晌都没有跟她说话。
陆燕然乐呵呵的看戏,嘴巴闲着了就逗弄她几句。
林花娘在旁边看着,想要出声阻止,却又不敢,就只好这样纵着自家主子找乐子,拿林宁落当玩具逗。
不过很快,前皇后娘娘的乐子就结束了,她一脸的阴郁,手指揪着狐裘的毛,拽下来好一些。
林宁落瞬间神清气爽,连带着见到传说中的南王的震惊都全然散去,捧着茶杯缩在角落里笑眯眯的瞅着陆燕然难看的脸色当做喝茶的点心,别提多畅快了。
“薛徇。”一个名字,在陆燕然的舌尖滚了又滚,最后还是从齿缝中钻了出来,她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手指蜷缩松开,又蜷缩松开,如此反复了多次,方才咬牙道,“老子让你换张皮,没让你换一张女人皮!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呢?”薛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失望的扁扁嘴,“这不是很漂亮吗?”
“那你怎么不穿一声女装!”陆燕然低吼着,险些骂人,被他气的脑仁突突的疼。
因为那张皮,与她本来的脸,有八分相似。
若不是知晓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重生的秘密,她肯定以为他是故意的。
“本王堂堂男儿,怎可如此。”薛徇回答的理直气壮。
“那你顶着一张女人皮,就觉得合适了?”陆燕然的手掌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还是这样一张皮,你是嫌自己活的太舒心?”
“放心,我来时跟陛下说过的。只是计划的一部分罢了。”薛徇笑眯眯的道,“前皇后的尊容,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让你们看一看,不开心吗?”
林花娘心中一跳,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陆燕然,见她没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个死人,谁乐意看。”陆燕然嗤笑一声,“你自己扒还是我给你扒?”
“你打不过我。”薛徇认真的道。
陆燕然冷笑,身体后仰,靠在了凭几上,手指完全陷入了绒毛里,低斥,“那就滚。”
“开个玩笑,怎么如此生气?”薛徇手掌撑着下巴,歪头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给你看,你跟我走不?”
“先看了再谈。”陆燕然蔫蔫的,半合着双眸,像是打不起精神来。
薛徇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圈,羞涩的道,“那我只给你看。”
陆燕然忽略了他那怪异的语气,眼皮抬起扫了他一眼,“嬷嬷,你跟宁落先去休息吧。”
林花娘应了一声是。
林宁落虽然觉得遗憾,却也没有死赖着不走。
因为她知道,南王这样的角色,远不是自己可以放肆的。
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陆燕然目光平静,但若是细看之下便能看到里面含着的期冀与光芒。
薛徇摸了摸鬓边,那里是面具与皮肤粘连的地方,“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嗯?”陆燕然心不在焉的发出一个单音,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专心致志的想看藏在面具下的真正的脸。
“刚开始是不像的,甚至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可是,如今却越来越像。不仅仅是容貌,还有姿态,仪容。跟我认识的白染全然不同。一个人再如何的变化,也不可能完全的变成另外一个人,然姐姐,你说对吗?”
“是。”陆燕然几乎下意识的回答,话音一落,她便怔住了,第一次,心头止不住的发慌。
如果没有听错,他刚刚喊的是——然。二声的然。
面具被无声的撕开,一张过分俊朗的脸乍然闯入了视线之中。
陆燕然无意识的与他对视,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张陌生的脸便在眼前放大。
唇瓣贴上了一个凉凉的又有些软的东西,然后便有些疼,那张脸接着远去,继而低低的笑声钻入耳朵里。
陆燕然脸色猛地爆红,她几乎慌乱的后退,撞的凭几往后移了几分,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声响。
“躲什么?我很丑?”薛徇面带笑意,眉梢挑起。
陆燕然后知后觉,依然陷在自己身份暴露被人亲吻然后嘴巴还被咬了一口的混乱之中,脸色红的像是要滴下血来一般。
“你竟然不去找我,当年,我可是心寒的很啊,燕姐姐。”
薛徇从矮几上跨过,单膝跪地,弯身抬手,拘起了她一缕发丝,“让我心心念念想了这么多年,突然接到你的死讯,你说,我要如何罚你?”
他垂头,虔诚的吻在了发丝上。
陆燕然懵懵的,不知要如何反应,身体僵硬的不行,脑袋也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她与薛徇何时如此亲密了?
天,她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他才几岁?
现在这是……
什么情况?!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放火自焚而死未曾痛呼一句的人。
彻底慌了,甚至想着,要不……再放一把火烧一次? 良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