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鸟尽弓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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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三雄并不是只会游山玩水,喝酒颜欢的闲徒,他们坐在桌前的错身交替,形体之间的配合已经相当到位。韩辟精明干练,不可能会派三个废物来这里喝酒,他既然安排了裴氏三雄,为何又让韦行规尾随跟来?裴氏三雄是韩辟手下精英,而韦行规只见过韩辟三次,究竟是韩辟疑心裴氏三雄?还是不相信韦行规?这点让韦行规感到很不安,也许等待多年的时机又会再一次失去。
老人慢悠悠地道:“箭有杀形,所以箭出有意,箭有杀心,弓却无力。年轻人,你是不是考虑得太多了。”
韦行规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人道:“九枝连环虽利锐不可当,倘若要挡,裴氏三雄可接你七枝。”
裴氏三雄心里发毛,不明白这老人说的话是何意思。
韦行规又问:“还有两枝呢?”
老人接着道:“裴无双天生蛮力,最多可挡你三枝,其中一枝必中咽喉;裴无辛是南宗家传擒拿,练得正是手劲,下盘虽稳,腰力回旋欠快,所以他可拿你两枝,其中一枝必中下腰;至于裴无婴么……”
韦行规朗声道:“裴无婴能歌善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可江湖上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出手杀人,我又听说群英堂四大金刚都死在他一人手里,这些事情绝不偶然,所以如果真的有两枝射不中他,我一点都不意外。”
裴无婴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嘿嘿笑道:“两位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半天,在说书呢?”
天刑老人道:“韩辟恶贯满盈,残害稷臣,裴家三代忠良,却生出你们这么三个贼子,可惜,真是可惜。”
裴无双大怒:“老家伙不要胡言乱语,我们裴家几时轮到你来妄言是非?!”
裴无婴冷笑道:“大哥息怒,他们这激将法用得正是时候。”
裴无双道:“他若是想激我,没有半点用处,韩公既然要杀,死人迟早要死。”
裴无婴道:“刚才他们说你能挡韦行规三支箭,你一定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因为你天生蛮力,而心无定念,你若是不发火,足可以挡他五箭。”
天刑老人笑道:“要不要赌上一赌?”
裴无婴精芒一闪,道:“怎么个赌法?”
天刑老人忽问:“韩辟出多少钱要我的命?”裴无婴嘿嘿笑道:“好像值一千两。”
天刑老人道:“若是裴无双真能接住五箭,我愿将我这一千两的人头亲手奉上。”
裴无双喝了声:“要是我接不住,我们兄弟三个拍拍屁股走人。”如果裴氏三雄真的接不住九枝连环箭的话,他们其实根本用不着拍拍屁股走人的,因为死人既不会拍屁股,也不会走路。
四人望了望韦行规,韦行规笑着冲老人摇摇头,道:“他们已经知道我跟你天刑老人的关系,如果他们真的走了,韩辟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不想赌。”
窗外有飞鸟扑落,风起云涌,樟雾从窗口蔓延进来,杀意更浓。
江湖上用弓箭的高手虽然不多,韦行规算是其中一个。
对一个杀手来说,能杀得了对手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但如果杀不了对方呢?或者反被对方所杀?韦行规没有想过,他想得最多的就是仇恨。有时候仇恨能杀死对方,却也能杀死自己。
韦行规是个杀手,他最擅长的就是九枝连环。而今天就为了要跟裴氏三雄打赌,一弓九箭,射杀三人,韦行规究竟有没有把握?他不想赌自然有他的原因,因为他还想活下去,他不会把自己的性命拿来做赌注,输的后果,就是死。
老人道:“人在江湖,不是每件事情都顺心的,杀人先要想到被杀才能体会杀人的初衷,就像你的弓一样,如果无箭,你怎么杀得死他?”
韦行规冷冷地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老人缓缓道:“韩辟阴险狡诈,乾坤一指,幻相无边,据我推测,他起码能夹住你一十八枝,他也不可能会跟你打赌,让你有九枝齐发的机会。所以说要杀一个人,就算你箭再多,机会再多,也都是没有用的,也许你会有一次机会,但是箭你只能射一次,你明白了没有?
“问题就在于你的弓。”韦行规道:“只要弓在手就有机会,所以至今我都舍不得死。”老人叹道:“你是沈兄唯一的儿子,你在辟世山庄三年,有没有试过一箭射穿韩辟的咽喉?”
韦行规的表情很沮丧:“韩辟的乾坤指肯定不是浪得虚名,莫说一十八枝,就算是八十一枝,只怕他照样能接住。”
老人道:“那你就从来没想过赌一赌?”
韦行规摇了摇头,道:“从来没有想过。”
老人问:“为什么?”
韦行规道:“因为我输不起。”
老人又问:“难道你很怕死?”
韦行规淡淡道:“我不能死。”
老人望了望韦行规,神情中似有赞许之意,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很好,你还知道自己不可以死,因为你还有别的事要做。但是要完成这件事却是非赌不可,韩辟也许根本不会跟你赌,裴氏三雄可以。”
韦行规沉声道:“要杀他们根本用不着去赌,如果他们可以活着,韩辟的生死就毫无意义。”
老人道:“你错了。”
韦行规不解地道:“我错在哪里?”
老人干咳数声,平静地道:“你不想赌是因为你没有赌注,你认为命只有一条,机会也只有一次,你跟了韩辟三年,迟迟没有出手的机会就是因为你不敢赌。年轻人,有时候机会就在你眼前,不赌你怎么知道结果?生与死的机会都是相互的,各占一半,你永远只想着死,从来不去想着生,那你就永远都没有希望。”
韦行规道:“你的意思是用生去赌死?”
老人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应该是用你的生去赌对方的死。”
韦行规望着裴氏三雄,他的表情仍然很冷漠。
老人笑道:“你现在想不想赌?”
“非常想。”
九枝连环,箭出人翻。
有很少人能体会到九枝连环九枝连发的境界,就像杀人一样,只有死才知道被杀的痛苦,也只有生才可以去对抗死,就是那么一刹那间的事,世上万物都在改变,杀人可以变成被杀,活人可以变成死人。
刺耳的弦音,溷浊在雾气里。
有尖利的破空声起!
裴无双的咽喉已中了一箭,鲜血扑扑地从喉咙里冒出来。
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他根本就不可能接得住韦行规的第五枝箭,因为他只接住两箭,第三枝就射中了他的咽喉。
裴无辛一十八路大擒拿一路可以拿一箭,照这样算起来,他可以接得住十八箭,正像濮天刑所说的那样,裴无辛下盘虽稳,腰力回旋欠快,韦行规的九枝连环却是箭箭相连,接一箭等于接九箭,所以裴无辛后腰中了一箭,好像早就在预料中的一样,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当裴无婴接住两支箭的时候,他在笑。
他笑韦行规的愚蠢,因为韦行规明明知道裴无婴能接住剩下的那两枝箭,而他却根本没有瞧裴无婴一眼,无论在什么场合中,轻视自己的对手是最致命的错误,但韦行规为什么偏偏要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裴无婴还在笑:“哈哈!九枝连环不过如此……你”他突然感觉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他忘记看他的胸口,他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突然就多了一支箭?这支箭斜插在心脏处,他没有知觉,也没有看见血。
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韦行规:“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濮天刑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望着裴无婴,道:“九枝连环只有九支箭,不可能有第十箭,但是十枝连环却有十支箭。”
原来裴无婴一直算错了一件事情,韦行规练的是九枝连环,从来没有同时发过十箭,正因为刚才濮天刑说过这么一句话:“九枝连环虽利锐不可当,倘若要挡,他们可挡你七枝。”
射死裴无双要用四箭,而裴无辛用去三枝,裴无婴可接两枝,这样算来,九枝连环只能杀死他们其中两个人,而韦行规如果加上一支箭,那么裴无婴就必死无疑了。
有时候连韦行规自己都不会明白,这第十枝箭是怎么射出去的?
世上有很多事情都很难预料,韦行规的意识里,并不存在这第十枝箭,但他居然就射出去了,道理其实很简单,原来第十枝箭才是最可怕的一箭。
濮天刑仍然在用他的小木刀削着他的木片。表情很茫然:“我想你应该要知道一点,韩辟跟他们不同。”
韦行规点点头道:“我知道。”
濮天刑道:“十枝连环可以杀裴氏三雄,但对韩辟也许没有一点用处。”
韦行规微笑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十枝连环加上七绝刀,是不是会有点效果?”
濮天刑的表情很沉重,摇了摇头,道:“韩辟的武功不是你我可以想象得到,七年前七绝刀根本就杀不了他,现在也一样。”
韦行规道:“凡事总有个开始,也有个结束。”
濮天刑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韦行规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望着濮天刑,道:“我要带你去见韩辟。”
辟世山庄在京西的最东边,庄门朝南,有一株榕树。
当韦行规把濮天刑带到辟世山庄的时候,濮天刑是躺着进去的,肩上有一支箭,穿透了肩胛。这一路上,濮天刑心事很沉重,他一直在想七年前的那个场面,本来七年前他就可以杀死韩辟,但是韩辟并没有死,虽然韩辟没有接住那把飞刀,但濮天刑的机会也绝不可能有第二次。韩辟要韦行规来京西客栈杀濮天刑的目的,也许一直认为七绝刀是块心病,而濮天刑真正的对手一定就是九枝连环。
濮天刑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这次躺着去见韩辟,是不是能离他更近一点?”
韦行规点点头,道:“应该可以。”
濮天刑道:“可有一件事情,你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韦行规问:“是什么事情?”
濮天刑轻叹一声,苦笑道:“因为我手中已没有刀。”
韦行规皱起眉头,道:“难道木刀不算是刀?”
濮天刑轻咳数声,神情很憔悴:“对韩辟来说,好像不是。”
韦行规终于看见了韩辟,这是韦行规第四次见到韩辟。
韩辟坐在堂前,脸色苍白,眼有血丝,像是一夜没睡。有什么事情能让韩辟一晚上没合眼?是不是他早已猜到了京西客栈的结局?韦行规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他在辟世山庄住了三年,虽然只见过韩辟三次,但他非常清楚韩辟的脾气,韩辟没有说过要见濮天刑的人还是尸体,所以他把濮天刑带回了辟世山庄,这似乎是合情合理,不管是死是活,人总是带回来了。但他要面对的人是韩辟,如果要杀濮天刑,按道理派韦行规一人去就已经够了,为何要裴氏三雄先行?韩辟是不是早已经猜到韦行规是谁?
韦行规到底是谁?
七年前韦行规本来就应该是个死人了,可惜那年他不在桃花坞,他在醉烟楼。
每当他想起七年前的事情,他的心就会痛,沈望庭是他的父亲,他的名字本来叫沈从归。
那天正因为他没有归,所以他还活着,正因为他在醉烟楼喝酒,所以他一直内疚。他找了韩辟整整两年,就在他一箭射中神豹手王冲咽喉的时候,韩辟出现在他的背后,韦行规的手在颤抖,他没有出箭,他根本找不到韩辟的破绽,他知道,九枝连环根本射不死韩辟。
三年里,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出箭机会。
韦行规研究过韩辟的咽喉,虽然只有三次,但他已经很欣慰。有时候人先想到希望,就会忘记很多恐惧,韦行规并不是害怕,只是缺少勇气。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安排了裴氏三雄?”
韩辟一见到他就问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
韦行规道:“韩公做事自然有韩公的道理,我不必问。”
韩辟微微一笑,道:“你一定以为我对你的九枝连环不放心,所以让裴氏三雄先去京西客栈给你铺底。”
韦行规低头不语。
韩辟冷冷地望着濮天刑,声音有些沙哑:“濮兄,一别七年,你可好么?”
濮天刑闭上眼睛,肩膀上仍在流血,这一箭绝不像是假装的,因为箭尖已经穿透了肩胛。他虽然在笑,但是笑容很冰冷:“托韩兄的福,我这老不死的身子骨还好的很,就是有一件事情一直放心不下,你我一别七年,这七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韩兄,求老天庇护,可不要突然先我一步而去。”
韩辟道:“濮兄言重了,桃花坞一战我并没得到半点便宜,左腿刀伤还在,每当夜深难眠,痛痒万分时我便也想到濮兄,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濮兄安危,你我都这般的关心对方,真是难得的很。”
韦行规又看见了韩辟的咽喉,喉结凸动时,背上箭镞便开始嚣嚣欲动。
他开始出汗,背肌已湿,紧贴着长裳。
他不敢动。
濮天刑很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深吸了口气,手中小刀仍然在悠然缓慢地削着木片,木片削得极细,极簿;细若钢针,薄如冰砾:“有时候我一直在想,韩兄中我七绝刀伤,能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如果当年我再射得准一点,活着的人就更多一点。”
韩辟面无表情,道:“七绝刀天下无双,韩某是见识过的,当韦行规把你带进辟世山庄的那一刻,我就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你为何会败在九枝连环手里?”
濮天刑叹道:“箭出有形痴人不动,刀过无痕仇心已老。”
韩辟盯着他手中小刀,问:“你的刀呢?”
濮天刑干咳数声,缓缓道:“这七年里,我没有再用过刀。”
韩辟忽然道:“韦行规见过我三次,他有三次机会可以杀我,他没有动,因为他是痴人?你我数十年的朋友,七绝刀纵然是刀过无痕,难道这点仇恨就让你这么牢记?”
韦行规吃了一惊,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濮天刑哈哈大笑:“韩辟啊韩辟,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也活得不自在。”
韩辟笑道:“有些人死不了,我当然开心不起来。”
濮天刑道:“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七绝刀就是再厉害,也杀不了你,九枝连环就算能破我七绝刀,它还是杀不了你。”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