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谋杀荆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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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那宝玉就先回了,妙公再挑上几件吧。”贾宝玉说完又转过头对古董店老板道,“这杯子我帮师父定下了,倘若一会儿师父看上什么物件也一并让师父带了去,银钱过些时候自会有人交了你。”言罢,与妙玉别过,便匆匆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她又在店中观了几个物件,却都不称心。又怎能称心呢,她原本就不是进来挑选古董的。
最后,她只是拿着我出了店门。
自那以后,我便在一个叫做栊翠庵的庵堂中落定,对着青灯古佛,陪着一个绝色的女尼,怀抱着茶的苦涩,感受着她手上的颤抖与心中的慌乱,日复一日。
(三)
栊翠庵是贾家的私庵,不靠香火营生,所以这里的日子要比一般庵堂更为清净,当然也更为无聊。
除了尼姑就是泥佛,除了木鱼就是佛经,连个香客都见不到,如果我不是只杯子恐怕我早就疯掉了。
庵中的尼姑们每日诵经念佛竟然也过得安然自在,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每当夜晚的时候妙玉都会沏上一盏香茗,虽然她喝茶的时候只是轻轻地用嘴唇点上一下,却会将杯子握上半天。
我知道那根本不能叫做喝茶或者品茶,她只是想寻找那份残留在我身上的味道,他的味道,贾宝玉的味道。
我不能说她,但我又找不出什么比较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对他的心,就像院中的那湾湖水,它不会流动,但却时常泛着清清的涟漪。所以我便把她的心当做那波涟漪,纵然清净,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它的扩散。
我想我正一点一点地在了解她的心,只是不知道她给那个人看的东西那个人看到没有。
她清早起来的时候都回将昨晚未喝尽的茶一饮而光,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嘲笑贾宝玉全把品茶当成牛饮,而她现在的喝法丝毫不逊色于牛半分,如果不是因为她貌似天仙,我真的以为我是落到了一头母牛嘴下。
幸好我了解,我了解她如此的作法都是因为那个人——贾宝玉。
我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家伙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能讨很多姑娘欢心以外,当然了,也能让很多姑娘为他伤心。
但后来我又不得不开始认真地去了解一下他了,因为他竟然可以让妙玉这样的人彻夜思念于他,让一个尼姑为他倍受情感的折磨,这样的一个家伙我想不对他感兴趣才真是怪事。
说到怪事,据说贾宝玉在落生的时候嘴里衔着一颗通体晶莹的宝玉,所以才取名宝玉。
在人们眼中这的确是件怪事,可在我眼里就没有什么可大呼小叫的了,因为我早在洪荒初开的时候就听说过关于那块宝玉的事情,后来还专门跑了次青梗峰,听它讲它的故事,它说它是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惟一一块没用上的五彩石,也因此常常感叹自己纵有补天之才,天却不舍它方寸之地。
那时候我只是块随着流水四处游逛的小青玉,根本无法理解它所说的补天之恨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也就懒得去听它唠叨,又随流水到了更远的地方。
现在不同,我想要了解贾宝玉就只能通过它的讲述,毕竟这个世间能和石头沟通的人没有,但是能和石头沟通的石头还是不在少数。
一丝怨恨!它来了,一定它来了,我已经开始渐渐熟悉了这丝怨恨,有才补天,天不容身的怨恨。
果然,它来了,他也来了,还带了一大帮小姑娘和老女人来。
庵堂中从未如此热闹过,这当然也就让尼姑们着实忙碌了一番,当所有的喧嚣都差不多散尽的时候,妙玉引着他和另外两个姑娘来到了自己的禅房。
妙玉用梅花雪水沏了茶,又翻出两个据说很珍贵的杯子与了另外两个姑娘,独把我给了贾宝玉。
贾宝玉还不平道:“怎地她们就用了古玩珍器,偏偏与了我一个俗器?”
俗器?这个家伙竟然把我叫做俗器!他不了解我的出处也就罢了,因为他连自己降生时口含的宝玉都不知道出自何处,但是他竟然没有看出妙玉的用意,没看出来也就没看出来吧,他总该不会连我是他送给妙玉的也给忘了吧?
妙玉道:“宝二爷是怕让我这俗器降了身份?”
贾宝玉忙赔笑道:“妙公莫怪,你知道宝玉本不是这个意思的。”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妙玉也没有再为难他,众人这才开始吃茶。
补天之恨!那个该死的通灵又开始和我唠叨它的补天之恨了,我真搞不懂一块石头干吗会把人才有的爱恨强加到自己身上,而且又惹出那许多的烦恼来。
“你才来了这尘世多久,竟然学得和人一样无聊,总是恨不离口。”
“人出现在这片土地上才几个轮回,我恨天的时候,他们连语言都还不懂,何况是恨!”
“物也有情?”
“非但有情,更多情。”
多情?一块多情的石头?这样的形容恐怕只有它才想得出来,但我实在找不出什么反驳它的理由来,因为我根本不了解情为何物。
“我只是只杯子,无情的杯子。”
“当多情归为无情,当多情化做无情。你就懂得什么是情了。”
我虽然随妙玉入了佛门许久,但是对于佛家那些类似于狗屁的禅机却很是厌烦,明明可以说清楚的事情到了和尚尼姑嘴里都成了讲不明白的道理,明明没有丝毫道理的玩意儿到了他们嘴里竟然就成了天经地义,聪明的人大多不去和出家人争论些什么,因为出家人通常会讲上一大堆无关痛痒的废话,然后让你自己去揣摩他话语所蕴藏的禅机,你也像模像样地回他几句禅点的话,他说你悟性未到,你如果答几句混账话出来,他反倒嘿嘿一笑说你悟了。
我虽然是只无情的杯子,但我认为我至少还算聪明,所以便不再去招惹那块只会恨天和讲废话的石头。
(四)
贾宝玉等人离去之后,她关好了门窗,然后将我紧紧地放在胸口,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我想我已经可以看到她所隐藏的那份东西了,就是通灵所说的多情吧。
石头多情倒也罢了,但是如果一个尼姑多情的话又会怎样呢?
我暗自为她担心,因为这个世间有种叫做礼教的东西,害人也毁人。
她就这样被自己的情欲折磨着不知道何时才是了断,但在别人眼里她依旧是个潜心向佛的尼姑,至少他们没见过她做了什么败坏清规戒律的事情,这个尘世就是这样现实,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出来以后才算数。
只要你始终保持住在众人面前中规中矩的形象,哪怕你是奸夫淫妇,只要永远不被别人抓住,他们一样会称你做君子,一样会给你立牌坊,你不用脸红,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接受。
但妙玉不一样,她身在佛门,真正向佛的弟子是在意念上禁锢自己,也就是说在脑袋里想上一想都是罪过,如果不是因为如此妙玉也不会被自己折磨成这样。
我不懂怎样才能让她抛开世俗与佛门的带给她的束缚,更不懂怎样才能让她看透情感给她带来的烦恼,我真的担心有一天她会把自己折磨疯,可我又能如何呢?我只是只杯子,但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无情还是多情。
那天妙玉离开庵堂有半日之多,回来后便真的疯了。庵中的尼姑慌忙请了大夫,大夫只道是坐禅的时候入了邪魔,丢下副方子匆匆去了。
听她们私下里讲,日里妙玉是去了惜春姑娘那儿,下了几局棋,后来和宝玉自惜春处出来又听了段琴,回来坐禅便入了邪魔。
至于她们暗地猜测的妙玉是否动了情欲,被佛祖责罚之类的东西我也懒得去听,我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入了邪魔,也不是被那个虚幻且无用的佛祖惩罚了,而是她用情太深。
我清楚地记得那晚坐禅前她随手抽起一卷经书,读着读着便发起疯来,之后人们都忙着照顾妙玉,却没人见到桌上的经书。
韦陀是如来很中意的一个弟子,但他对一个叫做昙花的女子动了凡心,佛祖为了助他得成正果,便消了他的记忆,并让他每天去山上采茶以是惩戒。昙花为了每天能看到自己钟爱的人,便化做一朵花儿,每日只在韦陀上山采茶的时候才会开放短短的半个时辰,为的是让他记起自己,即便他无法记起自己也希望他可以看到自己最美丽的样子,昙花那短短的美丽只是为了韦陀一个人而绽放。但韦陀终究没有记起昙花,昙花也就一直这样绽放着、等待着,为了她心爱的人。
这就是妙玉当晚看的那段叫做《韦陀花开》的经书,她怎能不疯,她怎能不找个途径来发泄一下压抑了自己许久的烦恼,可发泄完之后呢?她会选择继续疯下去还是继续任由情感折磨自己呢?
我倒是希望她可以一直这样疯下去,至少疯掉之后她或许有机会向一个人表露她心中的爱意,纵然那个时候人们会对她的行为与想法感到不耻,但大体上不会有多少人去和一个疯了的人计较些什么,一个疯子也根本不用在乎世人对自己的看法,其实有的时候做个疯子反而更容易也更自在些。
可惜的是这个世间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很多,但是有胆子去这么做的人几乎没有。听人说那个贾宝玉有几次因为丢了通灵也犯过疯病,但在找到通灵之后又不治而愈了,而贾宝玉在犯疯病的时候也常常会说些出家断了情缘反倒干净之类的话来,这未尝不是上天对他们两个人的捉弄,上天原本就是捉弄人的行家。
所以好人被冤枉的时候常常大骂:苍天无眼;坏人做了坏事却逍遥法外的时候却常常会在心里念叨一句:老天保佑。我终于发现通灵恨天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但上天又能真正决定些什么呢?与其说是上天的捉弄,倒不如说是世俗的礼法毁了一段美好的姻缘。何止一段!那些让人落泪的姻缘不都是被那些圣人们规定出来的礼法所毁坏的吗?
圣人为什么会被称为圣人?因为他们编造的那些虚伪的东西刚好可以让人们的道貌岸然有个更加神圣的借口,而神圣借口的背后是比肮脏还要肮脏的肮脏。
什么圣人,什么佛祖,什么三纲五常,什么清规戒律,无非是大多数不敢放纵的人用来攻击少数正在放纵的人的武器,只不过他们将这武器使用的太过娴熟,娴熟的伤了自己,伤了自己的后辈,伤了整整一个民族应有的灵性。
(五)
我常常在想,如果妙玉也和贾府中的姑娘一样,并不是个尼姑的话,她真的就能和宝玉在一起吗?
听庵里好事的尼姑说那个叫黛玉的姑娘前些天登了极乐,她和宝玉一向交好,而她死的时候宝玉正和另外一个姑娘拜堂,纵然是那个时候他还犯着疯病,纵然他以为自己娶的是黛玉,那又怎样呢?
他可曾听到黛玉死前未完的话语?他可曾见到黛玉还他的那滴清泪?他是不是终于了解人生来就是被捉弄的?这一切我都无从知晓,我只知道他依旧懵懵懂懂地和别人进了新房。
最后一次见通灵的时候它这样说过:“他终究是要走的,这里没有人留得住他的。”通灵似乎并不只是在说他的命运,也在说着自己的命运,难道他们都一样?都有补天之恨?
“走?去哪里?”
“枉你在佛门混迹了这许多日子,还不明白从那里来回那里去的道理吗?”
这是通灵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里来回那里去!
我知道通灵从哪儿来,我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可他从哪儿来?妙玉又从哪儿来?他们又要回到哪儿去呢?
通灵虽然走了,但是我想它已经把它补天的恨留给了宝玉。
那妙玉呢?我走了之后会给她留下什么样的恨呢?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关心一个人的命运,她对我来说只是千千万万主人中的一个,她的命运与我毫不相干,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想着想着,便想起当日通灵的一句话来:非但有情,更多情。
难道我真的是只多情的杯子?人多情似妙玉一般受尽磨难,我若多情呢?我只觉得有一种脆弱在我体内渐渐蔓延。
宝玉成亲的那天,妙玉在房里从清晨坐到掌灯,虽然她不曾掌灯。
贾府的灯火映红了那晚的夜空,妙玉望着窗前的红静静发呆。她应该知道迟早有一天会有那样一片灿烂照红她的窗子,但她此刻却依旧不愿接受,枉她入了佛门,却为何依旧看不开一个情字,或者正因为她身在佛门才将情字看得更重吧。
她来到院中的湖边,我就在她手中感受着她的慌乱。
她轻轻俯下身子,将我放在潮湿的地上,然后解开发髻,如云的青丝随着她的手一落而下。
她用我盛起一杯湖水,打破了一池的星光,打破了那曾掩盖热情的冰霜。
她将我怀抱中的湖水静静洒在她的青丝上,然后将我放在青丝之上,用我的身体一遍一遍地感受着那份湿润和柔软,我想她是把我当成他的手了吧,那个姑娘不希望依偎在自己情人怀中任他梳洗自己的青丝呢。
可笑她是个尼姑!可怜她是个多情的尼姑!可笑她满头的青丝!可怜她从未被情人抚摩过的青丝!可笑她守着那份清白!可怜她守着那份世俗强加给她的清白!
我真的想笑,笑她的痴情,笑宝玉的疯癫,笑黛玉的怨恨,笑礼教的摧残,笑女娲的仁慈,笑通灵的混沌,笑自己的多情,笑苍天的无眼!
但终究没有笑出来,湖水从我的怀抱中一滴一滴坠落,如果一只杯子也有泪的话,那就算是我的泪吧。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