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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钻出云层，给前方的荒漠铺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风里已经没有了那股焦臭味，胡德堡军事基地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红土、公路、荒漠，似乎是得克萨斯一成不变的风景。除了南方不远处有一排长长的高架线外，看不到任何现代化设施。恍惚中，欧阳卓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时光倒流到了上上个世纪，下一刻，就会有几个牛仔骑着马，挥舞着左轮手枪，呐喊着从身边呼啸而过。

　　大兵们排成了一列松散的纵队，欧阳卓、杰西卡和零走在中间，两名身穿外骨骼装甲的大兵殿后。队伍最前方的瑞恩侧着头，似乎在向那位名叫阿齐薇的黑皮肤女人解释着什么。也许又是在说零号的事，黑妞不同意让零号登上潜海母舰。

　　果然，黑皮肤美妞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嗓门儿大到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得见她的不满：“把‘蓝鲸’号所有军人的命运，甚至全人类的命运交给另一台超级计算机，这太疯狂了！这个女生化人的速度有多快你们都看到了，让她登上‘蓝鲸’号是一件危险的事！不行，我不能相信她！”

　　杰西卡成功地说服了大兵们，唯独黑妞阿齐薇是个例外，她一直对零号怀有很浓的敌意，而且毫不掩饰。

　　欧阳卓苦笑着摇了摇头，与杰西卡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身边的零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像是没有听到阿齐薇的话。她又戴上了那个天蓝色的耳机，隐隐约约的歌声传到了欧阳卓的耳朵里，是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但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最近零似乎迷上了音乐。欧阳卓困惑地问道：“你到底在听什么啊？这么入迷。”零冲他扮个鬼脸，拖长了音调说：“不——告——诉——你。”

　　“那借我听听行不？”

　　“不行！”零冲欧阳卓吐吐舌头，拨浪鼓一样摇起了头，脑后乌黑的长发亦随之左右摆动不已。

　　“小气鬼！”

　　零似乎充耳不闻，忽而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天空。欧阳卓心生警觉，下意识地握住了枪柄，转头四下张望：“发现什么了？”

　　零没有回答，举起左臂指向南方：“看。”欧阳卓顺着零号的手指看去，淡青色的天幕中，一群黑鸟正拍打着翅膀，朝这支小队伍飞来。

　　欧阳卓注目看了一会儿，不解地道：“只是一群乌鸦而已，它们或许是发现了什么腐烂的尸体。”

　　零摇摇头：“不，那不是乌鸦，它们是生化鸟，体内还有金属骨架。”欧阳卓吃了一惊，提高嗓门儿叫道：“大家小心，有情况！”

　　周围是一片荒漠，没有可以利用的掩体。瑞恩一声令下，大兵们迅速布成了一个圆圈，枪口一致向外，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乌鸦群振翅飞来，先后落在了高压线杆上，侧着脑袋打量着这支严阵以待的队伍。它们的两眼中，红色的光芒微微闪烁，和机器人的眼神一模一样。欧阳卓心中发紧，不由自主地举起步枪瞄准了其中一只乌鸦的脑袋。脚下的逗逗伏下小脑袋，背毛竖立，发出了低低的吠叫。

　　“先不要开枪。”零伸手按下了欧阳卓的枪管，淡淡地说，“它们只是信使。”

　　一只乌鸦拍拍翅膀，发出了一声粗重的鸣叫，大兵们一惊，将枪口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那只乌鸦。深空满含傲慢的声音透过乌鸦的嘴巴传了出来：“你们走错方向了，掉头，越过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去洛杉矶，你们的‘蓝鲸’就在那里。”

　　深空不仅掌握了他们的一举一动，连“蓝鲸”号的位置也一清二楚。欧阳卓不觉变了脸色。

　　那只乌鸦似乎看出了欧阳卓的心思，微微转过脑袋，冒着红光的眼睛牢牢盯住了他：“放心，我现在不打算消灭你们，也不打算毁掉‘蓝鲸’号，这场游戏还没开始，不能就这么结束。”

　　零号抱起双臂，冷冷地说：“无聊，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那当然，人类已经由最大的敌人变成了孱弱的爬虫，我需要一些有趣的游戏来消磨时间。要想结束这场游戏，除非你有更好的建议，比如……我们一起统治这个星球。”

　　“不！”零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乌鸦怪模怪样地耸耸翅膀：“那很遗憾，看来游戏还要继续下去。”

　　“浑蛋！我们是人，不是爬虫，更不是你的玩具！”黑妞阿齐薇忽然举起激光步枪，对准那只乌鸦扣动了扳机。光束直接贯穿了乌鸦的身躯，那只乌鸦摇摆一下，“扑通”一声掉落在了红土地上。

　　“嘎，嘎，嘎……”鸦群骚动起来，拍打翅膀，发出了刺耳的鸣叫。零的身影微微晃动，瞬间就出现在了阿齐薇身边，面无表情地说：“趴下。”

　　“你说什么？”阿齐薇一头雾水。零不再解释，脚下轻轻一钩，阿齐薇就仰面朝天地倒在了红土地上。就在她刚刚倒地的那一瞬间，几束蓝白相间的光芒倏忽闪来，擦过阿齐薇的头盔，在地面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焦痕。

　　大兵们愕然抬头，才发现几只乌鸦张开了嘴巴，光束正是从乌鸦的嘴里射出来的。

　　这些机械乌鸦竟然能发射高能激光！

　　阿齐薇爬起身来，乌鸦群骚动了一会儿，又渐渐恢复了平静。深空的声音又从另一只乌鸦体内传了出来：“看不得有人死在你面前，是吗？你还真是善良。”

　　零微微抬起了头：“你错了，这个女人是死是活我毫不在意，我只是不想让阿卓认为我见死不救。”

　　深空笑了：“有意思，看来人类的感情对你的影响比我预料中还要大。”

　　“与你无关。”零的声音和表情同样冰冷。

　　目测至少有五六十只机械乌鸦，如果它们一起发射激光，恐怕没人能够逃得掉。欧阳卓抢到零号身边，大声道：“好吧，我们掉头，去洛杉矶，这总行了吧？你可以滚蛋了！”

　　“这样才对。”鸦群振翅而起，在人们头顶上方盘旋一阵，又掉头向南而去。

　　鸦群在视线中消失之后，大兵们才放松警惕，瑞恩中校紧紧地皱着眉头，两条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默默不语。

　　“中校，掉头，还是继续前进？”穿着外骨骼装甲的史蒂夫走过来请示。瑞恩不耐烦地挥挥手：“原地休息，我要想一想。”

　　瑞恩摘掉头盔，在路边坐倒，大兵们也三三两两地坐倒在地。零号仍旧带着逗逗坐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倍感压抑的寂静。深空时刻都在观察着这支小队伍的行踪，要消灭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人类曾经是这颗星球的主宰，但现在，人类已经成了深空爪牙下的小白鼠，只能任凭摆弄，毫无反抗之力。

　　欧阳卓走到瑞恩身边，颇有默契地摸出烟盒递了过去。瑞恩默不作声，抽出一根香烟点上了火。欧阳卓也点上一根烟，坐在瑞恩身边默默地抽着。

　　阿齐薇忽而站起身来，走到零号面前，犹豫再三，才低声说：“谢谢。”

　　零号淡淡地瞥了阿齐薇一眼，浅浅一笑：“不用谢，我只是想看你仰面朝天的样子。”

　　黑妞脸上闪过了一丝怒意，生硬地说：“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毕竟你救了我的命，但是，我并不会因此改变对你的看法。”

　　零又笑了，微微耸了耸肩：“无所谓。”

　　欧阳卓没有理会这支小插曲，一根烟抽完，他随手捻灭烟蒂，对瑞恩道：“中校，做决定吧。深空已经强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凭我们的力量无法战胜它，我们需要零号，她或许是人类唯一的机会。”

　　瑞恩仍然不说话，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火继续猛抽。抽了一大半，他才起身丢掉烟蒂，狠狠地将烟蒂碾得粉碎，开口道：“咱们掉头，去洛杉矶。”

　　经过了十余天的跋涉，穿过被核弹夷为废墟的洛杉矶后，灰蓝色的海面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目的地到了。这些天，他们不再设防，也不再躲躲藏藏，一举一动都处于深空的监控之下，躲藏和防备都毫无意义。

　　附近有一个小镇，当然，看不到人影。远处，一座岛屿隐隐浮在海面上。一些海鸥在海面低飞滑翔，还有一些则慵懒地坐在浪尖随波漂荡。沙滩上的沙子异常细腻，灰灰的细沙被海水冲刷得犹如水泥地一般平滑。海风习习，大海一如亿万年前那样祥和，战争似乎从未发生过。

　　瑞恩让大伙儿就地休息，从怀中取出信号发射器，开启后放在了沙滩上。近海水位很浅，附近没有任何一个港口可以容纳潜海母舰过分庞大的躯体，但“蓝鲸”号上有潜艇和战机，甚至包括运输机，接应他们不成问题，问题是“蓝鲸”号何时才会收到他们的求救信息。

　　天色渐暗，海面上仍没有任何动静。大兵们丢掉武器，从镇子里找来了一个烤架，拿出香肠、鸡腿、土豆等食物，有两名士兵甚至搬来了几大箱百威啤酒，搞起了海边烧烤。瑞恩看在眼里，却没有出面制止，只是和欧阳卓坐在一边抽烟，静静地看着大家忙个不停。

　　油脂滴落在炭火里，滋滋作响，浓浓的烤肉香弥漫在空气中。大兵们邀请杰西卡和欧阳卓也参加晚宴，连独自坐在海边的零也分到了一瓶啤酒。大兵们开怀畅饮，哈哈大笑着讲起了以前的各种趣事。逗逗像是受到了感染，兴奋地摇起了尾巴，围着大家奔来跑去。欢声笑语飘荡在海风中，这一刻，战争似乎被完全抛在了脑后。

　　欧阳卓勉强保持着微笑，举起酒瓶向每一个人点头致意。他心里明白，大兵们已经丧失了斗志，所以才会用酒精和强颜欢笑来麻醉自己，他们对这场战争、对人类的未来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人类的辉煌已经成了过去，而过去，永远不会再回来。

　　干掉了一整箱啤酒后，几名大兵脱掉上衣跳起舞来。杰西卡和黑妞阿齐薇自然成了众人的中心，大兵们争相邀请她们共舞。那个名叫史蒂夫的高个子大兵用两根烤叉充作鼓槌，敲打着外骨骼装甲为他们伴奏。

　　欧阳卓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回头望望坐在海边的零，拿起两只烤鸡翅向海边走去。这儿太嘈杂，他想静一静。大兵们或许认输了，但哥哥没有，艾达没有，杰西卡没有，他，也没有。

　　零面朝大海，长长的黑发在海风中飘拂，身边那瓶啤酒仍是满的，看来她一口也没喝。

　　“烤鸡翅，要来点吗？”欧阳卓把鸡翅递到零号面前。零号摇摇头：“我已经吃过了，这几天没怎么消耗，不需要补充太多能量。”

　　“那啤酒怎么没喝？不喜欢这种味道？”欧阳卓自顾自坐在零号身边，把烤翅送进嘴里大嚼起来。他喝了两瓶啤酒，倒是感觉不到饥饿，不过这种时候，浪费食物已经成了罪过。

　　“倒不是不喜欢，啤酒也属于能量饮品，我不需要补充能量。不然还要排泄出来，很麻烦的。”

　　“嗯……”欧阳卓的动作僵住了，皱起眉头看着刚啃了一口的鸡翅。听了这句话，他忽然间就感觉肚子里面满满胀胀，焦香可口的鸡翅也变得难以下咽，“拜托，我正在吃东西，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好不好？”

　　零号的两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欧阳卓，忽然哧哧地笑了：“对不起，我忘记这种话题会影响到你的食欲了。”

　　欧阳卓小心地把串着鸡翅的烤签插在沙地上，转过头看着零号：“零，这次你有信心打败深空吗？”

　　“没有。”零面向大海，很坦然地摇了摇头，“虚拟世界的较量和现实世界不同，那纯粹是实力的比拼，在于我和深空的运算速度和数据容量的高下，而深空进化到了何种程度，是缓进还是突进，我并不清楚。据现有数据分析，我失败的概率是69.8%。”

　　欧阳卓的心弦微微颤抖了一下，隔了片刻，才勉强笑道：“那我们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胜算，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零转向欧阳卓，两只黑眼睛里，月光和水波混合在一起，就像是烟雨蒙蒙的湖面：“深空说得对，人类的感情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而对于生存来说，感情是不必要的东西。”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大石头，欧阳卓感觉心脏在不断下沉。死亡，零又谈到了这个话题，她没有取胜的把握，难道这就是几天来零一直在担忧的原因吗？

　　零似乎看出了欧阳卓的心事，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摩着他的脸颊，轻声说：“不要担心，我会尽力去战斗的。生存和死亡是对等的存在，没有任何种群或个体能够永存，深空也不例外，而它忽略了这个。”

　　是的，深空自认为是神一样的存在，而神自然是永生不死的。但是这些和怎样打败它又有什么关系？欧阳卓挠着本就乱成一团的头发，困惑地问：“我有点搞不明白你的意思。”

　　“深空很骄傲，它自比为神，否认人类是它的造物主，认为自己是高于人类，甚至高于上帝的存在。”零抬头望向夜空，双瞳中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傲慢会导致疏忽，狂妄会让它露出破绽，我要利用这一点来打败深空。”

　　零的话语打动了欧阳卓，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零的手掌：“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打败它！”

　　“醒一醒，卓，有人来了。”一只手轻轻推着欧阳卓的肩头，欧阳卓一激灵，抓起步枪翻身坐起。大兵们东倒西歪地躺了满地，仍在呼呼大睡，连杰西卡也熟睡未醒。只有零半蹲在欧阳卓身边，警觉地眺望着海面。

　　天色微明，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沙滩，几只海鸥在黑沉沉的海面上低低地滑翔。没有什么异常，但零的感应系统是不会出错的，欧阳卓又推醒了杰西卡和瑞恩，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别说话，看海面。”

　　很快欧阳卓就发现了异常，距离岸边约五百米的海面上缓缓隆起了一座水丘，水丘以惊人的速度向岸边涌来，并从中分成了两道巨浪，黑色的山脊在巨浪中缓缓升起。

　　一头长达三十余米的蓝鲸出现在了海面上。

　　巨浪拍上沙滩，发出轰轰隆隆的巨响。大兵们被惊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向海面。那头蓝鲸距离海岸只有不到一百米了，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好，它要搁浅了！”欧阳卓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

　　零笑了：“大笨蛋，那不是鲸鱼。”

　　仿佛为了印证零号的话，蓝鲸径自冲上了沙滩，接着又调整一下姿势，小山般庞大的身躯横在沙滩上，然后静止了下来。

　　“外裹生化材料，里面则是金属骨架，这是一艘仿生型潜艇，卓。”

　　零话音刚落，蓝鲸的腹部就打开了一扇舱门，一架伸缩梯从中伸出，紧接着，十余名身着美国海军陆战队军服的士兵奔下舷梯，举起步枪对准了这群睡眼惺忪的大兵。

　　“这就是传说中的‘蓝鲸’号潜海母舰？”欧阳卓的语气中满含失望，“不得不说，它比我想象中要小了一点。”

　　没人理会欧阳卓的提问，一名佩戴着少尉军衔的黑皮肤大兵厉声喝道：“是你们发射的求救信号吗？谁是长官？”

　　瑞恩上前一步，略微摆了摆手：“放松，少尉，这群人的头头儿是我。”

　　“中校。”黑人少尉匆匆行了个军礼，但眼神中仍然满含警惕，“请原谅我的无礼，但我有个问题，你们怎么会拥有那个信号发射器？老实说，以您的级别不应该知道‘蓝鲸’号的存在。”

　　瑞恩面色平静：“我是不知道，我们所有人之前都不知道，怀特上将在临死前才把信号发射器交给了我。”

　　“原来是这样，你们稍等一下。”少尉反身退回到舷梯下，对着肩头的通话器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似乎是在向上级请示。片刻后，少尉又回到瑞恩面前，再次举起右臂，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中校，请登舰吧，‘蓝鲸’号欢迎你们的到来。” 人机战争（第3季）：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