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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七知道自己合适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个哑巴。他恨金人，因为金人杀了他们村子所有的人，还让他变成哑巴，岳飞杀金人，给汉人报仇，所以他敬重岳飞，拿岳飞当神明一样看。

　　自从岳飞当日在军营中放了他以后，每隔几天都会让他到帐中，两个人肩并肩地坐下，岳飞会向他说很多很多话，他渐渐发现，原来岳飞也和普通人一样，会骂人，会生气，会害怕，只不过，他在别人面前从来没表露过。

　　柳七庆幸自己是个哑巴，正因为自己是个哑巴所以才认识了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英雄那么神圣，但却是个活生生的英雄，活生生的人。

　　杯中，酒已满。

　　岳飞举杯道：“我不守诺言，在未破黄龙之前饮酒，单此一项，当浮三大白。”说罢，岳飞连干了三杯。

　　柳七也跟了三杯。

　　三杯之后又三杯，三杯之后再三杯。

　　岳飞渐渐有了醉意，他把着柳七的肩膀道：“你猜设计害我的人是谁？”

　　柳七摇头。

　　岳飞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我知道。肯定是秦桧那个老王八蛋。”

　　柳七思索了下，点点头。

　　岳飞道：“可我不怪他，他也是为了活命。跟我带兵打仗一样。”

　　柳七摇头，不知是也有些渐醉还是由于兴奋，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潮。

　　岳飞道：“害就害吧，大不了回家种田，等我大宋有粮有钱的时候，我再带岳家军打到黄龙府去，你到时候跟不跟我？”

　　柳七微笑着点点头。

　　岳飞伸了伸大拇指，道：“好样的！是我大宋的儿郎。”

　　岳飞又道：“你也曾见过我杀金狗，你说岳飞是不是个好样的？”

　　柳七点点头。

　　那是柳七第一次上战场，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战争。岳飞曾经告诉过他，岳家枪法只有两个字——拼命。他也见到了岳飞是如何拼命的。

　　岳飞道：“没见过岳飞打仗的人，因为我这个元帅是何等的威风，能破敌千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告诉你，那都是扯淡。”

　　柳七忍不住微微一笑。

　　的确，当日岳飞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全然不像个元帅。

　　岳飞接着道：“你也见了那个金狗，不分敌我，见人便杀，那就是战争训练出来的，要想活命，就得那样。我当士兵的时候也是那样，所以我杀出了名堂，我今天的地位和名声都是用鲜血换来的，有金狗的血，也有宋人的。”

　　所谓的登坛拜将，那百尺高台便是用尸体搭建的，所谓红顶及冠，那殷红的长缨便是用鲜血浸泡的。

　　千古如此，似日月不变。

　　柳七心中不禁一动，暗道：原来恩公当日所说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岳飞突然抓过柳七的手，厉声问道：“你真的不会写字？”

　　柳七不知岳飞为何有此一问，急忙摇头，神色略显慌乱。

　　“真的？”

　　柳七点点头，额头上已渗出些许汗水。

　　岳飞缓缓地放开柳七的手，讲起了当日他投在宗泽麾下时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是岳飞最大的秘密。

　　（五）

　　那夜，也是两人，也是对饮。

　　宗泽问岳飞，我要带兵杀过河去，你跟不跟我？

　　岳飞道，跟，一直跟你到黄龙府。去杀金狗子的狼主。

　　宗泽伸了伸大拇指，好样的！是我大宋的儿郎。

　　岳飞举杯，为大宋。

　　宗泽举杯，为大宋有你这样的热血的儿郎。

　　两人饮尽杯中酒。

　　宗泽捶着胸口，可惜，可惜大宋缺了一个人。

　　岳飞不解。

　　宗泽黯然，一个英雄！一个能唤醒民族自信和热血的英雄。

　　岳飞道，不缺，宗留守便是英雄。

　　宗泽摇头苦笑，我不是，我是勇将，但我不是英雄。

　　岳飞问，何谓英雄？

　　宗泽摇头，我也不知，但我知道，英雄是人造出来的。

　　岳飞笑了，英雄又不是车，怎是说造就造的。

　　宗泽也笑了，你不信？

　　岳飞摇头，不信。

　　宗泽盯着岳飞，我就能造出个英雄来。

　　岳飞问，怎么造？

　　宗泽叫岳飞除去衣衫跪在地上。

　　岳飞依言去了衣衫，赤着上身跪在地上。

　　宗泽在岳飞脊背上刺了四个字。

　　刺完字后岳飞欲起身。

　　宗泽却按住岳飞，先别起来。

　　宗泽问岳飞，你可知道我在你背上刺的是什么？

　　岳飞摇头。

　　宗泽伸出四根手指，是四个字，精忠报国。

　　岳飞点了点头，他感到自己胸口有股热血在向外冲，却冲不出去，便流满了全身，不停地翻滚着，搅动着，充斥着，冲到眼睛，终于流了出来。

　　滚烫的泪。

　　宗泽问岳飞，你背上是何字？

　　岳飞答，精忠报国。

　　宗泽又问，是何人所刺？

　　岳飞答，是宗留守。

　　宗泽摇头，不是我。是你母亲。

　　岳飞不解。

　　宗泽道，老夫人见大宋山河被胡虏践踏心中悲愤，于是在你幼年的时候就教导你他日成人一定要扫尽胡虏，光复我大宋山河。并在你背上刺下了这四个字。

　　岳飞默默地听着。

　　宗泽继续道，你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宋人心未死，便是妇人也知道教导自己孩儿要报效国家，死而后已。

　　宗泽说到这里对着岳飞跪了下去，把着岳飞的肩膀，你是好男儿，每次杀敌你在最前，论英勇无人匹敌，你通晓兵法运筹帷幄，论智谋罕有人及，你仪表堂堂浑身正气，论气概压人千万，你缺的就是一段能感动万民的故事。有了岳母刺字，你便是英雄！便可一呼百应，带着大宋千万儿郎，扫尽胡虏。

　　岳飞听得心头慌乱，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宗泽问，你可是大宋子民？

　　岳飞答，生为大宋之人，死为大宋之鬼。

　　宗泽又问，大宋被胡虏欺压，山河破败，百姓流离，你可心安？

　　岳飞答，胸中愤慨，如何能安。

　　宗泽一头叩了下去，为了大宋，为了能唤醒大宋子民心中的信心与热血，宗泽求你。

　　岳飞木然，要我与你做个欺骗天下的罪人？

　　宗泽道，欺骗天下或是失去大宋的天下，你选。

　　岳飞跪了一夜，宗泽也叩了一夜。

　　那夜，岳飞做出了他这一生中最让他良心不安的决定。

　　由于那夜，世人才知道了一段叫做岳母刺字的故事。

　　由于那夜，金人才知道了大宋有一个叫岳飞的英雄。

　　由于那夜，后人的史书上才多添了一笔绚丽而悲凉的色彩。

　　那夜，却无人知晓。

　　岳飞讲完这段往事，他看着柳七惊诧的表情，嘟囔道：“我是个骗子。我是天下第一号大骗子，我骗了天下人。”

　　柳七很想说，如果大宋多几个你这样的骗子就好了，那直捣黄龙还有何难。柳七跪倒，郑重一拜，拜岳飞，也拜宗泽，拜这两个为了大宋欺骗了天下人的人。

　　岳飞抬手将柳七拽了起来，拉他来到后院，岳飞从兵器架上取过一杆长枪。

　　没有旌旗、没有战鼓、没有烽烟，只有月色，月色哀柔。

　　驰骋沙场的元帅，在月下舞动着杀敌的铁枪。

　　岳飞随口唱出当日在江洲所作之《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带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词虽尽，恨未绝，岳飞长啸一声单膝跪地，铁枪入地三尺。

　　岳云与张宪早已悄悄在旁边看了多时，见得此景不由暗自落泪。

　　其景也悲，其人也悲，悲从中来，道尽英雄末路。

　　次日。

　　岳飞醒来的时候，发现被褥与衣服已经被人换了，屋子里也熏了很浓的香，闻不到丝毫的酒气，但柳七却不见了。

　　岳云与张宪找遍了岳府、找遍了临安城，也未找到柳七的半点影子，这个人仿佛从未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岳飞只是一笑，该去的终归会去，该来的也一定会来。

　　所有的人和事岂非也都在这来去之中，柳七如此、岳飞如此，大宋也如此。

　　（六）

　　十月，有雪。这本就是个该下雪的季节。

　　一乘八抬大轿顶着风雪，在路上前行，冷不防从巷子里冲出几个人来拦住了轿子，轿夫慌忙停住，却险些倒了轿子。

　　护轿的家将正待赶上前去大骂，却听轿中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什么人？”

　　一个家将忙道：“是几个太学生。”

　　正自这时，太学生中为首的一人高声道：“秦桧，你先是卖国求和，现在又诬陷忠良，难道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秦桧的家将一听大怒，便要上前动手，却听秦桧在轿中道：“不得无理，跟天子门生，要讲道理。”

　　为首的太学生冷哼了一声，道：“道理？你连天理都视若无物，还谈什么道理，可笑。”

　　秦桧在轿中一笑，笑声沙哑，仿佛喉咙里塞了沙子一般，他道：“你们是学生，本该好好读书，为何来管这些于你们无关的事情？”

　　为首的太学生道：“大宋危难，岂是与我等无关之事。”

　　秦桧道：“既然知道大宋危难，你们就更该好好读书，他日好考取功名，为国分忧。为何却来此胡闹？”

　　为首的太学生冷笑道：“考取功名？如你一般，考得了一个状元，然后去做奸臣吗？”

　　其他几个太学生也发出一阵嘲笑之声。

　　秦桧竟然也不动怒，依旧缓声道：“我是忠是奸不是由你们来定的，只要圣上说我是忠臣，我就是忠臣。”

　　为首的太学生道：“公道自在人心，你就不怕遭后世唾骂吗？”

　　秦桧笑道：“后世？人只活一世，后世的人就算想骂我，我也听不见了。”

　　众太学生听得气愤填膺，一时竟无言可对。

　　秦桧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太学生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胡乱答道：“我叫报应。”

　　秦桧若有所感，道：“嗯，是个好名字。我一定会让后世的人记住，曾经有个叫报应的太学生，当街大骂秦桧，结果被乱棍打死。”

　　为首的太学生一愣，万没想到秦桧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问自己名字。

　　家将也一愣，低声道：“相爷，不是说跟天子门生要讲道理吗？”

　　秦桧默然道：“道理是讲给人听的，这样的畜生理应乱棍打死。”

　　太学生们听完了秦桧的第一个乱棍打死之后，便四散而逃，可惜跑出不远便被秦桧的家将们一一擒住，可怜几个文弱书生，被一群虎狼似的壮汉当街乱棍打死。

　　雪越下越大，慢慢将这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掩盖了一切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事物，包括刚刚还滚烫的鲜血。

　　赵构一见到秦桧，刚刚还明亮的眼睛立刻变得朦胧了，他眼含着泪水道：“爱卿，爱卿，金国的使者说，要议和必须先杀了岳飞。你说这如何是好啊？”

　　秦桧淡然地道：“圣上如果想议和，那就只能照他们说的办了。”

　　赵构终于还是哭出来了，他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拉着秦桧的手道：“可是，岳飞是良将，如果杀了他，金人又毁了和约，还有谁能打得过他们啊。”

　　秦桧道：“能杀金人的不止岳飞一个，大宋没了岳飞，还会出个杨飞，并不影响大局，可如果让岳飞继续打下去的话，大宋就真的乱了。”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