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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两天后，有人在陵风山山脚下发现十多具尸体，其中赫然有锦衣卫首领费约。陈公公率领东厂缇骑抢在第一时间封锁现场，经辨认，除了费约其余均为锦衣卫缇骑，此外还有个全身赤裸、皮肤呈古铜色、脸部被砍得面目全非的汉子，将普因寺方丈拘来一问，正是久寻不至的郏敬崇。

　　“他——真的死了？”

　　王府密室里，太湖王来回踱了七八圈后问。

　　陈公公笃定地说：“千真万确，那方丈说有个叫王秋的拼命找他，还有他就是潼关口音。”

　　“嗯——还有谁知道这事儿？”

　　“没有了，那方丈已被投入天牢，本官带的兄弟全是贴心的，外面无人知晓，就算锦衣卫也只隐隐知道费约死于非命。”

　　太湖王微微一笑，两手负在背后意态闲悠道：“这种大事，当然只有神通广大的东厂率先掌握，这种大事，也只有陈公公向皇上禀报。”

　　“呃，禀报费约的死讯……”

　　“费大人在搜捕行动中因公殉职，东厂缇骑及时赶到，捕获重要证人郏敬崇！”

　　“郏敬崇已经死了！”陈公公愕然道。

　　太湖王笑得更欢：“他没死，否则，谁在皇上面前亲口承认贵妃娘娘的不堪之事？”

　　“可是……”

　　“有本王和陈公公证明此人就是郏敬崇，普天之下谁能反驳？谁敢反驳？”太湖王亲热地搂着陈公公的肩头，“若能成功罢黜太子，拉下孙贵妃，司礼监一职非陈公公莫属！”

　　司礼监是内宫太监之首，掌握奏折披红的权利，相当于能代替皇帝处理政事，陈公公对这个职位已垂涎了十多年。

　　“好！”陈公公内心交战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本官这就回宫禀报！”

　　当晚，东宫、永乐宫突被查封，太子和孙贵妃被五花大绑直接押到宣宗的书房——养心殿。那里早已灯火通明，宣宗拖着孱弱的病体半躺半倚在龙榻上，旁边站着太湖王、姚鼎照、陈公公，胡皇后，以及其他三位内阁学士，靠门口地上伏着两个人，一个是紫檀，另一个赤裸的上身全是鞭打火灼的痕迹，散乱的头发扯在脸上，看不清相貌。

　　——宣宗听到陈公公禀报，加之太湖王添油加醋的渲染，怒不可遏，气得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立即下旨捉拿太子和孙贵妃，然后召集相关人等到养心殿审理。

　　主审官便是太湖王。

　　“贵妃娘娘，你可认识此人？”太湖王指着上身赤裸的人问道。

　　虽说早有预料，事到临头还是惊得花容失色，孙贵妃连连摇头道：“不认识。”

　　“可他说认识贵妃娘娘，”太湖王威严地说，“他叫郏敬崇！”

　　“啊——”

　　孙贵妃差点脱口而出“他不是死了吗”，随即意识到自己陷入一个可怕的阴谋。正因为她央求王秋杀死了郏敬崇，太湖王才能毫无顾忌“造”出另一个活的“郏敬崇”。诡谲的是她不能指认此人是冒牌货，因为她绝对不可以承认自己认识郏敬崇，那将牵扯出她尽力隐瞒的往事。

　　然而否认也没用，一旦冒牌郏敬崇作证，还有紫檀的证词，孙贵妃百口难辩。

　　“我……我的不认识他。”

　　孙贵妃虚弱无力地说，太子浑然不知发生何事，挣扎着遍身绳索哇哇大哭。

　　太湖王逼视着她：“真不认识？你们都是潼关人，两家相距不过数十里，自打你进京入宫，郏敬崇也尾随到京城，哼，好一个痴情的男儿，然后你们通过宫女小娟秘密联络，经常于深夜溜出宫幽会……郏敬崇，可有此事？”

　　冒牌郏敬崇道：“是，我们躲在锁金寺里幽会，直到，直到她怀上了孩子……她说之前皇帝只生了两位公主，如果是男孩就能当太子……结果真是男孩，后来她，她杀小娟和她的便宜灭口，另外还杀掉好几个知道此事的人，又，又关照我远走高飞，可我舍不得她，又一心想找机会看自己的儿子，所以躲进了陵风山……”

　　“胡说八道，根本都是莫须有的事！”孙贵妃急得眼泪都迸出来。

　　“紫檀，郏敬崇所言是真是假？”

　　紫檀畏怯地瞟了孙贵妃一眼，低头道：“奴婢……确有数夜发现贵妃娘娘寝宫空着……不单奴婢，其他宫女太监都偶有发现，太……太子出生后，奴婢突然中毒，几乎命悬一线，被家人当死人拖回家蒙游方郎中侥幸救活。”

　　孙贵妃泪如雨下：“紫檀，我待你不薄，为何在此关键时候落井下石？”

　　紫檀头垂直得更低，却句句带刀：“奴婢也没办法呀，贵妃娘娘，跟奴婢共事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死去，奴婢也险些没命，如果贵妃娘娘不这么狠，奴婢何至于在皇上面前说出实情？”

　　审理到这个地步，连三位内阁都觉得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偏偏陈公公又火上浇油：

　　“对了，奴才呈上东宫太子起居记录，据记载太子也曾深夜失踪过一次，据奴才追查当夜贵妃娘娘也不在寝宫，日期是三年前的正月初十，郏敬崇，你可记得？”

　　“那天夜里，她把太子抱给我看，说，说是一家人团聚……”冒牌郏敬崇对答如流，显然事先预演了很久。

　　“简直是恶毒诽谤，蓄意中伤，旨在不利于太子，”孙贵妃哭成了泪人，跪倒在地以额头撞地面泣道，“贱妾哀请皇上做主啊。”

　　太湖王深深一躬：“皇兄，臣弟已审理完毕，另有物证、佐证若干随时可调阅，请皇兄明察。”

　　宣宗眼睛一直闭着，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慢腾腾道：“皇弟，诸位相国，此案如何判处？”

　　“这个……”

　　姚鼎照等内阁齐刷刷看着太湖王。他们很清楚，皇帝问的其实不仅是如何判处，而是涉及到关系大明王朝命运的大事：太子被罢黜，谁来继位？

　　众目睽睽下太湖王不禁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道：“臣弟以为，贵妃娘娘秽乱后宫，其行其言骇人听闻，罪不可赦！至于太子，出身可疑……拟与贵妃娘娘并案处置。”

　　“谁接任东宫太子？”宣宗果然追问。

　　“唔，”太湖王舌头在嘴里打了个转，“尚须从长计议。”

　　一直没吱声的胡皇后陡地冒了一句：“皇上，仁遵那孩子天资聪慧，是人中之龙。”

　　太湖王赶紧谦虚一下：“惭愧。”

　　养心殿气氛怪异无比，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充斥其间。

　　良久，宣宗缓缓笑了一下：“贵妃……论罪当诛，如果郏敬崇确是郏敬崇。”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僵住了。

　　太湖王眨眨眼道：“皇，皇上，此人当然是郏敬崇，东厂已查实其身份，且普因寺方丈可以证明。”

　　宣宗又一笑：“孤家很奇怪，为何有两个郏敬崇？”

　　“什……什么？”

　　太湖王道，感觉事情愈来愈不对劲了。

　　殿外传来脚步声，过了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王秋！”太湖王和陈公公同时失声叫道。

　　“郏……郏敬崇。”孙贵妃难以置信低呼道。

　　王秋避开她复杂震惊的目光，上前跪倒：“王安叩见皇上！”

　　“免礼，”宣宗道，“你带了谁进来？”

　　“禀皇上，他叫郏敬崇。”

　　“喔，他可认识贵妃娘娘？”宣宗问。

　　太湖王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宣宗尽管还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精神却比上回见的好多了，而且——他好像早就与王秋熟悉。

　　郏敬崇木然站在养心殿中间，目光始终直视前方，根本不看孙贵妃一眼。

　　“禀皇上，郏敬崇乃失聪失语的聋哑人，不能回答任何问题。”

　　宣宗不紧不慢道：“现在有两个郏敬崇，哪位爱卿能辨出真假？”

　　陈公公噤口不语，聪明如他者已看出这是一个局，而太湖王似乎被设计其间。

　　“臣可分辨，”姚鼎照站出来道，挂着神秘的笑容道，“臣恩请皇上传召两个人。”

　　“谁？”

　　“郏敬崇父母。”

　　太湖王和陈公公呆如木雕，眼睁睁看着两个年迈的老人颤巍巍进来，然后激动地搂着王秋带来的郏敬崇，一家人哭成一团。

　　宣宗转向太湖王，脸上还挂着笑：“皇弟，看来你认错人了。”

　　“是啊……我，我错了……错了很厉害！”太湖王仰头叹道，似乎已预见到自己悲惨的结局。

　　胡皇后在一边喃喃道：“我不懂，我不懂……”

　　孙贵妃却是懂了。

　　从逃亡之日起，王秋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大的阴谋，于是设法见到了宣宗——他能潜入永乐宫，自然也能潜入宣宗寝宫，而作为锦衣卫备选人材，与费约相比宣宗当然更信任王秋。宣宗对太湖王的野心早有提防，但苦于太湖王羽翼渐丰，不敢轻易造次，很想通过此事让太湖王主动暴露。因此王秋不仅要为葬身于火海的父母报仇，更负有查明真相、铲除叛逆的使命。所幸的是他找到了郏敬崇，并利用郏敬崇设局，将太湖王、胡皇后、陈公公圈了进去。

　　王秋还拿郏敬崇试探姚鼎照，姚鼎照经受住了考验，所以宣宗依然委以重任，由他暗中召来郏敬崇父母。

　　夜会孙贵妃大概也是试探吧，可结果却是双方都没预料到的，这一点想必王秋没有如实禀告。因为两个月后胡皇后便被罢黜打入冷宫，孙贵妃升格为皇后。太湖王则“病”了，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撒手西去。

　　宣宗很想让王秋接任锦衣卫首领，但王秋坚决辞谢。他无法面对新任皇后，无论那天夜里是一次甜蜜的诱惑，还是旖旎的回味，或者不过是似真似幻的春梦。何况他要遵守一个诺言——转移到安全地带，保护郏敬崇。这是郏敬崇答应到养心殿配合那出戏的条件。

　　一个月后，王秋陪郏敬崇抵达山清水秀的杭州，痛痛快快游玩数日后郏敬崇突然不辞而别，临走时留了张纸条：

　　多谢王兄一路护送，此地风景甚好，我住下了。

　　郏敬崇

　　愣了好久，王秋哑然失笑。闹了半天，郏敬崇是识字的，心里明白得很。这样说来太子的身世当真有可疑之处，然而精明深沉的宣宗难道一点点没有疑心吗？可贵为天子，需要权衡斟酌的问题太多太多，也许这个结局是最好的结局吧。想到这里，孙皇后那张似水容华的俏脸又浮现在王秋眼前。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